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兮冷冷的瞥了一眼靖芷枫,随即又看向安庆帝,一字一句郑重道:“父皇明鉴,儿臣并不知冯奕是假冒别人身份,至于他是不是太监,恕儿臣无法告知,儿臣与冯奕……并无夫妻之实。”
靖芷枫冷哼道:“五妹妹怕不是包庇冯奕吧?你与他成婚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可能……”
“大姐,慎言。”芷兮平淡的打断她,缓缓道:“你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快五个月了,五个月的孩子已然成型,大姐这样口无遮拦,不怕被肚子里的孩子听到吗?”
她这话一出,殿内虽然还是令人窒息的安静,但所有人的目光却全部转到了靖芷枫的身上去了。
他们虽没有说什么,可眼底的好奇探究以及鄙夷却是如潮水般涌向了靖芷枫。
算起来,安宁公主是十月中旬成的婚,如今才正月初,她成婚不过三个月,肚子的孩子怎么都不可能有近五个月。
之前没人注意安宁公主的肚子,如今听平阳公主这么一说,众人这才发现,安宁公主的肚子,似乎大了许多。
原来她早就与许世安珠胎暗结了吗?
靖芷枫受不了众人这样的视线,一瞬间脸色憋得通红,她怒容满面,伸手指向芷兮,刚一张嘴,就被安庆帝恶狠狠的打断。
“你闭嘴!”
安庆帝恼羞成怒,冷眼看着靖芷枫,冰冷道:“回你的安宁公主府去!”
靖芷枫不敢再说话,只怯懦的退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高永文就匆匆走了进来,跪地道:“陛下,奴才刚刚送贵妃娘娘回了丽华宫,娘娘回去后身子突然有些不适,腹部疼痛难忍,眼下御医已经去了丽华宫了。”
比起冯奕,张贵妃肚子里的八个月的孩子自然更加重要,安庆帝当下便甩手出了重阳殿,往丽华宫而去。
重阳殿中被留下的众人一时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跪着,还是起身回家去。
正踌躇着,大皇子靖恒起身,俨然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吩咐众位臣子出宫回家。
安庆帝的两个儿子,一个已经没有继位可能,只剩下眼前的大皇子,朝臣们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俱默认这就是将来的大靖之主。
存着这样的心思,靖恒一开口,众臣子忙道遵命,接着鱼贯退了出去。
芷兮也随着众人退了出去,靖芷萱在门口拉住她,担忧道:“你还好吗?”
“我要出宫一趟。”芷兮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派去抓冯奕的禁军几乎与红缨同时出宫,也不知道红缨赶不赶得及提前通知到冯奕,她实在担心,辞别靖芷萱后便速速离开了。
然而她终究是晚了一步,等她骑着不知从谁手中抢过来的马匹一路疾奔到公主府门前时,正好看见禁军押着冯奕走了出来。
与其说是押着,不如说是冯奕自愿跟着他们在走。
半个时辰前,红缨气喘吁吁的奔了进来,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口,禁军就已经到了冯府门口,直言奉陛下的命令,要将他缉拿归案。
冯奕便也猜到了一二。
他全然可以拒不受捕,只是他不能置王奇与闻人萍等人的性命于不顾,更何况公主还在宫中。
深思熟虑片刻后,冯奕只能跟他们走。
很快,他看到了公主骑着马,拦在了禁军前头,她翻身下马,宝蓝色的袍袖翻飞如云,像是一只翩翩的蝴蝶。
芷兮稳了稳心神在禁军首领李肃跟前站定,缓缓道:“李大人,可否容我同他说句话?”
李肃道:“是,平阳公主请。”
话落便吩咐他的人往远靠了靠,给他们留出了说话的地方。
芷兮屏息走近,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问他:“你知道李肃为什么派人来抓你吗?”
冯奕唇角上扬着,尽量做出让人安心的表情,恭敬回道:“臣不知。”
芷兮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靖芷枫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了父皇……”
“她之前为了许世安即将被处死而伤心欲绝,连对我下跪的事都做了出来,可今日宫中宴席上,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我猜,许世安应该已经不在天牢中了。”
冯奕道:“多谢公主相告,臣知道了。”
说罢他就要越过她,往李肃那儿去。
芷兮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下,挡住他的去路,柔声唤道:“元廷哥哥,是你吗?”
她只这么一问,也不等他回答,便垂下眼眸,自顾自道:“元廷哥哥,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早该知道的,从他那次半开玩笑的向她索要那两枚玉佩时,她就该知道的。
第83章
昏暗潮湿的天牢中,冯奕盘腿坐在牢房内的一堆枯草上,双眼紧紧闭着,似在小憩。
他身上衣衫干净,纤尘不染,明明是在脏污的牢房内,但他从容慵懒的样子看起来倒更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
不多时,牢房外有脚步匆匆而来,门锁与钥匙碰撞的声音随之传来,冯奕睁开双眼,微微侧头道:“看着公主,千万别让她轻举妄动。”
王奇愣了愣,欲言又止的看着冯奕的背影,犹豫几息后,他低低道:“干爹,陛下前天晚上中风不起,如今朝政已然由大皇子把控了。”
安庆帝的两个儿子,一个被他亲口断送了继承皇位的资格,只剩下一个大皇子,是以他一病倒,朝臣便推举大皇子代管朝政之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冯奕被关进天牢两日,才一直无人问津。
冯奕讶异道:“他好端端的怎么会中风,太医怎么说?”
王奇道:“江院正连同太医院其他御医会诊过后,都说陛下是那日在宴席上饮多了酒,又着了冷风,这才突病不起。”
他说着停了下来,眼光一扫四周,见天牢守卫拿了他的好处都离得远远的,就继续压低声音道:“不过干爹您放心,陛下既是中风,即便活了下来,以后怕是也会行动不便,皇位他迟早得让给大皇子,干爹您救过大皇子一命,想来大皇子不会忘记这个。”
说不定大皇子继位后,还会下令恢复干爹的身份,从而继续光大卫家门楣,也不枉干爹苦心经营多年。
冯奕嗤笑了声,淡淡道:“你还是太天真了。”
王奇摸了摸后脑勺,不解地道:“这……”
冯奕从地上起身,掸了掸衣袍上沾染的枯草,背着手在地上慢慢踱步。
“大皇子要稳坐皇位,自然需要得到朝臣们的支持,想要朝臣们打心底里臣服支持他,大皇子自然要替朝臣们完成除掉我这个心愿,毕竟这些年,因为我的存在,朝臣们可谓过得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有一个除掉我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大皇子不但不会替我恢复身份,反而会告诉所有人,我就是真正的冯奕,杀一个普通人,可比杀一个功臣之后容易多了。”
王奇起先还信心满满,想着用不了多久,干爹就能出去,如今听干爹这么一分析,王奇立时生了满身的冷汗,恐慌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冯奕平静道:“封老将军快到京城了吧?”
“是,估计元宵之前,封老将军就会入京。”
冯奕仰头望着牢房墙壁上窄小的窗口,叹息道:“那就不急。”
话落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王奇连忙掏出衣襟里的药瓶,上前递给冯奕,“干爹。”
看着冯奕吞咽下几颗药丸,冯奕觑了眼他的神色,担忧道:“干爹,公主很担心您的身子……”
干爹被关进天牢两日,公主就在府上不眠不休了两日,她一直在给那游僧喂食各种毒药,之后又不断给他喂解药,那游僧其状实在是可谓惨不忍睹,连闻人萍都生了几分不忍之心,劝解道:“公主,这样下去,恐怕他活不了多久。”
芷兮只摇摇头:“我也没有办法,冯奕没有时间了。”
听完王奇的转述,冯奕叹息声更重,他伸手从怀中掏出那根被他亲手缝好的抹额,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宝石,语气中带了许多的无奈,“封老将军没有来之前,一定要保护好她。”
王奇还想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只惭愧道:“许世安已经不在牢里了,我们暂时还没找到他的下落。”
“他肯定还在京城,公主不是说大公主那日看上去很高兴吗?大公主一定知道许世安在何处。”冯奕沉吟道:“我的真实身份这件事,多半也是许世界透露给大公主的,安宁公主府搜过了吗?”
王奇讶然道:“他藏在安宁公主府,岂不是太危险了?”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不会引人注意,谁也想不到,大公主敢将死刑犯藏在自己府上。”
若如今还是安庆帝当政也就罢了,他就算发现了这件事,顶多也是斥责一二,再勒令大公主交出刑犯,说不定都不会大肆张扬,但大皇子却不同了。
“你想办法将消息透露给大理寺,他们看丢了犯人,一定很想尽快找到。”
果然如冯奕所料,大理寺卿罗严得知许世安藏匿在安宁公主府后,立马就进宫请示暂理朝政的大皇子,安庆帝还未醒,大皇子根本就没去问安庆帝,便直接下令让罗严带着人去搜。
几乎不废吹灰之力,罗严就寻到了在安宁公主府扮做下人的许世安,于是许世安再次回到了牢中,看管人犯的守卫又加重了几倍,许世安再不可能逃脱。
*
平阳公主府大门前,芷兮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了进宫的马车。
红缨在一旁劝解道:“公主,您几日几夜未曾好好睡过,又何必急着进宫?”
“我得去求一求大皇兄。”芷兮按了按眉心,轻轻的吁出一口气。
所有人都清楚,得了中风的安庆帝,是不可能彻底痊愈起来,大皇子成为新的陛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放不放冯奕,也就是靖恒一句话的事。
她进了含元殿,对着靖恒恭敬行礼,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岂料靖恒却道:“五皇妹你知道的,冯奕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你看看。”靖恒指一指案上成摞的奏折,“这些都是这几日朝臣们的上书,全是弹劾冯奕的,我估计以前也有许多这样的折子,但那些折子想来是到不了父皇手中就被打回来了。”
芷兮眉头紧锁,缓缓道:“可是,是父皇将朝政交给他处置的。”
她见过安庆帝懒于费神,将冯奕送上去的折子又送回来,并说一切都由冯奕定夺,明明是安庆帝自己甘愿大权旁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去怪冯奕呢?
芷兮想不明白,就因为冯奕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就该死吗?
而且,安庆帝下令缉拿冯奕时,明明是因为冯奕隐瞒真实身份,怎么现在都没有人提这件事了?
靖恒的声音打断芷兮的思绪,他淡淡道:“那又如何,他行事狠决,这些年得罪了太多人,五皇妹,我不能不遂了朝臣的心愿,大局为重,五皇妹且莫感情用事,听说宸妃娘娘近日身子抱恙,你还是多去陪陪宸妃娘娘吧。”
芷兮不敢置信的望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靖恒,似乎就是安庆帝。
她低下了头,嘴上恭敬道:“是。”
芷兮退出含元殿,又去了趟丽华宫。
安庆帝那日是睡在丽华宫的,谁知他就一睡不起了。
他在病中,本来是该回到含元殿将养的,可靖恒却丝毫没提这事,只是让安庆帝一直昏迷不醒的躺在丽华宫,如今太医会诊,后宫妃嫔侍疾都来丽华宫。
芷兮没进去,只叫出了江院正,道:“能让父皇清醒过来吗?”
江院正先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可以是可以,只是这样只能让陛下片刻清晰,之后恐怕会患上失心之症。”
“他会疯掉?”
江院正点点头。
芷兮蹙眉沉思片刻,随意叮嘱了几句,又问及宸妃的血枯症,江院正神情带着点惊喜,“公主给臣的那个方子,十有八九就是医治血枯症的方子,宸妃娘娘服用了这些日子,病情已然有所好转。”
芷兮神情放松,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好,母妃不想让我知道,我也不便亲自去瞧她的病,一切都有劳江院正了。”
“公主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医治陛下与娘娘。”
从宫里出来后,芷兮直接去了关押冯奕的天牢。
“公主,您怎么来这里了?”冯奕看到那一抹单薄的身影向他走来时,起先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直到芷兮身上熟悉的味道窜入鼻尖时,冯奕才如梦初醒。
初时的喜悦过后,冯奕有些担心的道:“天牢昏暗潮湿,公主还是快离开吧。”
芷兮只当听不见,她命人打开牢门,缓缓走至他面前站定。
她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眼底似有淡淡的笑意,冯奕被她看得心底发毛,不自觉的开口:“公主。”
只呢喃出这两个字,芷兮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唇上,轻轻的“嘘”了声。
她的眼神近乎贪婪的在他脸上流连忘返,从眉毛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唇,一丝也不放过。
在这样的眼神之下,冯奕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喉咙不自觉的吞咽了下,觉得耳后有些热。
“你戴着我送你的抹额了。”
芷兮轻轻说道,又伸手抚摸着他额头上的抹额,虽然上面有一道明显的缝痕,可那并不重要。
“你戴上,果然很好看。”
她说完这句话,双手往前一伸,从冯奕腰间滑过,在他后背紧紧握住,同时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还带着牢里的潮湿霉味,可芷兮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第84章
“我好想你啊,你戴上了我送你的抹额,你是不是也很想我?”芷兮无所畏惧的诉说着她的思念,又毫不扭捏的渴求回应,她将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耳边听着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唇角甜蜜的弯起。
都到了这个地步,冯奕也再没有说谎的必要,无人的时候,他就会将她送的抹额戴上,这是他深夜孤寂时唯一能带给他安慰的东西。
她看到了他戴着抹额,他就再也骗不了她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冯奕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终于抬起双臂,紧紧的环抱住芷兮。
“是,我也很想公主。”
他终于不再是拒绝,这一刻,芷兮只感到自己胸口闷闷的,眼眶亦是有些发酸。
她张开嘴,深呼吸了两下,这才用带着撒娇幽怨的语气埋怨他:“你居然编出了那许多话来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