她面色苍白的倚在软榻上，有气无力道：“不是让你们去武安侯府传信吗？为何驸马还未进宫来看本宫？”
她身边的侍女都是几日前内务府新指派的，知道大公主之前的侍女犯事被杀，新来的侍女这几日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说话！”靖芷枫孕吐的厉害，连饭也吃不下去，短短几日人已经瘦的脱了一层皮，这时候她只想见一见许世安，向他诉说怀孕的辛苦。
可派了好几个人去，始终不见许世安进宫。
“回大公主，许……驸马说婚礼前不宜与公主见面，恐会不祥，还请公主再忍耐几日，下月初婚礼过后，您就可以与驸马日日相伴了。”
靖芷枫很想踢眼前的侍女一脚，可无奈实在是提不起劲，只能用尽力气大吼道：“滚。”
侍女哪敢离开半步，虽然没有人明说，可她们眼不瞎，大公主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她已怀孕，万一她们出去后大公主出了事，被杖毙的就是她们了。
她们只能瑟瑟发抖的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
突然，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枫儿，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却是从凤仪宫出来的二皇子靖恒，他不知往何处去，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云意殿。
靖芷枫看到许久未见的兄长，心头的郁闷总算消散了些。她展露一片笑颜，撒着娇埋怨道：“皇兄你可真狠心，这么久都不来看一眼我。”
靖恒打了个手势，示意这些可怜的宫女出去。他上前坐在榻边，打量了眼她的神色，担忧道：“脸色这么差，御医怎么说？”
靖芷枫裂着苍白的嘴唇，满足的一笑。
她知道二皇兄已经知道自己怀孕的事，但他没有一句责备，只有不加掩饰的关心，靖芷枫眼眶突然有些热。
她吸了吸鼻子道：“没事，御医说我的体质特殊，前几个月可能会辛苦一些。”
靖恒看着妹妹一脸的幸福期待，终究不忍泼冷水。
他将她鬓边发丝拨到耳后，微笑道：“真的那么喜欢许世安？”
“嗯，他长得好看，对我也好。”提到许世安，靖芷枫双颊总算有了点血色，难掩小女儿娇态。
靖恒又道：“你不介意他是五妹的……”
靖芷枫面色一僵，打断他道：“不介意，世安根本不喜欢靖芷兮，他喜欢的是我。”
靖恒闻言，心里的愧疚越来越浓，也不知道许世安使了什么诡计，居然能让妹妹死心塌地成如今模样。
要不是因为他，许世安想来也不会盯上枫儿。
靖恒有无数话想说，千言万语最终只是汇成一句：“以后嫁过去了，许世安要是给你委屈受，告诉皇兄，皇兄替你做主。”
靖芷枫将身子靠在靖恒肩头，软软的嗯了一声，她心道许世安那么宠她，甘愿为了娶她而冒险，又怎么会给自己委屈受。
皇兄这是杞人忧天了。
*
翌日，冯奕忙完手头的事，便按约去了公主府。
小九恭敬的将他迎了进去，又是倒茶又是递水，热情的程度让冯奕也有些不自在。
这几日过来，芷兮每每替他扎完针后便离开，交由小九守着他。
冯奕实在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话可说，从他踏进大门那一刻起，到如今在前厅坐下，这短短的一路，小九的嘴巴就没停过。
眼见他又要开启另一个话题，冯奕忙道：“公主今日在忙吗？”
小九一顿，这才想起掌印大人过府是为了治病，他笑着摸了摸后脑勺，道：“瞧仆这记性，大人稍待，仆这就去问问红缨姐姐。”
耳边总算清净了些，冯奕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抿了一口茶水，又等了片刻，厅外传来脚步，却是闻人萍。
闻人萍伤势已经好转，这几天能下地，芷兮便让她多走走。
闻人萍进入厅内，直截了当道：“公主今早便入宫了，说是想宸妃了。”
“公主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闻人萍耸了耸肩，道：“公主没说。”
冯奕放下茶杯，道：“好，我知道了。”
他握紧剑柄转身往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吩咐道：“我不在的时候，公主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闻人萍一拱手，郑重道：“大人放心，公主若少一根头发，属下拿命来抵。”
冯奕点点头，这样就好。
他出了大门，街上仍旧不见公主车驾。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天际，金乌已经西斜，用不了一个时辰天色就会大暗，想必公主今日是不会回来了。
他胸口涌上浓浓的失望，本来想去禹州前再见公主一面的，现在看来怕是见不上，他心里不免遗憾。
他想到了昨日，从宫里出来后，他又去了一趟公主府，彼时公主正弯着腰，带着几个人在花园里种着什么。
听到他说要去禹州，公主头也没抬，只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去？”
“……后日一早便启程。”
“好，我知道了。”
她说罢便继续指挥下人在花园中忙碌，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虽知她只是一心用在播种上面，并非有意忽视他，但心里的难过，却像秋日野火般蔓延，扑灭不尽。
隔壁的武安侯府即将迎娶大公主，此刻门口已然挂上了鲜红喜庆的大红灯笼，那上面成双的喜字，印在冯奕眼底，像是滚滚流动的血液。
他进了冯府大门，找到王奇，面无表情道：“武安侯府张灯结彩的，真是看着烦心。”
王奇不解，歪着头“啊”了一声，接着道：“毕竟下个月初大公主就要出嫁了。”
冯奕盯着他看了两眼，冷冷道：“既是迎娶陛下嫡出的公主，许世安的院子也太破旧了些。”
他撂下这句话就走了，王奇却抓耳挠腮好半晌，终于在夜半时刻明白干爹的意思。
第51章
芷兮当夜留在了永安宫，第二日卯时宫门大开，她才辞别宸妃出宫。
这个时辰，天还暗着，灰蒙蒙的什么也瞧不清。
回到朱雀大街，远远便看见武安侯府火光一片，连坐在车中闭眼假寐的芷兮也被空气中的烟味给刺了鼻。
车驾经过武安侯府时，她命人去问了一句发生何事，武安侯府的门房满脸忧容道：“回平阳公主，昨夜天干风燥，大公子的院子不幸走水了，这会儿火还没扑灭呢。”
门房说着，眼底满是可惜。
大公子的院子已经装饰完成，院中放了不下百抬的聘礼，就等着今日天亮送入宫中给大公主过目，可这一把火下来，聘礼损失惨重，可不是要耽误了纳征的好时辰。
真是倒霉到家了。
下人将打听到的消息回给芷兮，她想着两家到底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家有困难，她总得施以援手。
芷兮想了想道：“告诉武安侯府的门房，让他们转告武安侯父子，若是需要人手，可到公主府说一声。”
放下车帘，芷兮半晌无语，许久后才喃喃道：“他也太倒霉了些。”
红缨道：“公主，奴婢觉得这许公子定是冲撞了什么邪神。”
芷兮抿唇一笑，挑眉道：“什么邪神？”
红缨沉吟片刻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反正奴婢觉得，这火一定是有人故意放的。”
车驾还未走远，芷兮忙低声喝道：“别瞎说，好端端的谁烧他的新房做什么？这话不许再说了，小心被人听到惹出是非。”
红缨吐了吐舌头，乖乖道：“是。”
*
辰时，天色终于大亮，冯府大门打开，冯奕与王奇一行人鱼贯而出，早有几匹健壮的马匹侯在大门外。
武安侯府的火已扑灭，但浓烟仍未消散，像是条丑陋的巨龙盘旋而上，看着着实触目惊心。
冯奕跨上马背，手肘慵懒的撑在马鞍上，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望着武安侯府上方的滚滚浓烟，啧啧几声，又叹息着道：“可惜，太可惜了，也不知许世安干了什么缺德事，竟遭如此报应。”
王奇嘴角抽了抽，干笑两声。他心中嘀咕着，许世安的确干了缺德事，但他干的这事，也缺德啊！
他杀过不少穷凶极恶之徒，但这烧人新房，却是头一遭，也不知道会不会遭报应。
王奇的神色冯奕瞧得一清二楚，他嗤笑一声，骂道：“瞧你那点出息，放心吧，报应也报应不到你的头上。”
王奇：“……”
欣赏够了宜人的风景，冯奕扯一扯僵绳，控制骏马回头，却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马车给吓了一跳。
认出是芷兮的车驾，冯奕忙收敛面上幸灾乐祸的神色，他清咳一声，随即驾马上前，抬指扣了扣车扉，“公主？”
下一刻，车窗被打开，一张清丽容颜露了出来，她一头乌黑的发丝今日未梳女儿髻，而是同他一样全部束起，只一根暗红色桃木簪子挽着。
车窗只露出了芷兮的上半身，她身上的男子衣袍还是一览无遗。
四目相对半晌，冯奕疑惑道，“公主这是……”
芷兮眨眨眼，歪一歪头道：“我跟你去禹州。”
她说这话时，眼底似有星星在闪动，明明语气平淡无波，可冯奕的心跳还是不可控制的漏跳了一瞬。
顿了片刻，他的理智回笼，委婉道：“公主，此去禹州路途遥远，又多山路，公主何苦要受罪。”
他说这话本意是想让芷兮知难而退，不管她跟着去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忍她受一丝丝的苦。
芷兮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她轻轻皱眉，“很多山路吗？”
“嗯，很多。”
芷兮垂下眼，似乎在思考，冯奕便等着她放弃，然而片刻后，车中一身干练衣着的女子呼出一口气，抬眸道：“骑马的话，我也行。”
她这两个月闲时也会练练马技，想来不会比他差到哪里去。
正说着，车里的女子已经开始吩咐：“红缨，你不会骑马，就别去了，萍儿跟着我就行了。”
红缨神情一变，反驳道：“那怎么行，萍妹妹武功虽好，但照顾公主起居还是有些手生，奴婢……奴婢也可以骑马！”
她看了一眼冯奕等人骑着的几匹又高又壮的骏马，咬了咬牙道。
芷兮板起脸：“听话，你可以进宫陪陪母妃。”
说着，芷兮已经下了马车，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仰头看着冯奕，“你能给我找匹马吗？”
她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冯奕瞧着那抹单薄的身影，几番思量后，终是叹息道：“公主一定要去？”
芷兮斩钉截铁道：“那是自然。”
“那么请公主上马车吧。”冯奕翻身下马，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又伸出臂弯，示意她扶着上去。
芷兮盯着他的臂弯瞧了片刻，明知故问道：“又没有山路了？”
冯奕抿了抿唇，无奈道：“……马车慢行，还是能通过的。”
芷兮：“……”
他就知道这人是胡说八道，禹州也算是大靖数一数二的城池，路途遥远她信，可要说全是山路，那往年两城的商人又是如何运送货物？
她懒得跟他计较，五指用力的握在他伸出的臂弯上，踩着凳子再次上了马车，兴奋道：“那咱们出发吧。”
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虽说主要的原因是冯奕的治疗不能停，但对于这趟禹州之行，她还是很期待的。
红缨与闻人萍也跟着上了马车，三个年轻的姑娘在车里叽叽喳喳的聊了起来，谈论着不知从哪里看到的禹州风俗民物，叫人闻之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冯奕在车外站着听了一会儿，蓦然觉得公主还是当年那个公主，爱笑爱闹，爱耍一点小小的心机，可对谁都存着善良的心，即便是他。
车窗再次被打开，芷兮皱眉道：“怎么还不出发？”
冯奕回神，浅浅一笑，道：“好，咱们出发。”
本来冯奕一行只有五六个人，如今公主既要同行，冯奕便不敢掉以轻心，又调派了两名护卫，暗中跟着他们的人也增加了些，这才向着禹州出发。
第52章
禹州与京城相隔千里，冯奕上次去禹州，是一路快马加鞭，片刻未得停歇。
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马，还是花了足足十日才到禹州。
这次芷兮乘车同行，为了让她舒适，行进速度只会更慢。也是他有意压着速度，尽量每晚都在城镇下榻，避免了风餐露宿。
他们天亮出发，到了傍晚天色擦黑时，才到了一处镇子。虽小了些，但总比露宿野外要好些。
车队在镇上最大的客栈门口停下，王奇进去与掌柜交谈，冯奕则下马走到马车旁，敲敲车窗道：“公主，今夜就在这家客栈歇下吧。”
芷兮与红缨的兴奋劲只维持了半日，午后，她两就开始在车内昏昏欲睡，无论闻人萍怎么逗她们，二人始终提不起兴趣。
出远门实在太累了。
但她也没想过半途而废，只是困意怎么也抵挡不住，两个人睡得东倒西歪，闻人萍只好坐到车夫旁边去，把车内全留给两个娇弱的姑娘。
冯奕的声音将她吵醒，芷兮舒展了下蜷缩的有些酸疼的身子，睡眼惺忪的伸出头去。
“到了吗？”她的声音又娇又媚，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冯奕看见她说话时还伸着懒腰，脑海里一下子想到刚刚睡醒的小猫，便如同她现在一样，可爱的模样仿佛能将人融化。
他眼底带笑，温和道：“还没有，公主累了，今夜先在这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哦。”芷兮伸手推了一把她旁边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的红缨，又道：“你们不要公主公主的叫了，我作男子打扮，称呼公子即可。”
冯奕顺从道：“是，公子请下车。”
芷兮此时已经完全清醒，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次扶着他的臂弯下了车。
这时王奇与客栈掌柜也出来了，王奇在冯奕的暗示下改了对芷兮的称呼，随后道：“回公子，客栈已经包下来了，您的房间在二楼左侧，公子请。”
那客栈掌柜是个中年人，他这客栈虽是镇上最大，但这镇上人烟稀少，前头不远便是繁华的京城，富庶人家大多宁愿多走一段路到京城下榻，他这小客栈几乎没有迎来过什么贵客，今日却有人财大气粗的要包店，且出手远超于包店本身的价格，掌柜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