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兮半信半疑,蛾眉紧蹙道:“你那游僧师父,可曾告诉你他给你服下的药是什么配方?”
那可太多了,冯奕暗暗道,恐怕这世上所有有毒的东西,那游僧都喂他吃过吧,否则又怎么会养成自己百毒不侵的体质呢。
“师父……没有说过。”
芷兮无奈叹息,只希望她派出去的人,能尽快寻到那游僧的下落吧。
冯奕见她额间有细密的汗珠,双颊也因为闷热而泛了红,他心下一软,鬼使神差道:“公主,等下臣要去趟城外,那里有条小河,想来会比城中更凉快些,公主可要去看看?”
听到有小河,芷兮心下一动,眸中闪着兴奋的光,她跃跃欲试道:“你该是有事要忙,我跟着去方便吗?”
冯奕唇角含笑道:“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臣去是为了寻找丢失多年的玉玺,能不能找到还另说,公主不必担心。”
他这话一出,芷兮不由瞪大双眼,呆呆道:“你这么大声的说出来,好吗?”
虽说这院子里除了她与红缨,其他的都是冯奕的人,可这样不加掩饰的说出来,难道不怕隔墙有耳吗?
冯奕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道:“无妨的。”
芷兮撇撇嘴,既然他如此胸有成竹,她也不必担心了,便即浅浅一笑,道:“我去换件衣裳,马上就来。”
冯奕温声和煦:“臣会等公主的。”
半个时辰后,芷兮在冯奕不赞成的眼神下跨上了一匹马,拍拍光滑的马颈道:“坐马车太憋屈了,我已经坐够了。”
尤其禹州更热,再乘马车,她怕是会被闷死在里头。
冯奕绷着脸不说话,他觉得对于芷兮而言,骑马是很危险的事。
芷兮瞧一眼身旁眼观鼻鼻观心的众人,不自觉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哎呀,大不了我骑慢些还不行吗?”
说着她双手合十举在胸前,眨巴了下眼睛道:“求求掌印大人了。”
恍惚间,她的样子与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重合,当年她也喜欢这样对着自己撒娇,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冯奕的失神只在一瞬间,见她双手离开马缰,他瞳孔一缩,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马缰,严肃道:“公主,手不可松开缰绳。”
芷兮心虚的朝他一笑,便即又紧紧握着马缰,冯奕来不及收回手,手背与她微微带着汗时的掌心轻轻一碰,滚烫的热意让冯奕心尖颤了颤,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低低道:“公主要什么,吩咐一声就行了,臣卑贱之躯,担不起公主的请求。”
这种妄自菲薄的话,芷兮已经听腻了。她虽生于皇家,但自小母妃便告诉她这世间人人平等,只不过因为他们靖氏一族有幸成为这天下的主宰,这才拥有了使唤旁人的权力。
这是上天的恩赐,她可以享受这种恩赐,却不能将这种恩赐当成理所应当。
她从来不觉得下人是卑贱之躯。
芷兮抿了抿唇,问他:“你今年贵庚?”
冯奕叫她问得发懵,但还是认真回答:“臣已二十三了。”
芷兮老神在在的点点头,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确定是二十三吗?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八十三了,又啰嗦又迂腐!”
冯奕:“……”
围着的红缨王奇等人忍俊不禁,发出阵阵笑声,冯奕的脾气算是彻底没了,半晌,他无奈的笑了笑,叹息道:“那咱们走吧。”
那村民口中的村子并不远,出了城门向西疾行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这一路上,冯奕的注意力一直在芷兮身上,随时准备着,就怕她出现什么意外。
可最后却惊讶的发现,芷兮的骑技,可称精湛,甚至比起闻人萍来也不遑多让,停下时,冯奕松了口气,倒是他杞人忧天了。
到了地方,芷兮与红缨立即就奔向了清澈的小河,冯奕留下闻人萍看顾着她们,自己带着其余人往不远处已经败落的十分厉害的村庄走去。
时隔多年,这村子也不知何时被村民抛弃,连年的风吹雪打下来,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屋子。冯奕等人在村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本来也不抱希望,之所以走这一遭,还是想带芷兮出来散散心。
如丝又如烟的风声里,夹杂着少女欢快舒心的笑声,像是猫儿细细的绒毛,缱绻旖旎的轻挠着他的掌心。
冯奕唇角缓缓放直,将王奇叫到近前,清冷道:“飞鸽传书给京中,派人将楚恬带到禹州来。”
王奇一怔,疑惑道:“可是楚恬的疯病还是毫无起色,恐怕带来也无济于事。”
冯奕摆摆手道:“带过来吧,那郎中也一起带上,多派些人手,路上别出了岔子。”
王奇拱手称是,想了想又道:“对了,京中传来消息,祁俨云游回来了。”
冯奕淡淡一哂,“是吗?”
祁俨,当今皇后的父亲,骠骑大将军祁兰枢的祖父。
他致仕后便离开京城,带着妻子一直在外云游,已有三年未曾回来了。
冯奕仰起头,望一眼碧波无垠的天际,怅惘道,“回来好啊,正好我有笔帐要找他清算。”
有些事,拖了这么久,了结的时候也该到了。
王奇却有些犯愁,“可祁将军那头怎么办,他要是知道大人您筹谋多年只为对付祁俨和皇后,您和祁将军,恐怕就……”
王奇话未说尽,冯奕却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朝中多年,真心待他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祁兰枢便是其中一个。
若他知道自己一开始就是有意与他结识,那么这几年的情意,怕是要烟消云散了。
冯奕眼眶有些发涩,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面色似乎变得更加苍白,语气透着深深的无力 :“知道就知道吧,我不在乎。告诉京中的人手,务必要保护好大皇子,那些事,该让他知道了。”
从很早以前,他们就成了仇敌,即便祁兰枢从来不知道自己祖父与姑姑的那些勾当,即便他是真心待自己,也依旧填平不了他们之间横亘着的那条巨大的仇恨鸿沟。
他们注定做不成朋友。
王奇不忍看他,低下头道:“是,儿子知道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冯奕目光再次飘向不远处的河堤边,闻言漫不经心道:“祁俨回来后,曾携重礼去左丞相府上,据说是替二皇子说媒。”
“是左丞相的孙女吗?”
左丞相家如今适龄的只有一个左尔蓉,不过据他对左丞相的了解,他是不会把这唯一的孙女嫁进皇室的。
安庆帝曾经便有意为二皇子与左尔蓉指婚,左丞相当场便拒绝了。
所以皇后才会使出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可惜二皇子那日并未按皇后的命令去城外的佛寺,英雄救美的机会倒是让芷兮给捡着了。
想来是下作手段没有用,祁俨这才出面。
皇后倒是好计较,将女儿嫁给许世安,又想让儿子迎娶丞相的孙女,如此一来,现今朝堂上最大的两棵树便都成了她的纳凉之所了。
不过,他不会让皇后如愿的。
第55章
“不过丞相大人没有答应,非但如此,他还将祁俨给打了出来。”
王奇语气仍然带着不敢置信,他刚收到来信时,一度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可将信纸在灯下反反复复的观看,左丞相的确是抢过了下人打扫庭院的扫帚,朝着祁俨挥舞个不停,直将人赶出大门。
祁俨毫无办法,纤尘不染的衣袍上都沾了左丞相家的的树叶。祁俨一大把年纪,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回去后就病倒了,还放出消息是被左丞相给气病的。
冯奕闻言一笑,云兴霞蔚亦黯然失色,他心说左丞相倒是丝毫不在意此举会得罪皇后与二皇子一党。
但小人奸诈,冯奕还是叮嘱道:“派人看着点丞相府,以免皇后狗急跳墙。”
“是。”
一会儿的功夫,原本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间变得有些暗,抬头仰望,才发现金乌不知何时已被墨色的浓云给遮挡住了。
有风丝丝缕缕的吹来,携带着微湿的冷气。
王奇惊呼一声,“哎呀,起风了,怕是要下雨。”
冯奕道:“是啊,要下雨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说罢冯奕挪动靴履朝着河边走去,王奇随口道:“公主是不是看着要变天,先回去了啊?”
他这句话说出来,冯奕才后知后觉,似乎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听见她们的嬉闹声了,他脸色骤然一变,暗道不好。
他忙运气疾跑,迅速赶至河边,举目四望,河边只有一个闻人萍,正不省人事的躺在那,哪里还有公主的身影。
满天黑沉沉的乌云,犹如携着千钧之重压了下来,冯奕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像那离开水太久的鱼儿,虽张着嘴,却吸不进空气。
有雨滴落下来,冰冰凉凉的打在他脸上,他近乎停止的心脏再度跳了起来。
冯奕勉力稳住心神,上前轻轻摇晃了下闻人萍。
不多时,闻人萍悠悠转醒,可是人看着极没精神,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皮,四顾之下没有发现公主与红缨,她心下一凛,声音带着恐慌,“大人,这水有问题。”
“什么?”他声音发哑的道。
闻人萍挣扎着坐了起来,“大人,出事了。”
不等冯奕有所反应,闻人萍继续道:“属下与公主红缨她们在淋水嬉闹,本来还好好的,可是玩着玩着,属下就感觉有些头晕,就跟公主说休息片刻,这时红缨也说自己头晕,公主还笑话我们体弱,结果下一刻,公主脸色一变,说自己好像也头晕。”
“我们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闻人萍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泪水与渐渐变大的雨水融为一体,“可属下却再也支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彻底失去意识前,属下听公主说了一句,水里有毒。”
说话间,王奇等人也追了上来,他一看公主不见踪影,闻人萍还瘫倒在地,再看干爹的脸色越发像死人,就知道事情麻烦了,恐怕这禹州城是真的要变天了。
“干爹?”王奇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道。
冯奕抬指在闻人萍身上几处穴道一点,助她逼出迷药。
他声音干涩,犹如沙砾摩擦土地:“去看看这河水,可能被人下了毒。”
王奇“啊”了一声,心道这事干的可真是丧心病狂,便即冒雨带着人去探查。
他掬了一捧清水放在鼻下细细的闻了又闻,终是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震惊喊道:“干爹,是迷药。”
水里有迷药的味道,只是随着河水的不断稀释,味道已经很淡了。
公主她们并未饮水,可能玩闹间误喝了些许,这才中了药。
这条河是从禹州城往外流的,若真被人下了毒,那也只能是在上游,冯奕便即往上游而去,他不信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走了没有多久的功夫,在一块一人高的礁石后面,地面散落着几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瓶子,旁边还有些撒落的白色粉末,那些粉末很快被雨水冲刷一净。
这是最平常的迷药,但药效却不可小觑,这么多的瓶子,难怪连闻人萍也中招。
可是除此之外,再没有发现其他的,与公主下落有关的痕迹。
公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他弄丢了。
王奇等人站在他跟前,静静等待他示下。闻人萍也已经起身,她身形不稳的走到冯奕面前,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愧疚道:“大人,是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公主,请大人责罚。”
冯奕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苦涩道:“去找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公主。”
这件事,怪不得闻人萍,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是他带她出来,也是他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才没带暗卫。
若她出了事……若她……
冯奕几乎不敢设想,他口中的腥咸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身旁被雨水打湿的石头叫他喷出的鲜血染的一片红,可眨眼间,血色也被雨水冲刷干净。
“干爹!”
“大人!”
几人忙要去搀扶,冯奕却摆了摆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颗如血般鲜红的药粒放入口中咽下,浑身的力气绵绵恢复。
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边思考边道:“这一路上,可有发现异样?”
王奇摇头,从京城出发到禹州,这一路上风平浪静的很,几乎连只挡路的□□也没碰上过。
到了禹州也不过短短一夜,除了昨日派人去城中酒楼定了几桌饭菜,他们几乎没有接触过外人,公主更是今日才跟着他们出门,按理说不会被人盯上才对。
冯奕蹙眉沉思,他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既不是蓄谋已久,那便是一时起意。
但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迷药来,决计不是第一次行事了。
而且要带走两个大活人,不可能没有半点痕迹,但适才河道两边没有发现任何的脚印,除非……
冯奕目光定在被雨水砸起水泡的河面上,漫天的雨帘下双眼一眯,除非他们走的是水路,那样的确不会有脚印。
冯奕立即吩咐王奇:“沿着河岸,往下游去寻。”
又指着闻人萍,“你回城内,带着暗卫暗中调查,看看禹州城内近期是否有少男少女失踪的案例。”
两人齐齐道:“是。”
吩咐毕,冯奕也跟着王奇往下游而去。他方才急怒攻心吐了血,又服了强提气血的药,恐怕此时不会好受。
这种时候,他最需要的是躺下休息,以往王奇会想尽办法让他去休息,今日他却没有开口,因他知道劝也是枉然。
他们沿着河流一路往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雨停了,天也渐渐黑了。光线开始变暗,他们几乎看不清河岸两边的东西。
可王奇知道他们不能停下,半个时辰前,他们在河边的小石头上,发现了公主平日里戴的戒指。
王奇只盼着戒指的主人能安然无恙的归来,否则这天怕是要塌下来了。
冯奕身形已经有些踉跄,他的视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暗,明明河边平坦,可他觉得自己正在不停往黝黑的深渊尽头坠去。
见他如此,王奇双眼又酸又涩:“干爹,要不您先回去,我们继续找……”
冯奕却好像没听见,提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却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王奇忙扑上去扶住他,慌乱之中触碰到他的手心,心头不禁咯噔了一下,忙对身后其他手下道:“干爹发热了,快扶他回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