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娇俏——不周山桃
时间:2022-06-24 08:35:19

  连翘翘稍缓过劲, 就忙不迭问:“姨, 北绍的皇帝是怎么死的?”
  南姨边给她喂鸡汤煨过的米粥,边翻个白眼:“夫人,都什么时候了, 还问这些晦气话?呸呸呸!快呸掉!”
  连翘翘一瞬不瞬望着她,还扁了扁嘴。南姨没了法子, 哼了声,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老东西, 十年前阻我大梁河道,叫梁人没水喝没田种,只能看天公下雨吃饭种地。当年饿死了多少人呢,如今病死了也算他的报应。”
  十年前连翘翘还是个黄毛丫头,自不记得这些。又听南姨道:“现在可好,咱们有裴太傅,他们北绍有什么?老皇帝一个月前死了,那么多儿子,且有得争呢。”
  “我依稀记得,北绍有位太子?”连翘翘忍着痛,气若游丝。
  南姨哼了哼:“从古至今,有几个太子活着当上皇帝的?”
  “啊——”连翘翘心口一揪,五脏六腑像钻了只蜈蚣,拧着搅着往下坠。
  剧烈的疼痛让她来不及去思考,千里之外的绍京,殿下还好么?还活着么?他们此生不复相见,但能知道对方活着的消息,总是好的。
  殿下,雁凌霄……过去的记忆如同柳絮般漫天飞舞,一缕缕飘到近前,却看不分明。连翘翘恍惚间听到雁凌霄在喊她的名字,但她无比确信那只是一个虚无的幻梦。
  “夫人,夫人您还好么?大夫,夫人醒了!”南姨哽咽道。
  连翘翘愣神,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打断。她舔舔干裂的唇,轻声唤:“孩子……”
  “哎,孩子都好。”南姨抹了把泪,“夫人出了不少血,被褥都浸透了,把老婆子我唬一跳。幸好稳婆眼睛毒,早早给您止血、灌参汤,这才把命吊住。菩萨保佑,夫人福大命大,生了对小郎君和小姑娘,以后就是夫人享福的时候。”
  连翘翘张张嘴,南姨了然,唤来奶嬷嬷,挨个给她瞅了眼红绸包裹的两位奶娃娃。
  “摩睺罗是位藕节胳膊、粉圆可爱的神仙,怎么我的小子丫头,倒像两只小猫?”连翘翘被丑得一哆嗦。
  “夫人有所不知,刚出生的小孩子都是这般,红脸红屁股的,还有娃娃生来身子泛黄、泛紫的呢。”南姨把头一个钻出来的小子放在她手边,“夫人您瞧,长得多像您,大眼睛翘鼻子,等哥儿大了不知要叫多少姑娘家茶饭不思。”
  “哪有南姨说的那样夸张。”连翘翘细细瞧了会儿,又抱过妹妹亲了亲,终于生出几分母爱。思忖道,小子像她,丫头却像雁凌霄,等到了说亲的岁数,想来不会受欺负。她戳一戳小丫头的脸,后者滴溜圆的眼珠子登时噙出泪,哇啦一声山呼海啸似的哭出声。
  连翘翘:“……”
  *
  宁山县的小院一派和乐与欢喜,那边厢,绍京的文德殿却阒然无声。
  年轻的帝王一身黑衣玄袍,高坐在九级白玉阶之上,手背抵在额角,无甚表情。他垂了眼,低声问:“京城查处的旧版假银票,一共多少万两?”
  户部尚书冷汗涔涔:“回陛下,单这两日皇城司和殿前司抄捡出的,共计一百万两。”
  “来路查清楚了么?”雁凌霄问。
  见他并未显出愠怒,户部尚书稍喘口气,回道:“俱是从钱庄流出,背后的庄家做的都是漕运生意,皇城司的王璞大人已将他们府中上下数百口人全部拿下,听候陛下发落。”
  “漕运。”雁凌霄眸色一寒,“这手笔,像是裴鹤的作派。”
  户部尚书拱手道:“陛下,南梁此番动作,是要毁我大绍基业啊。银贵钱贱,长此以往大绍将百业交困,民不聊生。臣恳请陛下早做决断。”
  他的言下之意,无非让雁凌霄开口把旧版的银票全数废除,甚至于暂时取消银票,以应对南梁开闸放水般的冲击。但这道圣旨关系甚大,万一政令的效果不如朝廷所想,不仅会让雁凌霄沦为天下笑柄、众矢之的,还会让大绍赖以为生的商业和漕运毁于一旦。
  雁凌霄看也不看老态龙钟的户部尚书,低头把玩手中扳指,少顷,下令道:“银票已成废纸,当断不断必成大患。即日起,废除两年内银票,旧时银票收入国库,只用金银铜,或以物易物。严守盐铁。此次蒙受损失的商行、钱庄,如能提供凭证、保人,可于明后年参与运河大修。再有,驻守薛家店的幽州军,户部三月内将粮草送抵边境,不得延误。”
  银票一事,雁凌霄一力担下,户部尚书也不好在幽州军的粮草上再多啰嗦。他三两句话就把一笔笔悬而未决的烂账划清,众臣就如同跟随头羊的羊群,拱手后施施然退下。
  久候在殿外的王璞迈入门槛,他轻吁一口气:“陛下,先皇五皇子已于狱中负罪自尽,内侍省和宗正寺的大人已派仵作验过尸身。”
  雁凌霄嗯了声,没放在心上:“他自个儿动手,倒省了不少麻烦。叫他府上人把尸首收敛了,既已被贬为庶人,朕也不好赶尽杀绝,就让他们举家去京郊庄子上住着,为先帝念经祈福。”
  王璞松一口气:“臣省得。”
  一个多月前,先皇突发旧疾,很快就不省人事。五皇子借机发难,打着肃清宫闱、还归先皇血脉的口号,率了数百私兵就想杀入内廷。可还没成事,就被皇城司的察子听到风声,玩了一出请君入瓮,五皇子外的几百兵士被就地屠戮。
  据说整条街的路面都被鲜血浸润,然而次日,那流血漂橹的景象仿佛被菩萨的玉瓶收走,消失无踪。京城悄无声息地迎来先帝驾崩,和新皇登基。
  “传令下去,水兵照常春季兵演,不得延误。让南梁的暗桩准备动手,裴鹤如此作为,朕不回敬一二倒显得我大绍无人了。”雁凌霄冷笑。
  王璞退下后,雁凌霄独自坐在文德殿中,直至金乌西坠,一束束橙黄的霞光在青金石砖上淡去。
  敬公公蹑手蹑脚进门点灯,见他目光落不到实处,面露稍许茫然,心下唏嘘道,陛下这样年轻,大绍的胆子全数落到他一人肩头,终究是一个难字。
  “陛下。”敬公公悄声说,“御膳房那边给您备了水晶素鸭、酒炊白鱼、芥菜馄饨和百宜羹,都是清淡适口的餐食,您多少用点。”
  不知哪句话刺到雁凌霄,他面色一凛:“百宜羹撤下去,以后不许再做。”
  *
  公孙樾在梁都住着,方便打探消息。听闻连翘翘生了一对龙凤胎,且险些大出血一事,他赶忙雇一驾马车回到宁山县,遭到南姨好一顿数落。
  连翘翘隔着窗户纸听,轻咳几声,笑道:“南姨,快让公孙先生歇歇脚吧。”
  公孙樾道:“多谢连夫人分说,夫人好生将养身体。”
  连翘翘在屋子里躺得骨头都懒了,暂时下不了地,只能问公孙樾梁都的消息解闷。公孙樾交友甚广,三教九流的人都能聊上几句,果然听说个有意思的事。
  “小生在茶馆有个弹琴的相好,她兄长早年间因家境贫寒入宫为宦,现如今是个负责养马的太监。听她说,小皇帝前些日子想学骑马,裴太傅不允,两人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大吵一架。”
  “噢?”连翘翘挑眉,“后来呢?”
  公孙樾叹气:“之后皇帝当庭向太傅道歉,又送了名画和舞姬求和,被太傅婉拒了。”
  “裴大人也是好手段。”连翘翘摇头,“说句冒犯的话,若我是皇帝,被裴鹤万般管束,早就该疯了。”
  二人叙了几句话,公孙樾见天色渐暗,便要告辞:“小生在一条街外的客栈赁了一间屋子,这两个月先在那住着,若有事,连夫人就叫南叔去客栈留口信。”
  连翘翘明白他的好意,柔声说:“多谢公孙先生。等我这一双儿女三五岁后,还得请你参详名字呢。”
  “不敢,不敢,小生不过是个酸文秀才……”公孙樾一叠声拒绝,随即告辞。
  一个月后。
  连翘翘不好大肆操办满月宴,只请了南姨夫妇、公孙先生和两个奶娘一桌吃了顿饭。
  两个娃娃见风长,已然比刚出生时壮实许多,皱巴的眉眼舒展开,皮肤也白白嫩嫩,生得玉雪可爱。奶娘抱在怀里给众人逗弄一圈,就像抱了两包豆腐。
  连翘翘拨开他们包袱皮顶端的一只木铃铛,摸了摸小女儿的脸,神色柔和:“生出来时还分不清呢,现在却成两个样了。”
  南姨笑眯眯说了一通健康长寿的吉祥话,连翘翘听得舒心,把她和奶娘们的红封加厚了几分。
  桌上摆了不醉人的果酒,和连翘翘能吃的鲫鱼汤、四喜饺、蜜渍兔腿等物。饭毕,公孙樾当场来了段滑稽酸文,说的是军营里糊涂蛋子喝大酒,把江边几座军械库房给烧了的故事,把众人逗得前仰后合,躺在摇篮里的一对小儿女听不懂,也跟着咯咯笑出声。
  正闲谈着,屋外忽而响起一阵脚步嘈杂的动静。有人咚咚敲响院门,南叔抬袖抹嘴,说去外头瞅一眼,约莫是酒楼送餐食的小二到了。南叔出去没多久,外院就没了声响。
  连翘翘眼皮一跳,心口遽然一跳,仿佛双脚踏空,低声吩咐奶娘:“把哥儿姐儿抱回里屋去,小心哄睡了,我没叫你们,就别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连夫人回南梁,如何不去明月楼寻人给裴某带句话?夫人诞下一双麟儿乃是喜事,裴某来得匆忙,没备下大礼,就拿这趁手玩意相贺吧。”
  一团乌漆嘛黑淌着血的包袱骤然落地,从里边滚出一颗人头,是南叔的脑袋。
 
 
第43章 🔒凶宅
  那颗脑袋在绒花毯上骨碌碌滚一圈, 面上犹留有生前的诧异。碗口大的疤正朝着众人,白白红红的东西淌了一地。
  正堂倏然一静,连翘翘心跳都没了声响, 周身血液逆流, 呐呐张了张嘴,就听到两个奶娘一阵惊叫:“啊——杀人啦!”抱着哥儿姐儿就往内间跑。
  南姨先是愣了一瞬, 嗓子眼挤出嗬嗬的气音,哭喊着“死老头子”就要去夺南叔的脑袋,被连翘翘抱住胳膊, 死死拦住。
  裴鹤悠悠立在门边,赏花一样欣赏面前的闹剧。他眼神一扫便有两列青壮近侍迈过门槛,拦下奶娘,一把夺过孩子, 提小猫似的倒拎住包袱, 送到裴鹤手边。
  他掀开包袱皮一看,乐了:“雁凌霄运气不错, 刚登基就得了个皇子。裴某来的正是时候,连夫人, 叫兄妹俩一块在我府上教养如何?”
  连翘翘牙关咯咯打颤, 背心叫冷汗浸透。裴鹤一句话点明孩子的来历, 不知派人盯了小院多久,恐怕她一入南梁地界,裴鹤就得了消息。她再说不出狡辩的话, 若是把孩子推到公孙先生头上,也只会害了他的性命。
  “裴大人, 妾身知错, 求大人恕罪!两个娃娃才一个月大, 离不得母亲,求求大人,让妾身一道跟去吧!”连翘翘心如锥刺,惄焉如捣,膝行到厅堂当中,硬生生挡在侍卫身前。一颗颗眼泪连珠串似的往下落,砸在绒花毯上,浸出星星点点的泪花。
  裴鹤却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噙着温煦的笑,说出的话却如倒春寒般凌冽:“连夫人自愿奉上大绍皇子皇女为质,乃大梁的功臣。裴某念旧,自不会为难夫人,叫夫人母子分离。此处院落狭小,配不上夫人的尊贵。裴某有一上好的宅院,今日就带夫人前去安置。”
  “妾身……谢过裴大人。”连翘翘垂首,额头抵住手背,肩颈微微颤抖,舌尖顶住上颚适才咽下苦涩泪意。
  屋里头俱慌了神,两个奶妈子眼神都直了,人木木愣愣地瘫坐,南姨捂住嘴掉眼泪。公孙樾面色发青,弓背勾着脖子躲在桌后边,幸亏裴鹤没认出他,否则第二个要掉脑袋的就是他。
  连翘翘轻吸口气,袖摆下的拳头攥紧了,掌心抠出一道道月牙痕。她心头生出诸多悔意和愧疚,若她不曾离开雁凌霄,就不会害了这许多人。然而如今悔恨为时晚矣,院里能拿主意的只她一人,她立住了,所有人才有活路。
  “给哥儿姐儿收拾贴身的小衣裳。”连翘翘吩咐道,见奶娘们互相搀扶着去了,她扭头望向裴鹤,哆嗦着福了福,“大人且等一等,妾身给大人沏茶。”
  连翘翘走到南姨身边,用了十分的力气把人从地上拔起,生怕碍了裴鹤的眼。屋里红泥炉子和茶壶都是现成的,她梗着脖子在一道道扎人的目光下起炉烧水,为裴鹤点了一盏乳白的茶浆。末了手一抖,拿茶沫勾画的海棠花就少了一瓣。
  裴鹤接过茶盏,却不喝一口。赞一句连翘翘的茶道多年未曾生疏,就把白瓷茶碗搁下,与连翘翘话起家常:“才满月的稚儿不能见风,裴某为夫人备了间暖阁,春天仍烧着地龙,决计不会让姑娘和公子受凉。”
  “大人有心了。”连翘翘挤出难看的个笑。
  等奶妈们收拾完行李,走在侍卫跟前,青布鞋刚迈进门,就咚地跪倒在脚边,求着放她们出去,连翘翘顿时失去血色。她望一眼裴鹤,央求似的摇了摇头,可是不等她开口,裴鹤就挥手让人把两个奶妈带下去。
  包袱落在门边,孩子们的丝绸棉纱小衣沾上南叔的血。连翘翘听着奶妈们被拖走,口中哀嚎哭叫,不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声。
  她阖上眼,压抑住全身的战栗,看一眼公孙先生和缓过劲的南姨,撑着边几站起身:“劳大人久候,那些衣裳脏了就用不上了,还得麻烦大人在府上给咱们母子三人备几身家常衣服,和两个得用的奶嬷嬷。”
  裴鹤温柔笑道:“怎么说姑娘和公子也是大绍来的贵客,断不会短了他们的吃用,夫人大可放心。”
  连翘翘点点头,从侍卫手中接过哇哇大哭的孩子,和南姨一人抱一个,让公孙先生背好行囊,不发一言地上了裴府的马车。
  车轱辘咿呀转得飞快,车轮包了厚厚的皮革,在官道上如履平地。有裴太傅的旗帜在,一行人畅通无阻在城门落钥前进了梁都。
  南姨抱着哥儿哄,才哼几句就落下泪。车厢内一片昏暗,连翘翘握住她的手,趁月色掠过窗棂,向南姨微不可查地点头。南姨哽咽着,指头屈起在座椅上叩了叩。
  马车才进城门,外头就响起一阵喧哗:“驼子,哪里逃?!”连翘翘与南姨对视一眼,撩起车帘偷偷往外瞟,只见看守公孙樾的几个侍卫骂骂咧咧,往人堆里钻去。
  她吁一口气:“老天爷保佑。”公孙先生逃出去,总好过遭她的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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