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麻布衣裳的穆棱从院中出来,手里拎着件衣裳,给蹲在地里观察苗的男人披上。
“今日下雨,木头都是湿的,就别上山了。”
孙峤正愁眉苦脸的担心番茄幼苗会不会被昨日的雨水淹坏了根茎,听见穆棱的声音,蹙用一起的眉头才渐渐放松下来。
“你不知道,雨后的山上都是宝贝,等我回来给你带蘑菇吃。”
男人说话时神采飞扬,不同于其他郎君,浓眉显得人俊朗,而非柔气。
站起来同穆棱差不多高,手掌中全是粗糙的老茧。
“那路上慢点,雨天泥地不稳,别踩空了。”
按理来说这模样的郎君在京城中压根是找不到妻家的,实在是不符合当今对男子柔弱的审美。
可穆棱看他时,眼中皆是爱意。
“我晓得这些。”
孙峤拍拍手,掸去身上灰尘,又把披在身上的外衣还给了穆棱,身上穿的短打时分干净利落。
拎起放在院角的竹筐,稳妥的背着,就向山上走去。
穆棱就站在院门口目送他,直到人身影消失,转身准备回屋子时,视线一顿。
林卓然?
离的有些远,穆棱看的不真切,直到那身影朝自己跑过来的时候,穆棱才惊觉,真是林卓然。
后者也是没想到真能在这里找到穆棱,左看看,右看看,指着自己脸道,“七殿下可还记得我?”
穆棱拿开她的手,颇有些无奈,“记得,林姑娘。”
还以为穆棱和自己一样失忆了,不然怎么会还活着,却不回京城。
千言万句都得先进屋说,林卓然瞧着院子,和当初自己住的地方半斤八两,但细瞧能看见主人对细节的用心。
墙壁上挂着锄头、斧子、弓箭、大刀……
这难不成也是穆棱用的?
“那是孙公子的东西。”穆棱端来烧好的水,给林卓然倒了杯。
坐下来慢慢解释。
当日从瀑布上落下,穆棱被巨大的冲击力拍晕了过去,估计是跟着水流冲走了,被在河边洗衣服的孙峤看见。
把人捞回来,带回了家。
穆棱很幸运的没有失忆,醒来后不离开,是害怕杀手还在附近寻找她,便暂时住在了孙峤这儿。
而如今不走,更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因素。
“呆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林卓然出言劝解。
如果穆棱执意要留在这里,林卓然也拦不了,但也绝对不会帮她隐瞒去处。
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不止关乎于林卓然本身,还有身后的将军府。
怎么着也得给陛下一个交代。
“我自然不会留在这里。”穆棱起身,走到门口望着那远方的青山。
她不会留在,只是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走。
林卓然还挺好奇,什么样的郎君能让穆棱牵心挂肚的,两人坐在屋子里聊了许久。
大多是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只不过天色越晚,穆棱越心不在焉,眼睛一直朝门口看。
听见院门推开的声音,立即起身前去迎接,带上了柔和点笑意。
穆棱先是看了一圈,确认孙峤只是身上沾了泥土,并没有收拾的痕迹,才将目光转向后背的竹筐,“如何?”
孙峤献宝似的卸下,一股脑的将东西倒了出来。
蘑菇、野菜、红薯、野果子、甚至还装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昨个雨下的大,湖水上涨,不少鱼儿冒出来透气,给我逮着一只。”
听闻声音跟出来的林卓然,先是一愣。
着实不怪林卓然失了礼数,确实是孙公子的身形和长相太过于魁梧,特别是站在身材高挑的穆棱身边,更是显出他的壮硕。
忽然有些明白了墙壁上的农具是做什么用的了。
见有人从自家院子里出来,孙峤立马保持警惕,询问道,“这位是?”
孙峤因为从小就比其他男孩子壮硕,被嘲笑欺辱,随着年岁的长大,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大,身上多肌肉比女人还要多。
免不了被长舌夫说闲话,人心都是肉做的,久而久之,孙峤便不愿意同人接触,独自搬到了湖对面。
直到现在,看见陌生人,还是会产生保护性的敌意。
穆棱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解释说,“我朋友,林卓然。”
林卓然规矩作揖,压下心中的疑惑,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知道是穆棱的朋友后,孙峤明显松了一口气,撸起袖子就要露两手。
“既然是穆棱的朋友,那就留下来吃完饭吧。”
还有事情要同穆棱说,那么林卓然恭敬不如从命,顺势留了下来。
太阳完全落山,小屋内升起袅袅炊烟,孙峤做饭异常熟练,没几下功夫菜就上桌了。
穆棱帮着摆碗和盛饭,只留下林卓然一人干巴巴的坐在位置上。
两人仿佛过日子般。
孙峤的手艺确实不错,简单的食材发挥了最大的美味,聊了一下午,林卓然也饿了,两碗饭下肚后,后知后觉的撑。
穆棱本想要去帮着孙峤一同收拾,却被他赶了出来,挠头去陪林卓然了。
晚上的院内能听见蝉鸣,似乎还能隐约听见溪水的声音,晚饭后闲来无事,在院中散步赏月。
只考虑眼前的温饱,不用想朝廷的复杂,似乎这就是田园生活。
月色当空,穆棱向她展示地里的小青菜,语气颇有些骄傲。
“还是孙公子想的用石灰洒在根部,可以避免虫食。你瞧,这小青菜长的多好。”
长的是好,但林卓然的心思并不在小青菜上,确认孙峤听不见她们说话后,低声询问,“孙公子可知道你的身份?”
穆棱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甩袖被过身去,“他不需要知道。”
“殿下。”林卓然心中有些焦急,穆棱完全一副不作为,贪恋在温柔乡中,不愿意去想外面的事情。
可这金凤朝的七殿下,怎么能蜗居在山野小村中,而不问世事。
“不论是谁想要刺杀您,目的是什么,能确定的是,她想对金凤朝不利。
况且您以为躲在山林间就能躲避这些吗?陛下一日没见到您的尸体,一日便不相信您出事,刺杀你的人何尝不是?
她们会一直找您,您可曾想过,找到您是,你只是个山野村妇,手无兵权,任人宰割,到时候孙公子也会被拖累。”
前面的话林卓然敢保证穆棱左耳进,右耳出,但提到孙峤,穆棱不可能如此冷静。
她看得出来,穆棱对孙公子的情义。
果不其然,在听见会伤害到孙峤时,穆棱明显动容了。
点到为止,林卓然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等待抉择。
相视无言,屋内的孙峤甩着手上的水出来,笑看两人道,“我顺带烧水了,天色不早了,林姑娘要不就在这儿歇脚一晚。”
夜间,林卓然睡在外屋,用木板和凳子搭建的简易床板,天气不冷,脱了外袍披在身上将就睡上一晚。
睡觉的时候,林卓然才知道,穆棱并未表明心意,所以这些日子穆棱一直睡在偏屋,也就是柴房后改的屋子。
怪不得两人的接触点到为止。
不在家中睡,始终是保持一根筋绷着的,林卓然睡在外屋,想要去里屋得经过她那儿。
脚步声虽然轻巧,但还是没能逃过林卓然的耳朵,半眯起眼睛盯着她。
穆棱穿着中衣,月牙色的袍子披在肩上,青丝散在脑后,站在里屋的门前犹豫了一会,手抬起又放下。
看样子是要放弃了,突然门从里头打开了,和穆棱对视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声音太小有些听不清,就瞧见穆棱进去了。
屋内的东西很简单,木板床和一把椅子而已,花色的被子掀开一角,孙峤坐了下来。
白日里没觉得,晚上见穆棱,格外的不自在,手脚怎么放都觉得别扭。
孙峤衣衫单薄,连袜子都没有穿,脚踩在草履上。
“上床,别冻着。”穆棱坐在屋内唯一一把椅子上。
局促不安的不止孙峤,穆棱的眼睛也不知道放在哪里,胡乱的飘着。
“你晚上要去做什么?”穆棱问道。
门外就睡着林卓然,穆棱突然警惕了起来。
林卓然长相俊美,在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穆棱手不自觉抹了下脸上从未摘下的银色面具。
心中叹息。
落水后昏迷,再醒来到时候,她就看见了床边忙的孙峤。
当看见自己醒来后,孙峤憨厚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那一刻穆棱第一反应就是去抹脸上的面具。
空空如也。
“我的面具!”穆棱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捂住脸不愿意让他看见。
手背触碰到冰凉的东西,穆棱激烈跳动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是这个吗?”孙峤紧张的吞咽口水,看人快速熟练的把面具带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才。
“我怕你难受,才拿下来的,没丢。”
思绪回笼,穆棱看向孙峤,眼中带了不明的情绪。
“起夜。”孙峤有些不好意思,爬上床,拉过被子盖到胸前,“晚上水喝多了。”
“去吧,我等你。”
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孙峤连忙摇头,“我不着急,有事找我?”
大晚上在门前徘徊,孙峤心头一跳,总觉得穆棱这副表情,像是要说什么大事。
“当初你发现我的时候,是在河里。其实我是被刺杀,不得已跳下了瀑布,巨大的冲击晕了过去,随着水流飘到了这里。
门外的女人是京城将军府的小姐,现如今朝堂六品昭武校尉,俸陛下旨意来寻我。”
孙峤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手攥着被子,双唇紧抿,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
“我全名穆棱,当今陛下第七子。”
一时间屋内无言,压抑的氛围包裹着脆弱的心脏,孙峤强撑着笑了,“原来是贵人,我早就看出来您举止不凡。”
“我不明白几品,或者皇室,我只知道,我就是想救那位躺在湖泊里的人。
林姑娘是来带您走的吧,您是大人物,得回去做大贡献,不应该留在这里。”
明明说的都是真心话,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流,孙峤搓着脸。
他知道自己不好看,哭起来更丑,所以努力的想忍着,给穆棱留下好的印象。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到如今才发现,自己也是渴望陪伴的,孙峤心中难受极了,但怎么着也不能做出将人留下的举动。
林卓然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只听见了低声的哭泣,想来不是太好。
本就淡薄的睡意被吹散,枕着胳膊望着屋脊。
穆棱愿意跟自己回去,可她怎么就开心不起来呢。
第三十七章
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困意涌上来,林卓然就着夜晚的蝉鸣声睡着了。
次日醒来,摸着浑噩的脑袋,还没缓过神来的林卓然就瞧见里屋的门开了,穆棱慢悠悠,神情贪足的从里头走出来。
“下午就走吧,峤儿和我们一起。”
银色面具下的眸子带着细碎笑意,红艳的薄唇勾起,浑身上下散发着满足。
看来昨晚谈论的非常愉快。
穆棱入了厨房,熟练的做起了早饭,不忘给林卓然留了一份,还有一份送入了屋内。
等林卓然吃完,孙峤也跟着穆棱出来了。
看见林卓然的时候,多了几分不好意思,昨晚上的声音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听见。
家中的东西虽然多,但大多数都是带不走的,孙峤能拿走的也就几件衣裳,和家中的碎钱。
此番离开,不仅要带着穆棱和孙峤,还得把小元爷孙俩带走。
所以林卓然先走了一步,御马前去找王诺。
话说回头,王诺等到了晚上都不见林卓然回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朝廷派来的人,怎么一声不吭的就没了,到头来追究责任,还得怪罪到她头上。
王诺便派人连夜去寻找林卓然的下落,自己更是胆战心惊的一夜没睡好,就怕听见什么噩耗。
所以在看见神采飞扬,策马而来的林卓然时,两腿一软,差点跪地上去。
这位祖宗总算是回来了。
王诺拉着她就是问东问西,林卓然没时间和她废话,晚走一步都是危险。
若是被刺杀的人知道了穆棱的具体位置,怕是回京的路上会不太平。
准备东西很快,猎场最不缺的就是马和车,挑选了两位年资高的车夫,和林卓然一同离开。
虽然林卓然半句不提七殿下的事情,但王诺实打实的人精,察觉到了林卓然似乎找到了人,好说歹说想要跟着一起去。
遇见七殿下好生哭诉一番,关系和人情不就来了。
这点小心思林卓然不屑于理会,没让王诺跟着,单纯是因为她要是去了,马车太挤。
穆棱要和孙峤同乘马车,给王诺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要求同行。
那就只能跟着小元爷孙俩,那林卓然可就不愿意了,小元虽然年纪尚小,不懂得男女有别。
但早已把小元当成弟弟的林卓然,自然是不可能让陌生女人和他们同乘马车的。
被阻挡了升官路的王诺脸色差起来,面上的肥肉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的。
“校尉大人,您可不能否定了我的辛苦,昨夜担忧您的安危,我可是一夜未眠。
找七殿下的时候,在您没到的时候,我可就一直派人在找。”
王诺望着高马上的林卓然,不信在官场上的人,连这点暗示都听不明白。
仰着脑袋,已经准备好朝马车爬了,谁料到林卓然只是瞅了她一眼,甩鞭子离去,留给王诺一脸的灰。
和我讲规矩,似乎用错人了。
“呸!呸!呸!”
王诺对着空地连连将口中吃下的灰吐出来,气的牙痒痒,指着林卓然离去的方向,咬牙切齿却骂不出半句来。
脸色一暗,嗤笑的对身边侍从道,“去汇报定安公主,就说林卓然将七殿下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