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也劝道:“是啊公主,百姓们想必是第一次看到皇室的人屈尊亲临,一时激动也是常理,公主您先走吧。”
芷兮焦急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但连张玉也这样说,她便也放下心来,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
今日起的早,她回到宅子,换件衣裳就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见一声小猫儿稚嫩的叫声。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那叫声又离得近了些,猫儿几乎是在她耳朵跟前扯着嗓子叫唤,芷兮揉揉眼睛坐起身,视线在床上转了一圈,最后在床头靠里的角落里发现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幼猫。
小幼猫一双圆圆的眼睛瞪着她,见她一动,随即张着嘴“嘶哈”一声,露出白白的小嫩牙和小粉舌。
芷兮觉得好笑,伸手一把将它捞来放在膝盖上,喃喃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可爱呀。”
说着用手在小猫脑袋上扒拉两下,小猫瞬时就发出了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小家伙,变脸真快啊。”
她将小猫抱在怀里,抬脚下了地,朝外间走去。
红缨刚好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公主穿着一身月白的里衣,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这样的场景,让她顿然生出一种嫦娥仙子驾临的错觉。
芷兮缓缓抚摸着小猫的脑袋,道:“这猫哪里来的?”
红缨见公主欢喜,心头的乌云也彻底消散,笑着道:“公主可还喜欢?这是驸马送来的,说让公主养着解解闷。”
芷兮手上一顿,想也知道定是闻人萍告诉了冯奕自己说要养只猫,她语气淡淡道:“今日不送吃食,改送猫了?”
红缨一听,暗道果然公主是因为此事不高兴,可是驸马……
她就说从苍云寨回来后,驸马对她的态度怪怪的,比之从前多了点让她毛骨悚然的宠溺。
他以前只有看到公主时才有好脸色,其他时候都是沉着一张脸,但现在,他看到自己亦是和颜悦色,有时甚至会冲她笑一笑。
以前,她看到驸马会不自觉的害怕,但现在,她突然觉得害怕也没什么。
驸马对公主的好,她看在眼里,那明显就是心里有公主的模样,可她为什么对自己也好呢?
红缨昨日一夜未睡,只要想到这件事,她就浑身不舒服,恨不得奔到驸马跟前吼一声:“别再对我好了。”
然而这想法也只敢在脑子里晃一晃罢了。
她沉思的功夫,芷兮将幼猫放在桌上,吩咐道:“这猫儿看着还没断奶吧,你去找点羊奶去。”
红缨走后,芷兮便将猫放在地上,任由它自己巡视领地,不再管它。
她换上了外出的衣裳,头发只用发带松松梳在脑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回笼觉睡得头有些晕,芷兮便想在院子里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后院关押楚恬的屋子。
门口还是有四名暗卫守着,芷兮驻足片刻,想起上次楚恬突然发狂的模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几日她一直试图忘记这件事,可楚恬说的那句话,却怎么也忘不掉。
她总是在想,楚恬到底是不是认识母妃。
“公主,还请留步,里头的人疯着,公主别进去的好。”
沉思间人已走到了门口,却被暗卫拦了下来,她本就犹豫不决,正好有人阻拦,芷兮刚想顺势转身离开,余光就瞧见说话的暗卫悄悄吐出了一口气,眼神闪躲不敢看她。
他在心虚!
芷兮再次回过头,深吸了口气道:“既然疯着,为什么不绑起来,不怕他出来吓到人吗?”
暗卫未及多想,下意识道:“回公主,人已经绑起来了,他逃不出来。”
他的同伴一脸焦急,却已经拦不住他嘴快。
“既逃不出,我进去看一眼又怕什么?”
说罢就要伸手推门,暗卫暗道糟糕,已经抬臂阻挡,芷兮眉梢轻轻上挑,试探道:“冯奕吩咐不让我进去?”
暗卫虽没答,但他眼底的心虚已经是答案。
他上次还带她冯奕,如今却不让见了,芷兮觉得肯定不是因为楚恬会对着她发疯。
冯奕很可疑。
芷兮冷冷凝眉,端出公主的架子道:“本宫今日就是要踏进这里,你大可以叫人把本宫拖走。”
暗卫额际狂冒冷汗,他哪里敢拖公主啊,虽然掌印大人不说,但是经过上次的事,他们就心照不宣的明白了一个事实,若是公主发生意外,大人怕是要疯魔。
他只能僵立着,一边示意其他暗卫去寻掌印大人,一边眼睁睁看着公主朝他冷哼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楚恬果然被五花大绑的捆着,他手上脚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绳索,要挣脱比登天还难。
芷兮放下心来,在他面前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不住的凝视着他。
她相信楚恬已经看到她了,但他没有发疯,反而出奇的平静,这平静反而像是风雨欲来的海面。
芷兮忐忑着开口,“你认识我的母妃吗?”
不安的等了片刻,楚恬依旧不发一语。
芷兮咬一咬唇,继续道:“我的母妃,闺名陈燕。”
楚恬这些年装疯装的久了,有时候自己沉浸在那种氛围里,常会让他生出一种自己真疯的错觉。
久而久之,他几乎习惯了眼神空洞的呆坐,一日又一日。
可陈燕这个名字,承载着他刻到骨髓里的恨意。
楚恬动了动僵硬的眼珠,森然道:“原来是奸细的女儿啊!”
第68章
冯奕接到消息,一刻不停歇的就往回赶。
他直接去了关押楚恬的屋子,却发现公主并不在。
门口的暗卫道:“回大人,公主已经离开了。”
“公主走时神色可有什么不对?”
暗卫想一想道:“没有,公主出来时与进去时的神色是一样的。”
冯奕眉头紧锁,觉得事情不太对,他一把推开门,三两步到了楚恬跟前,揪着楚恬的衣襟道:“你跟公主说了什么?”
楚恬嘴角冷笑,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告诉她她那个好母妃是怎样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啊。”
冯奕心一凉,暂时压下想把楚恬揍一顿的冲动,起身跟阵风一样的又跑了出去,直奔芷兮的房间。
他在门前站定,没有立即敲门,而是侧耳听了一会儿,里头只有小猫“喵呜喵呜”的叫声。
他抬手敲了敲门,里头很快传来声音:“进来吧。”
是芷兮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没有任何起伏。
冯奕推开门进去,看到芷兮正坐在软榻上。
她面前的小桌上,白色的幼猫正埋头喝羊奶,时不时抬头朝她叫一声,芷兮就伸手在幼猫的头上轻轻抚摸着。
她摸了一会儿,听不见冯奕说话,于是抬头看他,疑惑道:“怎么了?”
冯奕喉咙吞咽了下,问了句别的:“这只猫,公主可还喜欢?”
她面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喜欢,还挺可爱的。”
冯奕心中狐疑,公主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他试探着道:“听他们说,公主刚刚去见了楚恬?”
“嗯,闲着无聊,走着走着就到门口了。”芷兮又低头看猫,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他跟我说,我母妃以前是先太子的侧妃?”
芷兮抬头看向冯奕,眉头皱的死死的:“你知道这件事吗?”
公主的表情太正常了,这让冯奕心里越发的担心。
他斟酌着道:“他上次也对臣说起过,不过这毕竟是陈年往事,臣觉得……可信度不高。”
“是吗?”芷兮呢喃着,声音平缓:“我觉得有可能是真的。”
她站起了身,在屋内缓缓踱步,“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父皇为何突然对我们母女厌弃至此,又突然将母妃接出冷宫,虽不宠爱,却也没怎么苛待。”
她在冯奕面前站定:“现在,我想明白了。”
冯奕沉默着听她分析:“父皇突然厌弃我们母女,怕就是因为发现母妃心里还有先太子,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所以才会将她废入冷宫,连带着也冷落我。”
“但他又不敢对母妃狠下杀手,想来母妃定然知道父皇当年为了夺位,都是怎么陷害先太子的,母妃一定留了后手,一旦她出事,父皇夺位时的那些阴私腌臜事,定会公之于众,他登基时没有玉玺,本就被天下人称为“白版皇帝”,若是他做的那些事被天下人知晓,只怕会引起动荡,所以他不敢杀母妃,这次母妃出冷宫也是一样的原因。”
冯奕惊愕的看着她,半晌才道:“公主为何觉得宸妃心里还有先太子?”
毕竟世人皆知,先太子为储君期间,残暴不仁,昏庸无度,更企图在先帝病重时谋逆犯上,是当时还是魏王的陛下出兵清君侧,这才救下了先帝。
在楚恬说话以前,冯奕自然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只是毕竟是陈年往事,调查起来毕竟难上加难,且他也怕惹起安庆帝的警惕,自然就放弃了这个把柄。
直到楚恬告诉他当年的一切,想来楚恬也跟她说了这些,所以公主说陛下陷害先太子,说宸妃手上有陛下的罪证都不奇怪,他只是不明白,公主为何看起来一点不惊讶,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一样。
芷兮叹了口气,声音突然有些低落:“我曾经见过母妃拿着一方小印在哭,后来我偷偷去看过,那小印上刻着‘太子侧妃陈氏’几个字,只是我当时年纪小,想不明白罢了。”
也许是她刻意的不去想,但她心里,其实早早的就有猜测。不过,子不言母非,这到底是母亲的私事,她不能去过多置喙罢了。
她的低落很快消失,转了个话题道:“你找到玉玺吗了,咱们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再过一个多月,我母妃的生辰就到了,我想在那之前赶回去。”
宸妃的生辰在腊月初,如今已经快十月底了,要想赶在宸妃生辰前回去,还真得尽快动身。
公主现在就是一脸平淡,眉眼间除了对小猫发自内心的温柔笑意,再没有别的。
她能看得这么开,是冯奕没有料到的。不过这样正好,比起血淋淋的真相,就让公主这样按着自己的理解去看这件事,也许是最好的。
冯奕悬着的心渐渐落回原位,如实道:“玉玺还是没有下落,楚恬是装疯卖傻的,他说玉玺被他扔到黄河里去了。”
喝饱吃足的小猫开始在房间内乱窜,时而跳到榻上翻个滚儿,时而又蹦到妆台上,好奇的扒拉着芷兮的首饰。
芷兮好笑的走了过去,不动声色从粉嫩嫩的猫爪下头救出差点被扒拉坏的黑色抹额,随口道:“那日楚恬对着我发完疯后,就告诉你玉玺被扔了吗,他怎么说的?”
冯奕摇摇头:“不是,公主走后,他就又装傻了,是臣……说了一些话,逼他开口了。”
“你查到了他的软肋?”
能让一个装疯多年的人好好的说话,必然是冯奕用他所在乎的人或事威胁了他,芷兮问:“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事?”
冯奕赞许的看了她一眼,道:“公主英明,臣查到他装疯的原因,以及他留在禹州,都是因为一个女人……”
冯奕简单的说了下楚恬与那寡妇之间的事。
芷兮听完,蹙眉沉思须臾,突然道:“你说,如果玉玺没有被楚恬扔到黄河的话,他会藏在哪里?”
“自然是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对,所以你肯定已经在禹州所有他待过的地方都细细寻找过了,还是一无所获。”芷兮在房间里寻了一根不用的布条,一边逗着小猫玩一边道:“那寡妇的男人所葬之处呢?他会不会将玉玺埋到那男人的棺材里?”
“臣没想过。”冯奕心头倏然一亮,那里的确是一个所有都想不到的地方。那个男人无父无母无子无女,亲近的人除了那寡妇便别无他人,所以他的坟墓几乎无人会去祭拜,那里的确是个藏匿玉玺的绝佳场所。
冯奕忙不迭道:“公主,臣先走了。”
如果玉玺没有被扔,那么只有那个被楚恬杀掉的男人所葬之处他没有找过。
冯奕很快就召集了人手,急匆匆的出了门。芷兮也只是随口一说,但她万万没想到,冯奕晚上回来时,竟真的带回了玉玺。
冯奕将犹沾着泥土的玉玺摆到芷兮眼前时,两人俱是一脸茫然,那玉玺看着像是用蓝天玉雕刻,方圆思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着“寿命于天”四个大字。
“找到了?”芷兮声音有些虚,有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冯奕吸了口气,声音同样带着不真实:“找到了。”
简直就是猝不及防。
短暂的惊愕过后,芷兮先回过神来,她敛起震惊的面容,笑一笑由衷贺道:“恭喜你啊,父皇这下肯定会很高兴的。”
她都可以预见,玉玺拿回去后,父皇对冯奕的宠信只怕会更甚。
然而冯奕脸上除了不敢置信以外,根本没有半点惊喜,芷兮疑惑道:“怎么,玉玺找到了,你不开心?”
冯奕笑了笑,可那笑实在勉强,他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芷兮很快意识到,冯奕似乎对找到玉玺这件事,产生了莫名的排斥。
他不想替父皇找到玉玺,但是为什么?芷兮心头骤生疑团,面上却还是笑着,打趣道:“别是高兴傻了吧?”
冯奕微微含笑,顺势道:“是有些意外,不瞒公主,臣从来没想过玉玺能找到,实在是出乎意料。”
芷兮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既然找到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京了?”
冯奕迟疑道:“是,臣这就让人准备,明日就启程。”
他说完就转身出了房门,连玉玺也没有拿走。
芷兮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目变得凛然,她一手拿起那方沾着泥土泛着莹莹青光的玉玺,她也不看,就那么举在手中,脑子里反复思考着一件事:若是她把玉玺摔碎了,父皇能不能被气的吐血,进而直接一命呜呼?
但很快的,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摔碎玉玺,首当其冲受伤害的就是冯奕,其次就是母妃和自己,划不来。
芷兮五指一松,玉玺便掉在了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咣啷”声。
玉玺上首的盘龙被压在下面,芷兮轻轻的一笑,起身唤来红缨一起收拾行囊。
摔碎一个玉玺,本质上其实并不能伤害到安庆帝,所以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第6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