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雪露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只望这新皇后,日后与太后婆媳和睦,与她妯娌和谐,好让她继续过这顺遂无忧的日子。
方才慕容曜与太妃们说话的时候,太妃们身侧的皇子皇女们都睁大了眼睛,不放过一丝机会,瞧着他们这个地位尊贵的皇兄。
平日里慕容曜忙于政务,连太后都见得少,更别说这些皇子皇女们了,也只有在年节时有机会一睹天颜。
但是早已听过无数关于这个皇兄的传说,心里均是孺慕不已,此时更是大胆地瞧着他,几乎要将他看出花来。
“咦,如此炎热初秋,皇兄怎么穿着高领的衣衫……”一个三四岁的小公主偷偷地嘀咕道。
她的声音本来极小,只想说给身边的母妃听,但正巧慕容曜方才将将说完话,席间的其余人都停住了谈论,很是寂静无声。
于是她这句悄悄话,便被听入了众人的耳内。
小公主的母妃有些慌张,低头阻止了女儿继续说下去,又连忙向慕容曜请罪。
虽说稚子无辜,小孩子也是童言无忌,但她仍是担心因此触怒了陛下,毕竟,陛下不喜他人过问自身之事,已是宫人人人皆知的禁忌。
所幸,慕容曜看上去并未愠怒,只是微抬眼皮,说了一句:“你见你皇嫂,不也是如此么?”
这席间能被称作小公主皇嫂的人,只有相雪露一人,一瞬间,齐刷刷的目光都射了过来。
第23章 23 着了他的道
本来大家都没注意, 此时被慕容曜一说,倒是发觉,相雪露今日也穿着一件领口很高的衣裳。
在这样的时节里,确实颇有些奇怪。
此时虽已入秋, 但气热仍旧不减, 时人多着轻薄服装, 相雪露的衣裙, 亦是由轻纱以及薄凉的丝绸制成。
唯有脖颈那处,突兀地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丝毫肌肤,看上去就很是闷热。
相雪露未曾想到慕容曜会突然将皮球踢给了她,以至于她现在不用抬头,都可以感觉到四方投来的炽热视线。
她忍不住轻轻地磨起了后槽牙。
她硬着头皮抬首, 轻轻柔柔地道:“让诸位见笑了,前夜在湖边散步,不知遭了哪里的蚊虫, 眼下, 只好做了这般的遮掩。”
相雪露含蓄地说道, 众人皆是意会。
夏日蚊虫多毒辣,稍有不慎被叮咬了,往往肿胀长至数日仍不能消除,若裸露出来, 确实会很显目。
“正巧, 朕也是。”慕容曜挑眉, “朕夜行至玉明湖畔,不慎也着了蚊虫之道。”
他平铺直叙地说着这句话,能将此事说得正气凛然, 严肃认真的,听起来好似一件大事的,也就只有慕容曜。
“原来是这样,我是说陛下怎么也……”相雪露假笑道。
“未想到玉明湖畔虫害如此严重。”一位太妃轻轻蹙了蹙眉,“竟接连害得二位如此。”
“既如此,我提议,不如派人前去湖畔消杀,灭除虫害。以免日后再遭此难。”
这位太妃的孩子甚小,很喜欢到处玩耍,她亦担心,小孩子细皮嫩肉的,若是去了湖边,被什么毒虫咬了,可如何是好。
“太妃所言甚是。”慕容曜微微笑道,“那蚊虫害朕与皇嫂不浅,初之瘙痒难耐,后又红肿疼痛,便是夜间入睡前,亦是异感难消。”
“朕回头着曹秉德传宫中六局及内务府,妥善处理此事。”
慕容曜说“不浅”那个词的时候,声音稍稍加重了几许,被相雪露敏锐地感觉到。
她突然想到,她脖子上的红.痕是他所留,那他脖子上的呢……
她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心中吓了一跳,难道,她亦如慕容曜一般放肆沉浸,下手没个轻重。
像猛兽一般吞噬他的身体?
她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慕容曜,却因他的脖颈被包裹得密不透风,什么也没有瞧见。
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心痒难耐地想知道。
却因耽搁太久,目光一下子就被慕容曜逮了个正着。
相雪露赶紧挪走了视线,轻咳一声:“陛下所言甚是,从前那湖边,到了夜里便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危险。”
“臣妇去了一次,便遭了此难,日后再也不敢去了。”
她为了掩饰自己方才内心的波动,说话的时候,故意将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真诚认真的神色。
却不知道在有心人眼里看来,显得无辜又好欺负极了。
***
众人方才早膳谈话间,提到了晚上要放的花朝节烟花。
花朝节的第三日夜里,于宫门处,城门处以及长安街的中心处,放节日烟花,是建朝以来就有的传统。
数千烟花齐绽,五彩缤纷炫目不已,染亮了半个京城的夜空,将节日的气氛推至最高潮。
此时游人如织,京城百姓纷纷出来看烟火,有条件的,会登高而望之,将京城盛景尽收眼底。
太后及几位太妃年纪大了,早已对此不太新鲜,这几日事务繁多,有些疲累,只想着早早休憩。
小皇子小公主们倒是十分向往,双目之间都是熠熠生辉的渴望。
“今日正巧政务不多,弟妹们若是有兴趣,太妃们不如将他们交给朕,彼时朕令人开放揽月台,携诸位登高赏景。”
慕容曜破天荒地主动提起这种看似很像照顾弟弟妹妹们的事。
太妃们正头疼怎么应付自己孩子的痴缠,此时,慕容曜如此一说,她们瞬间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皇帝去赏景,自然不止他自己一个人去,还有随行护卫的众多紫衣卫,甚至是暗处的隐卫。
让孩子跟着他,完全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皇嫂也一同去吧。”他侧首看向相雪露,温淡地说道,“朕与幼童接触不多,他们应该比较喜欢你。”
相雪露仔细寻思着他后一句话的意思,她总感觉,其中的潜在意思是,万一这些孩子到时候吵吵闹闹不听话,他说不定太阳穴一跳,无情地……
这让相雪露顿时都不好拒绝了。
“皇嫂应从未登过揽月台吧。”慕容曜问道,“那里是整个京城最佳的赏景之地。”
相雪露自然没有去过,揽月台是一处地处皇宫边际处,极为高耸的石台。
因月轮上升过程中,会恰好升至石台顶部,隔远看有揽月入怀之意,故得此名。
但前朝因不时有宫人甚至嫔妃登之而坠,血溅于地,故而被封锁起来,非帝王口谕不能进。
能得此机会,相雪露还是颇为意动的,看慕容曜的口风,好像也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于是她只好说道:“是的。从前未曾有过机会。陛下的意思,臣妇自然不会拒绝。”
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肯定是不愿意去的,但此行还跟随了为数不少的弟妹们,人一多,似乎也就缓解了尴尬。
“那就如此说定了,亥时一刻,于揽月台相见。”慕容曜微弯唇角。
***
当相雪露裹着披风,于亥时到达揽月台下面时,还觉得很是有些疯狂。
往常这个时辰,就算没有睡觉,也多半浴过身了,在房中休憩看书或者做一些别的事了。
还几乎从未这么晚出来在外面晃,来到皇宫的偏僻处,只为看看烟花。
相雪露笑着揉揉自己的脸,笑自己是越活越过去了。
揽月台这里向来流传着很多诡异甚至有几分惊悚的传说故事,多半与宫里那些坠台而死的有关。
放在平日里,相雪露肯定是不敢来的,只觉着这里阴风阵阵,但今日,四周都伫立着紫衣卫,让她的神经放松下来。
守在登台处的卫兵认出了她的身份,让出入口让她顺利进入。
揽月台很是有一些高,她拾阶走了不知多久,才登到了顶端。
转角的过程中,偶往身侧一瞥,便看到距离格外遥远的地面,让人望之目眩。
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
行走的过程中,或许是因为抬步的动作幅度太大,她才发觉,本以为修养好的身体其实仍会有感觉。
上去以后,相雪露才看到,慕容曜和其他人已经到了。
他凭阑而立,远方吹来的罡风吹得他衣袂翻飞,深夜的他并未如白日一样一丝不苟地束冠,而是仅以一根玉簪从头顶松松垮垮挽起的发髻中穿插而过,余下青丝,则散落至背间。
被风翻卷着与鸦青色的衣袍交缠缭绕在一起,又时而随风飘至半空。
与昼日中冷峻深沉的帝王相比,此时的慕容曜多了几分洒脱落拓,有一番魏晋风流的味道在身上。
皇子皇女们虽然仰慕他,但是又不敢离他太近,只是不近不远地站在附近,四处张望着。
听到了响动,他转身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看远处的寂寥苍广之景看久了,相雪露看到了他面上还未收起来的,一转即逝的落寞。
“皇嫂来了。”慕容曜不紧不慢地对她道:“今夜还有两场烟花,一场是亥时过半,一场是子时正。”
相雪露来了以后,现场的气氛似乎都活跃了不少。皇子皇女们都眼巴巴地朝她方向而来,缠着她说话。
眼见慕容曜仍在一旁闲散地立着,相雪露在心中暗暗吐槽,慕容曜不会带小孩子,就不要带。
不过,后来发现,他也并非她想象的一无是处。
她来了以后,慕容曜开始不同寻常地为他们讲起了花朝节的一些典故和传说故事,同时以手势指向远方,告诉他们那里是什么地方。
他讲的深入浅出,引经据典,妙趣横生,还很有耐心地解答他们的疑问,让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这其中亦包括相雪露。
完全地沉浸在他言语中构造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直到慕容曜微微一顿,忽然看向远方,说:“烟花要放了。”
话音刚落没多久,一簇簇热烈的,闪耀的炫目的烟花就顺着京城的中轴线一路炸开。
从最远处的城门口,到长安街上欢庆的人群中,再到皇宫正门丹凤门入口,从小小的一个点,释放出绚烂的火光,迷人的色彩,巨大的花火图案,铺遍了京城的天幕。
一瞬间,站在近处的人甚至有一种亮如白昼的感觉。
真可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1)
绽放到最极致,又化为无数繁星般的亮点骤然降落,如同无数星星的碎片,在消逝之前也要在空中划过明亮炽烈的轨迹。
相雪露和身侧之人均陶醉其中,小孩子们惊异睁大眼的同时,也将嘴张成了圆形。
漫天的火光映照在她的眼眸中,和其中的惊叹喜悦的神情结合在一起,仿佛她的眸子都在发光,迷人得要紧。
全然不知道自己撑脸拂发的模样,颊边晕染的浅醺,又落入了谁的眼底。
这一场烟花罢了,众人都尚未平复完激动的心情。
听说后面还有一场烟花,自然是要留下来继续看的。
不过这中间还有半个时辰的间隔。
揽月台之上,有今日临时放置的供人休憩的软椅,年幼的皇子皇女们不太能熬,时间久了,就泛起了困意,渐渐地,都趴在上面睡着了,
慕容曜转首对紫衣卫和宫人说道:“将他们安全送回去。”
第24章 24 渴望她发现
宫人们应声将熟睡的孩子们抱起来, 悄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揽月台上很快归于一片寂静,慕容曜回首看着同样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的相雪露,面上一时有些晦暗不明。
夜空中的月光化作清辉洒落下来,映在了她的脸上, 显得她面容的肌肤越发皎白如雪, 睫毛又长又弯, 像小扇子一般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唇微微地嘟着,略有些娇憨的意味,再加上带着浅淡印痕的眉心,不知是不是在梦里遇到了什么,正在不满撒娇。
慕容曜注视着她,只是单纯地看着, 便看了很久。
其间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梦中的少女在软椅上一蹭一蹭地翻了个身,扯得肩膀上的衣衫有些滑落,露出了肩膀。
独将后背留给他, 只是这样, 便显得那纱衣下的腰肢格外纤细了。
让人觉着, 似乎不盈一握。
慕容曜的神色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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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借走了慕容曜的帕子以后,相雪露将其带回去仔细地清洗了一边,复又晾晒干透。
原先隐隐留下的泪痕早已消失不见,独留下白净整洁的帕面。
她看着上面细细绣好的那个“曜”字, 针脚细密, 纹路优美, 显然绣这颇费了一番心思。
忆起先皇后,那个在她记忆里早已模糊的人,相雪露想, 这方帕子一定对慕容曜意义深重。
于是便越发不敢怠慢。
晾晒过后的帕子散发着日光的气息和特殊的清香,相雪露将它仔细叠好,放置在袖口,准备夜里去揽月台时将其还给慕容曜。
后来去了以后,反倒因为与众人言语,忙着看烟花,而一时忘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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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嫂将这方手帕保管得很好。”慕容曜用指尖捏着手帕的角,将之轻轻展开。
银白色的月光映照在他的面上,于他发顶上的白玉簪上折射出凌凌的光辉,让他周身显露出一股更加莫测的气息。
他的指尖轻轻碾磨着手帕的布面,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感受着上面的细微纹路和还未消散的热意。
“朕,该如何报答皇嫂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俯低了身子,语气轻慢又随意,末尾却又有一丝笑意浸润在其中,透着点冰凉的余韵。
他耐心地等待了半晌,却没有得到眼前人的半句回复。
少女如沉眠的鲜花一样,正裹紧着自己的花瓣,陷在童话里的梦乡。
慕容曜微微地笑了起来。
月色忽然黯淡了几分,不知何处来了乌云。
它只好偷偷地,勉为其难地,用另一半的光芒,为人间投递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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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嘴微撅着,仿佛受了什么不能言明的委屈。
惹得他在她的樱唇上浅点了一口:“这便还委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