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想法芷兮也能猜得出大概，的确，她可以让冯奕想办法留下许世安的命，但她心底深处，并不想这么做。
一是，许世安这人，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去禹州的那一路，闻人萍早就告诉她，当初设计让她险些嫁往别国和亲的，就是许世安。
还有，这些年她在宫里生存困难，每个月总有人给她偷偷送来点度日的银两，那些银两，也与许世安半点关系也无，但当她向许世安写信道谢时，他还是大言不惭的认了下来。
再者，冯奕似乎很不喜欢许世安，让他去救许世安，不是给他添堵吗？
总而言之，芷兮并不想插手这件事，但看靖芷枫的架势，今日她若不答应，她怕是不会罢休。
芷兮瞥一眼她的肚子，到时候再在这里出了事，那她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略微沉思了片刻，芷兮缓缓道：“我可以帮你去向冯奕开这个口，但他会不会答应，我保证不了，毕竟，你应该也听说了，我们已经和离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因为我养面首……”
这样，靖芷枫就会知道，她与冯奕的关系真的不好，也就不会报太大的希望。
第81章
将安宁公主打发走，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芷兮连口热茶都顾不上喝，闻人萍就寻了过来。
她脸上是芷兮从未见过的凝重，还隐隐带着不忍，芷兮端起红缨刚拿来的牛乳茶喝了一杯，暖了下肚腹，驱散了她方才去送安宁公主而带进来的寒意。
“这么快就已经问出真话了？”
闻人萍只轻轻的“嗯”了声。
芷兮定了定神，直接道：“说吧。”
无论结果是什么，她都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芷兮自信自己无论听到什么她都能沉得住气，然而闻人萍所说，却仍然让她情不自禁的用力扣着桌沿，直到指甲断裂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才回过神来。
“公主……”红缨一脸担忧加心疼的过来捧起她搁在案上的手，芷兮下意识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指甲断裂，指尖已有血迹渗出。
都说十指连心，果然手指疼，心里更是疼得无以复加。
她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哪怕江院正告诉她冯奕又可能服过很多种毒药，她都以为这只是冯奕的师父为了改善他的体质，不得已而为之，其初衷还是为了他好。
然而如今闻人萍说了什么？
芷兮任由红缨替她处理手指的伤口，嘶哑着又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闻人萍于是道：“公主，那游僧当初带走大人，根本就是抱着把大人当做药奴的目的。他将大人关在山洞里，日复一日不停的给他喂食各种各样的毒药，更是时常寻了山里的各种毒虫去噬咬他……”
闻人萍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曾经以为自己与家人所遭遇的一切，已经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了，却不曾想到，大人身上遭遇的一切，才真正称得上一句不忍视听。
她深呼吸了一下，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把话说完：“那游僧，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他只是为了看看一个人若是服食了百毒，身上会有什么变化……在大人之前，他也抓过很多无辜的少男少女，大人，应该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闻人萍说完，久久等不到公主回应，她不敢看着公主的眼睛，便一直低着头，此刻抬头去看，却瞧见公主浑身都在发抖。
红缨屈膝跪在她脚下，将她两只手握住，只无声的安慰着。
“你是怎么问出来的？”
良久的沉默之后，芷兮终于能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她的声音里，却带上凛冽的寒意。
闻人萍如实道：“我废了他一条手臂！”
芷兮淡淡的“嗯”了声，又道：“既是个疯子，废了也就废了吧。”
又低头吩咐红缨：“你带着小九他们去东院，将放在那里的药全寻出来，以后每日给那畜生吃一种，但是切记，本宫要他活着。”
她说这话的样子，在红缨看来，那真是带着让人从未见过的肃杀之意，红缨嘴巴动了动，到底是没再劝公主。
东院的药，都是公主闲来无事自己个儿做出来的各种毒药，还有解药。
公主的意思，就是想让那游僧体验一遍掌印大人遭遇过的痛楚。
她点了点头，便即应了下来。
只能说那游僧是活该。
*
刑部与大理寺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将祁家谋害忠臣以及勾结武家意图弑君的事查了个一清二楚，结果自然是证据确凿。
大靖律法摆在那，按照律法，祁俨与许世安许文柏等人皆是死刑，至于他们的家人，安庆帝本来是想下令全部诛杀的，但冯奕却道：“到底他们的家人并不知情，且那些人也是可怜，陛下不如就网开一面，只诛杀主犯即可，其他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官奴，便也够了。”
安庆帝向来很听冯奕的话，闻言便也只说了句：“冯卿心慈任仁善，既如此，那便依你之言吧。”
不过真相大白时年关将近，总不好在这个时候杀人，安庆帝便下令等开了年，过了正月，再行刑也不迟。
冯奕也只点头应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就是因为推迟行刑，居然会生出几乎叫他前功尽弃的变故。
*
且说安宁公主去求芷兮帮忙救许世安一命这件事，冯奕其实早就知道了。
他虽与公主和离，但那些暗中保护公主的人并未撤回来，也早早就吩咐了以后只以公主的安危为头等要紧的，自然也不必再向他回禀公主的一举一动。
只是，安宁公主所言到底是涉及了朝廷命犯，暗卫沉思良久，还是决定告诉王奇一声。
王奇转告给冯奕后，见他再次沉默下来。
自从与公主和离后，干爹的话是越来越少了，若是没什么事吩咐，他几乎成日成日静默的坐着，若不是他偶尔轻微的呼吸声，王奇都要以为他已经坐化了。
王奇看他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开口，便也退下了。索性这事已经告诉过干爹了，若是公主真的开口，干爹自知道怎么应对。
冯奕其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若是她真的来向自己开口，自己会答应她吗？
然而这却是冯奕多虑了，芷兮根本就没想着告诉她。
她从来没打算帮靖芷枫。
她同情靖芷枫被自己的母亲利用，却无法原谅她对自己那些暗地里的刁难，许世安就更不用说了，那可是害得她险些去和亲的人，她做不来以德报怨的事。
所以那日打发走靖芷枫，芷兮也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靖芷枫自然看出了她态度里的敷衍，她讨厌靖芷兮对她的境遇冷眼旁观，更害怕自己轻举妄动会弄巧成拙。
许世安可告诉过她，冯奕将靖芷兮看得很重，一个太监，对一个公主情根深种，靖芷枫嗤笑一声，心里暗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靖芷枫对冯奕的心思嗤之以鼻的同时，却也没有失了理智，万一她惹恼了靖芷兮，恐怕就会葬送许世安生还的机会。
所以她那日离开平阳公主府，便即去了别处。
她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只能每个篮子都放些。
总算，有一个篮子里的鸡蛋保了下来。
大年三十这日晚间，靖芷枫以有孕在身，身子不适为由，并没有进宫参加宫内的夜宴。
她在安宁公主府角门处不断徘徊，时不时看一眼敞开的角门，脸上满是焦急神色。
不多时，角门抬进来一顶二人小轿，轿夫放下轿子后便退了下去，靖芷枫三两步上前揭开轿帘，看到里头人的面容时，连日来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凄凄哀哀的唤了一句：“许世安……”
*
日子一晃便到了正月十五，宫中要举行更盛大的宴席，款待进宫给安庆帝拜年的朝臣臣子以及命妇等。
往年这种场合，安庆帝只露个面，等他们嗑完头就离开，剩下的全交给皇后主理，今年他却没有动，一来如今宫中高位嫔妃只有贵妃和宸妃二人，贵妃有孕，宸妃他不喜；二来他今年终于不再是没有传国玉玺的皇帝了，自然要多坐一会儿，享受他们的奉承。
宴席进行到一半，张贵妃实在懒得看，便说自己身子疲乏，想先回丽华宫歇息，安庆帝便让高永文护送她回去，说自己散席后就去陪她。
今日席间，安庆帝的几个公主，连同两个皇子，俱有出席。
芷兮想到安庆帝对二皇子的斥责，席间总是有意无意的观察着靖恒的神色，靖恒浅浅啜饮着杯中酒液，察觉到她的视线，便抬头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正如靖芷枫所说，如今的结果，正是他想要的。
他是真的对父皇的位子提不起半点兴趣，他宁愿做一个碌碌无为的闲散王爷，也不想坐在那个位置上殚精竭虑。
芷兮见他果真面色如常，且更加闲适自得，便也冲着他一笑，收回了目光。
身旁的三公主靖芷萱扯了扯她的袖子，继续惜字如金的道：“你看。”
芷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指的是靖芷枫身旁的侍女，那侍女假意借着与安庆帝身边的小太监说话，却趁人不注意，似乎给那小太监塞了个东西。
“她很高兴。”
芷兮还在疑惑三姐为什么突然关心起来靖芷枫身旁的侍女，便又听她说了一句，这次她目光看的是坐在她们对面的靖芷枫。
芷兮狐疑的看了过去，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为何三姐会突然提起靖芷枫。
靖芷枫脸上的笑意，全然不似一个驸马下狱，且即将要被杀头的公主。
见她看了过去，靖芷枫甚至朝她扬了扬下巴，神色间尽是倨傲。
据她所知，许世安如今就在天牢中，只等着正月满行刑。这种情况下，靖芷枫为什么还能笑得如此开心？
她不信短短十几日，靖芷枫就能忘记许世安，除非……
芷兮不敢再深想，匆匆道：“三姐，我出去一趟。”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许世安，或许已经不在狱中了。
第82章
芷兮出了举行宴席的重阳殿，整个人却是四顾茫然。
冯奕今日并未进宫，闻人萍与王奇自然也没有进来，她入宫时身边所带的也不过是几名普通的侍女，根本没有人能帮她立即出宫传信。
母妃还病着，芷兮也不愿为了这件事打扰到她，正踌躇不决时，身后殿内突然传出一声满含怒意的吼声：“岂有此理！”
紧接着，殿内众人呼啦啦的跪了下去，“陛下息怒”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芷兮的心重重的往下一沉，慌忙之下嘱咐红缨尽快出宫，乘着马车回去通知冯奕。
打发走红缨，她缓了缓心神，复又折了回去。
刚踏进重阳殿的大门，便听安庆帝道：“来人，去将冯奕抓来见朕！”
便即有禁卫军领命，出宫往冯奕府邸而去。
安庆帝怒不可遏，一把将案上摆放的菜肴挥到地上，碎片连同饭菜溅到跟前跪着的宫女太监身上，他们也只是不发一语的跪着。
芷兮则是茫然又心惊，她实在想不出，短短几息的功夫，他怎么突然叫人去抓冯奕了？询问的话语几乎就要出口，靖芷萱却及时的拉了她一把，于是在安庆帝看过来时，靖芷兮也伏低身子跪了下去。
靖芷萱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然而她又怎么能保持静默呢？
上面的拿人下令缉拿的可是冯奕啊！
靖芷兮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刚要开口，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大皇子靖轩给打断。
“父皇息怒，儿臣认为，大皇妹此言未必是真，若冯奕果真是安顺侯卫英之子卫元廷，他在父皇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为何不一早开口请父皇重申卫家的谋逆案？儿臣以为，大皇妹应该被奸人骗了。”
话音一落，靖芷枫便低声道：“启禀父皇，儿臣却认为此事千真万确。”她告了一声罪，接着道：“诚然儿臣的外祖家曾经蓄意诬陷了卫家，但卫英的儿子既然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击鼓鸣冤？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入宫做了司礼监掌印？他拥有了父皇的信任，却还是不肯说出自己的冤屈，只是利用自己的身份，肆意诛杀朝臣……父皇，您真的觉得，冯奕是一心为了您吗？”
乍一听靖芷枫的话实在是站不住脚，没有任何的逻辑可言，可怕就怕在安庆帝是个疑心极重的帝王，尤其是对于冯奕这种他全心全意信任的人，若是叫他发现冯奕骗了他，安庆帝只会更加愤怒。
芷兮的猜测十分准确，方才席间靖芷枫突然起身下跪，说她有要事禀报。
到底这是自己的嫡女，安庆帝虽然不喜她的母亲，但对于自己的亲生血脉，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温情，便允了她。
于是，靖芷枫当着所有皇室宗亲以及朝臣命妇的面，直接说出了冯奕乃是安顺侯卫英之子假扮这一令人震惊万分的事。
她同时还奉上了真正的冯奕父母亲笔所书的供状，上面提及当年他们真正的儿子冯奕，没有挨过净身那一刀，不久就咽了气，尸身如今就埋在他们家的地里。
也就是说，真正的冯奕，早就已经死了，如今这位，只不过是安顺侯卫英之子卫元廷假扮的而已。
其实光凭这一点，也证明不了他就是卫元廷，只是，安庆帝突然想起，这些年冯奕替他杀了不少有谋逆之心的臣子，而这些臣子是否真的谋逆，他并不清楚，只是冯奕说查到了他们谋逆的证据，安庆帝便也懒得让人细审，只交给冯奕处置。
前些日子，大理寺与刑部呈上了祁俨的供状，里头写了当年与他合谋诬陷卫英的臣子名单，安庆帝当时看到那些名单时，只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不过他也没有细想。
如今听到靖芷枫那句“冯奕肆意诛杀朝臣”，安庆帝恍然大悟，那些名字，不正是这些年冯奕替他杀掉的谋逆臣子吗？
安庆帝不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巧合，他意识到靖芷枫所言可能是真的，他甚至都顾不得去想靖芷枫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被心腹之臣背叛的愤怒已经让他失了理智，他现在只想叫人将冯奕抓来，他要好好问一问，冯奕为何要骗他。
他处心积虑到自己身边，真的没有其他目的吗。
听完靖恒与靖芷兮的话，再看着安庆帝的神色，芷兮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她的后背顿时生出一层冷汗，置于膝头的双手也开始抖个不停。
靖芷萱伸手按住她的手背，动了动嘴唇，无声道：“冷静。”
几乎靖芷萱刚提醒完，安庆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含着雷霆之怒，不过他这次却是对着靖芷兮说话。
“平阳，冯奕先前是你的驸马，你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到底是不是太监？”
安庆帝话音一落，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他们都在等着她来回答这个问题。
靖芷枫这时道：“是啊父皇，五妹与冯奕到底做过一段时间的夫妻，冯奕是不是太监，没有人比五妹妹更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