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真相,以前只是冯奕猜测,但听了楚恬的那些话,他的猜测就成真了。
“可我看你跟祁兰枢的关系,似乎很好?”
冯奕讲了这么长一段话,芷兮已经吃了个半饱,她放下碗筷再次坐回到床边,眉眼间全是担心。
冯奕眼眸垂了下去,半晌才出声道:“祁兰枢,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只是,这朋友,注定是要背叛了。”
他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悲伤,杀害他全家的仇人的子孙,却以真心待他,想必他的心里也很煎熬。
芷兮声音软了下来,道:“可是,祁家如今有一个中宫皇后,又有一个嫡出的皇子,恐怕不好撼动这颗大树。”
冯奕抬头,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是啊,是不好撼动,可是他们已经触了陛下的逆鳞了,陛下早就对皇后忍无可忍了,只要兵权顺利移到他人手中,皇后与祁家迟早倒台。”
皇后将女儿嫁给武安侯家,又几次三番的想要聘左丞相的孙女为二皇子妃,其心昭然若揭,就差举着大旗说我在为我儿子收拢人心了。
离开京城前,他已经告诉安庆帝,皇后为了拉拢左丞相,都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他让安庆帝解了大皇子的禁足,大皇子无缘无故被人冤枉,自然会全力以赴找到陷害他的凶手。
他的人也会适时的将灰熊一事的所有证据都送给大皇子,包括昔年祁家为了兵权而陷害卫家之事。
估计等他们回京,这场他安排许久的好戏就要开场了。
*
京城,祁家。
祁俨端坐太师椅,听完下人的禀报,一把拍在案几上,震得上面的茶杯滚落在地,碎成一片。
他冷笑道:“一群废物,派这么多人过去,还是没能要得了他的命。”
下属不敢抬头,惴惴道:“冯奕此次去禹州,带了很多武功高强的暗卫,我们的人损失极为惨重,只有两个侥幸逃脱,其他人都死了。”
祁俨道:“身为死士,没有完成任务便撤离,也不必留着他们的性命了。”
“是,只是还要再派人去吗?”
“派,我就不信冯奕能带多少暗卫,务必要在他回京之前解决掉他。”
话音刚落,又有一名下属疾步跑了进来,口中不住的喊着:“老爷,出事了。”
祁俨将手边的茶壶掷出,冷冷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有话慢慢说。”
那下属跪在地上,喘了口气道:“回老爷,刚刚接到飞鸽传书,冯奕他……他居然找到传国玉玺了。”
“什么?”祁俨震惊起身,厉声道:“你再说一遍,他找到什么了?”
“冯奕与平阳公主此去禹州,是暗地去替陛下寻找传国玉玺,现下云州刺史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给陛下,称平阳公主一行在路上遭遇伏击,玉玺险些被抢走,所以由云州刺史带兵护送平阳公主与玉玺进京。”
“陛下估计已经收到了消息,半个时辰前,他就下旨令东厂其他人员悉数出动,暗查百官有无私下培养死士,咱们恐怕得避一避风头。”
祁俨一时愤恨难当,这玉玺,怎么就给找到了?
他背着手,神情严肃的在屋内走来走去,最后咬一咬牙,吩咐道:“计划暂停,让所有死士就地潜伏,没我的命令不许出现。”
如今冯奕已经大张旗鼓的寻了云州刺史带兵护送,再想派刺客暗杀冯奕,无异于明目张胆的告诉安庆帝,我要造反。
虽然如今大靖一半兵权在祁家手中,封家军远在千里,真要出兵斜坡陛下退位给二皇子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祁家的兵权,到底还是握在他那个冥顽不灵的孙子手上,祁俨无比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将兵权都给他。
事情紧急,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东厂的番子查到他培养死士一事,否则以安庆帝多疑的性格,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祁俨微微躬着背,在心里设想着所有的可能。
玉玺已找到,说不定这是一件好事。
若是陛下能够亲手将玉玺交给二皇子,那岂不是省了他们许多麻烦?如此,他们根本不需要费力去筹谋。
得玉玺者得大靖,只要手持玉玺,不怕百官不臣服。
想到此处,祁俨终于展颜,闲适的抚摸着自己胡须,自是胸有成竹。
*
安庆帝接到消息时,正好在丽华宫陪张贵妃用晚膳。
高永文平静的转述完,但见安庆帝目瞪口呆,刚喝了一口的汤就那么顺着嘴角流下,明黄的龙袍前襟一片狼藉。
张贵妃眼底闪过一抹嫌恶,随即拖着已有五个多月的肚子起身,拿着帕子擦了擦安庆帝的嘴角,随即在侍女的搀扶下跪了下去,娇媚道:“臣妾恭喜陛下得偿所愿,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丽华宫满宫的宫人以及高永文都跪了下来,齐声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庆帝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心神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弯腰扶起张贵妃,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喉咙挤出一句:“玉玺,找到了?”
张贵妃含笑道:“是,陛下您没听错,冯掌印与平阳公主替您找到了玉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好,好啊。”安庆帝连连道了几声好,只觉多年心中的憋屈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他不由大笑几声,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朗声道:“高永文,传朕旨意,张贵妃善解人意,深得朕心,即日起晋为皇贵妃!”
张贵妃盈盈笑着福了福身子,温柔道:“臣妾多谢陛下隆恩,只是臣妾无功在身,实在不敢忝居皇贵妃之位。”
安庆帝捏了捏她因为怀孕而稍显丰满的脸颊,笑着道:“贵妃替朕孕育子嗣,便是大功,这皇贵妃的位子,你安心坐着就是。”
张贵妃虽不在意皇贵妃的位子,但这事传到凤仪宫时,皇后那个贱人只怕要气个半死,想到这点,张贵妃再次谢了恩。
“陛下,您的午膳还没怎么用,臣妾伺候您再用些吧,正好臣妾这里的地龙烧得旺,等下臣妾再伺候您午睡。”
安庆帝道:“好,听爱妃的,不过你怀着身孕,让下人布菜就行了。”
张贵妃道:“多谢陛下体谅。”
十月底的京城,虽未下过雪,但京城的气温已经像是进入寒冬。
丽华宫里地龙不分昼夜的燃着,殿内十分温暖。
安庆帝慵懒的躺在床上,握着张贵妃的手道:“朕自登基以来,因着没有玉玺,这些年没少被天下人质疑,朝臣们更是几次三番的上书让朕早立太子,可朕还没当够皇帝呢。”
张贵妃轻轻拍着安庆帝的胸口,静静的听他说话。
安庆帝冷哼一声继续道:“他们让朕立太子,无非是看朕已年迈罢了,他们,都盼着朕早死。”
张贵妃眼眸一转,软语道:“陛下,可不许说这不吉利的话。”
她拉过安庆帝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道:“陛下与臣妾的孩子还在臣妾肚子里没出世呢,陛下哪里就老了?这孩子还等着他的父皇教他骑马射箭呢,不止这样,将来咱们的孩子还会再生孩子,到时候陛下还要教咱们的孙子呢。”
没有帝王不爱长寿,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安庆帝的心坎,他笑道:“爱妃说的对,咱们的孩子还没出世,朕还年轻着,这个皇位朕还没坐够呢。”
所以,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就不会立太子。
第74章
王奇从云州传信来,称云州刺史一听说让他护送玉玺回京,果然二话不说就派出了一小支军队。
接到信后,冯奕便即让闻人萍准备马车,往云州与朔州交界处而去。
冯奕如今受了伤,不便再骑马,只能和芷兮同乘马车。
一行人很快便与云州军队汇合,看着马车前后都有铁甲士兵守护,芷兮这才放下心来,放下车帘坐稳。
她看一眼自上车后就闭目养神的冯奕,道:“马车到底还是有些颠簸,你身上的伤可有不适?”
冯奕睁眼,眉眼却低垂着,并不看她。他缓缓道:“公主放心,臣没事。”
相处这么久,芷兮是知道他一贯喜欢嘴硬的,不过他的面色看起来倒是很正常,当然这种正常是相对于他自己来说的。
她背靠车壁,呼出一口气,忍不住问他:“给卫家报仇雪恨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冯奕怔了怔,道:“臣没想过……”
他这些年殚精竭虑,一心只想着让祁俨血债血偿,至于以后……冯奕心中苦涩蔓延,轻轻的吸了口气,他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啊,他只盼着自己的身子能撑到祁家败落的那日,这样自己到了九泉之下,也好跟父亲母亲还有那些被连累的家奴交代。
芷兮道:“父皇若是知道当年卫家是被冤枉的,一定会替卫家平冤昭雪,到时候,你大可以恢复卫元敬的身份,重振卫家雄风。”
听完她的话,冯奕突然嗤笑一声,凉凉道:“公主,你对陛下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抬起手按了按眉心,继续道:“让陛下替卫家平冤昭雪,不就是让陛下承认他曾经做错了吗?”
“让帝王承认错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再者,我也没想着能替卫家恢复清名,不过都是虚妄罢了,义父不会在意这种虚物的。”
再者,他既顶了冯奕的名,便只能一辈子当冯奕。
处心积虑谋划多年,若是安庆帝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即便所有证明卫家无辜的证据摆到他面前,安庆帝也不会信,反而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伪造出来的。
只有让他知道,卫家的人已经死光了,他才不会多疑。
冯奕说这些话时,浑身都散发着绝望的颓废气息,仿佛报仇就是支撑他活着的唯一理由,芷兮毫不怀疑,若事成,依他如今的状况,极有可能会一病不起。
“除了报仇这件事,难道这个世上,就没有你在乎的人或事了吗?”芷兮不死心的又追问了一句。
这句话问出,车厢内又是一片默然,冯奕几不可察的叹息了声,轻抬眼睫,他在公主眼中看到了让他喜悦却又心碎的希冀。
“没有。”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才能控制自己跳的温热的心脏,否定的话语从喉咙里溢出,他看着少女的眼神,终于在他面前黯了下去。
这样,是最好的。
*
这日起,芷兮再没问过冯奕类似的话,她只是用尽了全副心神,醒着的每一刻,她都在想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医治冯奕的病。
只是这件事是前所未有的难,芷兮暗暗决定,回到京城后,得想办法见一见太医院的院正江善。
江院正,可以算得上她的师公吧。
母妃的医术,便是江院正教授。
后来母妃入了冷宫,无法再教她,芷兮便偷偷去太医院找了江院正,江院正倒也不怕接近自己会惹祸上身,将自己的毕身医术倾囊相授。
只是,她到底见过的病人太少,普通的病症倒还好,像冯奕这种疑难病症,她翻遍医书也只是束手无策罢了。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他们终于回到了京城。
安庆帝本来想出城相迎,武安侯却说:“陛下,如今玉玺是真是假还未可知,若是真的,那自然是天佑陛下,可若是假的,陛下去了,岂不失了身份。”
不止武安侯,就连左丞相也如此说,安庆帝只好耐着性子在宫里等着。
左丞相自然不是怀疑玉玺为假,若是假的,冯奕根本就不会如此大张旗鼓,他只是单纯的看不惯冯奕那竖子高高翘起的尾巴罢了。
庄严肃穆的含元殿内,百官站成两列,众人敛气屏声,眉眼低垂,眼角余光却时刻注意着敞开的大门。
金座上的安庆帝也是一样。
天气寒冷,含元殿正殿异常空旷,安庆帝平时很少在这里举行朝会。
今日为了迎接玉玺,他一大早就召集百官在殿里站着,一站就是一上午。
安庆帝倒是在松软的龙椅上坐的舒舒服服,可这些臣子可就苦了,除了左丞相年事已高,得了安庆帝亲赐的椅子外,其他人只能乖乖站着。
众人心内叫苦连天,面上却分毫不显,只盼着冯奕能尽快到来。
终于,殿外传来小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司礼监掌印冯奕,求见陛下!”
殿内众人心头猛的一震,目光纷纷转向殿外。
安庆帝突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迫不及待的道:“快,快让他进来。”
高永文便喊道:“传!”
轻盈的脚步声缓缓响起,冯奕双手捧着玉玺,一步一步的迈了进来。
安庆帝早就忍耐不住,三两步下了台阶,冲到冯奕面前,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手里的玉玺。
冯奕一屈膝,就要下跪,安庆帝一把扶住,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这就是,传国玉玺?”
冯奕道:“回陛下,这玉玺被楚恬埋在了禹州郊外的一处坟墓里,多亏了平阳公主聪慧,臣这才能不负陛下所托,将玉玺带了回来。”
安庆帝听到玉玺是从死人墓里挖出来的,顿时觉得有点不吉利,但转念一想,自己是天子,这又是玉玺,什么孤魂野鬼定然不敢靠近。
他伸手拿过玉玺,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但奈何他并未见过传国玉玺,所以也看不出其中真假。
冯奕道:“左丞相是三朝元老,资历颇深,相传当年高.宗皇帝将玉玺传给先帝时,左丞相也在场,左丞相应该见过真正的玉玺,不如请左丞相看看?”
安庆帝便道:“左丞相?”
左丞相应声上前,细细端详一番,随即整冠跪下,高呼道:“这玉玺丢失多年还能寻回,可见陛下终究是天命所归之人,臣恭贺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落,其他臣子也跪了下来,跟着左丞相齐呼。
毕竟陛下今日将他们召集到此处,不就是为了见证这一刻吗?
安庆帝得了玉玺,自是喜不自胜,享受完大臣的奉承跪拜,他便开口道:“玉玺重见天日,实乃朕之大喜,高永文,告诉钦天监监正,让他挑个好日子,朕要在重阳殿设宴,与众爱卿同贺。”
高永文道:“奴才遵命。”
安庆帝又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众爱卿就退下吧,冯奕,你随朕来。”
冯奕嘴上应着,目光却缓缓的从殿中众臣的脸上扫过,他们脸上的神色各异,羡慕,嫉妒,愤恨,可谓是精彩万分,冯奕看得高兴,不由弯起了唇角。
许久不在京城,倒是有些想念与这些表里不一的臣子们周旋的日子了。
冯奕跟着安庆帝到了御书房,安庆帝屏退下人,严肃道:“冯卿,你信上提到你们在路上遇到了刺客,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