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拉起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语气缠.绵:“皇嫂有个问题,就是做何事都有些犹疑不决。”
“有时候,要是不要想那么多,许多事就迎刃而解了。”
***
顾南亭谨守职责,不仅安排了卫兵在各处值守,自身也是一刻不敢松懈,身先士卒四处巡查。
天色渐暗,他走过一个转角,恰好走到了相雪露的房门口。经过的时候,他略微抬眼看了一眼,只觉得里面安静得奇怪。
也许她不在房间里。
第二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房门被缓缓地打开了,他看到她扶着门框,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礼貌地上前一礼。
相雪露似乎是没想到会遇见他一般,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动,随后恢复正常,靠在了临水的栏槛之上,迎面吹来的江风将她的一些没有绾好的碎发吹得轻轻漂浮了起来。
“顾将军。”她轻咳了一声,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这么巧,今日又见着了。”
顾南亭瞧她额角染着汗意,将那处的头发亦染湿了,她半边身子都靠在了栏杆上,似乎是倦于支撑身体。
“王妃是出来赏景解热么?”此时不比在顾府中,各种势力的人都可能会出现,四处也都可能有旁人的眼线,因此他只是叫她礼节上的称呼,王妃。
看起来,相雪露似乎是出去散步了一番,刚好乏了出汗了,便在此地吹风消汗,又因腿走累了,只能微靠在栏杆上。
相雪露沉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自己的语言,她轻咳了一声:“是的。”随后立即抿紧了唇。
顾南亭这时候忽然闻到了一阵似有似无的香味,他有些奇怪,往旁边走了几步,那气味又莫名消失了。他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有多想。
转头回去,见她侧身对着他,看着河岸的风景,用手捂着胸口。面上的神色看不清,只是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王妃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臣叫太医过来。”他微蹙起眉,她看上去好似一副胸闷心口疼的样子。
“我无事。”片刻之后,传来她蒙着一层薄雾的声音,“顾将军先去忙自己的吧,我待一会儿就回去。”
见她坚持,顾南亭也不再多说,向她抱了一拳,提步离开了,
直到顾南亭的军靴叩地的声音逐渐远去,微弱,相雪露才转身过来,快步地走回房间,“砰”地一声紧关住了门。
她靠在门的后面,因方才步伐太快,大口大口地喘息,她摸到了自己胸口被浸湿的衣料,闭了闭眼,牙关磨着,低声自语道:“慕容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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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只日夜皆可行,且行驶匀速,综合下来,倒比坐马车快了不少。他们在运河上行了十日,便到了枝城。这几日在船上的生活与之前在宫中有诸多不同,相雪露很是觉得新奇。心情也确实舒畅了不少。只是,有一点,甚至比宫中时还要更规律了。
枝城的太守早已预先恭候在了岸边,带着一堆乌压压的人。待慕容曜下舟,自是一番五体投地,三跪九叩,恨不得亲自为其抬辇,恭恭敬敬地将之迎回了太守府上。
太守府最好的院落自然是留给慕容曜。事实上,因先前几朝的习惯,嘉朝的每个主要城池的长官府邸上,都会留有供京中贵人前来入住的地方,平日里也不住人,只是定期派人洒扫布置。
相雪露居住的院落也很是精致贵重,看得出来,太守对她亦是丝毫不敢怠慢。入住的头一天,慕容曜和太守以及枝城的官员于书房谈事,闭门未出。相雪露一个人在院中转了几圈,便把该看的都看完了,有些无聊,想到了出门转转。
江南自古就是繁华之地,在慕容曜登基以后,嘉朝越发河清海晏,尤其江南,现在已是非常太平安稳的地方了,相雪露去枝城的主要街道,也不用担心出门遇到什么危险。
将绵绵一个人留在府内,她有些不放心,想着她自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出过门,便抱着她,带上幕篱,和青柠绿檬一起出了太守府。
对于江南盛地,她慕名已久,心向往之,此时寻到了得之不易的机会,自然很是兴奋。之前,除了听说江南之地风景秀美,山水环绕,亦是听闻了此地繁盛之至,市列珠玑,户盈罗绮(2),关于其街道上的集市,她很早便想去看看。
街边集市上的商品果然不负她的期待,各式各样的,从西域到东海,从北疆到南岭,应有尽有,不乏许多新奇之物。
她看得眼花缭乱,一度见着了什么都想买,比幼童还要好奇,惹得青柠绿檬偷笑连连。只不过,毕竟出来的只有她们三个人,手中还要轮流抱孩子,就只是略微买了一点,没有买太多。
路过一处商贩时,她被吸引住了目光,只因为这个商贩头带着个兜帽,遮住了大半的脸庞,铺子上摆放的东西也是稀奇古怪,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
她停住了脚步,看见角落里有个小小的纸牌,上书着“助孕秘笈”。
“这位姑娘,是想买些什么?”这个神秘的商贩开了口,他的嗓音深处仿佛含着一股浓重的风沙味,他的目光随着相雪露的目光移了过去,露出了然的神色:“是想求子么,之前抱歉,是我称呼错了,这位夫人。”
相雪露疑惑地拿起了铺面上摆放的一个小瓶子,这个瓶子是一个小巧的彩色琉璃瓶,闪着各色光芒,漂亮而又精致。里面似乎装着粉末,轻轻摇动,便可以听到沙沙的声音。
“那是来自遥远国度的求子秘方,拿回去服用,会很大概率地增加怀孕的可能。”商贩沉着地解释道。
“遥远的国度,有多遥远。”相雪露问道,“你都没有说清楚是哪里来的,客人怎么敢放心购买。”
商贩微微笑了笑:“出了玉门关,向西行进一千里,到达西域,再穿过那无边无际的炎热沙漠,继续前行,便是那遥远的国度。比西域诸国更遥远的地方。我这么解释,您明白了吗?”
相雪露自然不可能明白,但是她也不会就这么承认。于是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拿起那个小琉璃瓶,问:“吃了会有什么副作用吗?”是药三分毒,何况还是这种看起来很奇怪的药。
“不会有什么异常反应的,夫人。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现场试吃一勺,绝对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异常作用。”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相雪露神使鬼差地问他了一句:“那你能保证效用么?”
现场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直到被他扑哧一声的笑声打破了:“夫人,您真有趣。”
兜帽半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她依然可以看见笑容扩散到了他的整张脸,是一张英俊的,边缘锋利的,男人的脸庞,她下意识里觉得有些奇怪,或者说,江南的商铺个个都是卧虎藏龙,随便的一个路边上的看上去不怎么赚钱的小商铺,也可以遇见这般面容规整的商贩?
她的疑惑还未来得及扩大,便听他接着先前的话,道:“我是男人,试吃一勺至多保证对身体无害,至于是否有助于怀孕,我可试不出来。”他这般说完,又笑了起来。笑声里夹杂着粗犷的沙砾,有一种莫名的韵味。
相雪露本不觉得有什么,这般被他一说,反而感到有些窘迫了。她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敢买这种来路不明的药,但是问了他这么多问题,又不好意思空手而走,便问道:“你这里还有没有旁的,效用与其类似的东西卖。”
那戴着兜帽的商贩看了她一眼,摸了摸下巴思索:“本来这种东西就少见,还要效用相似的其他物品,我想想……”
相雪露本就是客套一说,也没指望他找出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没想到,他倒真的在抽屉里,桌案上的各种大小不一的方形木盘子里翻找了起来。
找了许久,他找出来了一本小册子,随意翻看了一下,然后合上,满意地递给了她:“这个,只要十贯,物美价廉。”
小册子的封皮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写着相雪露看不懂的文字。十贯对于她来说是可以忽略的小钱,掉在地上都不一定会去捡的那种,她想着,多半是那种医术,或者是指导人如何疗养身体的指南,便都没有翻开,就径直把钱付给了他。
钱货两讫后,两人满意地作别,商贩突然来了一句:“夫人,据我所知,您这个年纪,若是有这方面的难题,大多数,都是男人的问题。”
相雪露顿住脚步,刚准备说些什么,怀里的绵绵不知道何时醒了,胡乱伸手抓了一下,恰好扯开了她面前的幕篱,轻纱向两边散去,绵绵一下子就暴露在了外界。
那商贩亦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这是?”
相雪露有些尴尬地说:“这是我的女儿。”
两人同时间想起先前关于不中用的男人的话题,俱是一齐又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似乎为了打破尴尬,轻咳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就多看了绵绵一眼,谁知,这一看,便停住了。
第73章 73 冲击
“夫人的孩子看上去养得很好, 长大一些定然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这个商贩笑了笑,说道。
听到外人夸奖自己的女儿,相雪露自然也高兴,她微抿了抿唇, 尔后道:“只可惜生她的时候早产了, 一直担心因此留下什么后患, 便倍加细心地养着。”
“早产?”他的神色看上去很是惊讶, “您是说这孩子是早产生下的?”
“是啊。怎么了?”相雪露有些不解地问他。
这个神秘的商贩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语句:“恕我直言,夫人,你这个孩子看上去真的不像是早产的,至少与我见过的早产的婴儿相比,她显得太过健壮了。”
相雪露怔了怔, 又低头看了看孩子,此时绵绵醒了,正好奇地往四方张望, 她看着她黑色的圆溜溜的大眼睛, 充满活力, 的确很健康。
“这……”她迟疑了一会儿,“或许是出生以后养得好,当时确实是早产了。”
她想着,这个有些古怪的商贩, 再怎么说也不是郎中, 更比不上宫中的太医, 并没有把他的话上心。
“是吗?”他似乎仍有些惊讶,但见她这么说,也没有继续坚持了, “或许是我看错了。”
绵绵醒了,不知道她待会会不会闹腾,出来的时间也够久了,相雪露不再多待,拿着方才花十贯钱买到的小册子,与他作别以后,便踏上了回太守府的路。
和侍女们一起迈过太守府的门槛时,她往旁边不经意地一瞥,恰好看到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三个戴着帷帽的女子一同进了府,观她们的衣着,不太像是太守府原本的人。
她们脚步轻缓,身姿曼妙,默不作声,只是沉默地跟着前面的人,入府之后的前一段路径都与她重合。
她下意识地升起了一丝好奇,便将孩子先交给了绿檬,悄悄地跟在了她们的身后。
这几个女子走过了回廊,石桥,竹林,池岸因道路宽敞,她又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因此也未被发现什么。
直到走到了一处水榭,才一一走了进去。那个管事模样的人停住了脚步,沉声道:“你们现在这里好好待着,若是贵人有召,再待你们前去服侍。”
说罢,他便将门微微合上,转身离开了。
相雪露等他走了,才慢慢地从一旁走出来。脑子里仍旧有些转不过来,去服侍贵人,那贵人指的是谁,她们看样子,个个都是妙龄女子,这服侍定然不是简单的服侍。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慕容曜的身影,隐隐猜到了什么。然后莫名浮现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烦躁。
其实这些下面的官员,为了讨好京中来的贵人,此等行为,已是再寻常不过。事先在府中备上那么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万一有贵人刚好有需要,又看中了呢,刚好在其面前讨了巧,总归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慕容曜那向来在此方面冷淡的性子,应当也不会注意这些吧。
她这般思索着,开始迈动步伐,原本准备走回去,可是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来时的路,不由得有些苦恼。
正当她站在原地左右张望试图弄清路线的时候,忽然有个年纪不大的,小管事模样的人走过来了。
他正是朝着水榭的方向而来,走到了近前,见着了相雪露,不由分说地便拉住了她往旁边走。
边拉她便道:“姑娘快些,府里的贵人有急召,那边的人正在催呢。”
相雪露呆了呆,反应过来以后挣脱开了他的手:“你说谁有急召。”
“不知道,好像是这次府中来的大人物。哎呀,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呢,这次恰好选到了你,是你的福分,改日若是因此荣华富贵了,可不要忘了今日是谁带你去的。”他笑嘻嘻地说。
相雪露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难道真的是慕容曜召美人前去服侍他,这与他从前表现在外的形象也太不符合了。不过仔细想想,她又有多了解他呢,从前她以为他是那种彻底的无情无欲之人,在某方面冷淡得如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冰水,可后来还不是与她……留下的印象也并非……
她心中有个急于得到答案的疑问,于是便真跟着那小管事穿过了许多地方,甚至走过了花园中的某些小径。然后,在一个明显的分界线,小管事停下了脚步。
相雪露一抬眼,前方便是被卫兵重重驻守,也是这次京中来人主要居住的地方。有个年岁不大的太监站在此处等候,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曹秉德的徒弟,刘显公公,虽不是最近身服侍的,但亦是慕容曜的身边人之一。
她的心中突然一沉。她要见的人,必然是慕容曜了,莫非,当真——
刘显看到了她们二人,主动上前,对那个小管事说:“人我先带走了,你可以回去了。”小管事听了此话,自然是万分恭敬地连声应好,直呼是他们府上的荣幸,然后转首离去了。
已经走到了此步,相雪露若是此时自揭身份,也是徒增尴尬,刚好她也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沉默地跟着刘显的身后,通过卫兵的检查,进入了层层防备的重地。
刘显见这姑娘,倒是难得地乖觉,一声不吭,心道太守倒是花了心思,知晓陛下不喜欢太吵闹的。不过在此之前,就连他也不会想到,陛下当真召人去了。
也许她以后会有什么造化,他就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待会见了陛下,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应该不用咱家来提醒你了吧,总之不要试图违逆陛下的任何意思,刚才你们府上人的话你也听到了,能服侍陛下是你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