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刚刚病好还有些虚弱,还是因为萧旸就在外面,让夏萋萋有种过去生活在蓬叶时的踏实感,她很快就睡着了。
萧旸却始终激动得睡不着。
软榻比较窄小,他的两条长腿都要伸到外面,需得蜷缩着才行。
这倒不要紧,问题是软榻上有她留下的味道,可能她经常窝在软榻上看书,萧旸躺在上面,能闻到隐隐的少女幽香。
他抱住了软榻上的大引枕,就像是抱住了柔软的她。
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能听到里屋她绵长平稳的呼吸声。
“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萧旸低低地笑骂了一句,他在这里辗转反侧,她倒是睡得挺香。
直到子时,万籁俱寂,萧旸才渐渐有了困意。
突然,院子里传来极轻微的声响。
萧旸霍然睁开了眼睛,他保持着姿势没有动,手指悄悄地探出去,摸到了自己解下来放到枕头下的软剑。
他知道莫涯和几个侍卫都在南边的倒座房里,但侍卫们都很有规矩,不会有人在半夜的时候发出声响吵醒他。
“叮——”院子里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
萧旸猛地坐了起来,刚想出去叮嘱侍卫们小声点免得吵醒萋萋,结果还没站起来,外面就传来了一声惨叫,还挺凄厉,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其瘆人。
“阿磐!”
夏萋萋惊叫一声,连鞋子都没穿,就从里面冲了出来。
因为萧旸在外面,她睡的时候只解了发髻,没脱衣服,还穿着交领襦裙,只是领子有些歪斜了,露出一线纤巧的锁骨。
“阿磐你没事吧!阿磐!”
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一双眼睛慌乱地在萧旸身上乱看,看完前面还生恐他后背受伤,又要绕到他后面去看。
萧旸连忙拉住了她,“我没事,是外面的动静。”
他强忍着冲动,把她歪斜的衣领细致地整理好,又把散乱的头发给她顺了顺,一边低声安慰着:“没事,小绿草别怕,有我在,外面还有莫涯呢。”
外面传来莫涯的声音:“主子,刺客只有一名,已经抓住了。”
说刺客还真来了个刺客,要不是萧旸很确信自己没有下过让人假扮刺客的命令,也知道安得福和莫涯绝对不敢擅作主张,不然还真怀疑这刺客是自己安排的了。
“小绿草歇着,我出去看看。”萧旸弯腰把夏萋萋抱了起来,送进了里屋的床上,“没穿鞋就乱跑,地上那么凉,你才刚刚病好,是不是又想吃药了?!好好待着,别出来。”
院子里,莫涯和几个侍卫站得笔直,地上躺着个男子,右边手臂已经断了,血流了一地。
萧旸皱眉,在小绿草的院子里弄得这么血腥,幸好他担心吓到她,没让她出来看。
莫涯也知道错了,低头,“他想往屋里扔毒粉,属下担心毒粉散开伤到主子和夏小姐,就把他手臂斩了。”
萧旸不耐烦地一摆手,“别让他死了,带回去审问,把这里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一滴血也不能留下。”
莫涯:“是。那个……”
“有屁快放。”萧旸急着回屋安慰萋萋。
莫涯:“属下刚才搜过了,他身上有关将军府的腰牌。”
萧旸:“……?”关横海要杀他?不对!
“他是来杀我的?”
萧旸遽然回头,看见夏萋萋站在门口,一张小脸惨白,却还在盯着地上的刺客,似乎想要看出来什么。
“萋萋别看!”萧旸几步冲了过去,把夏萋萋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别怕,有我呢,小绿草,我陪着你,石头哥哥永远陪着你。”
“阿磐,他是来杀我的。”夏萋萋喃喃道。
萧旸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心疼她受了惊吓,看到那样血腥的一幕,还知道了刺客是关将军府派出来的。
后怕要不是他今晚刚好闹着歇在这里,小绿草该有多么害怕。就算莫涯派了龙翊卫偷偷保护着她,小绿草却并不知道,外面打起来,她肯定要吓坏的。
“别怕,小绿草,有我在,谁也杀不了你。放心,我护着你。”萧旸紧紧抱着她,轻缓地拍着她的后背。
夏萋萋越想越害怕,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要不是阴差阳错萧旸刚好歇在这里,还带了几个侍卫,光凭院子里的她、红玉、吴叔吴婶四个人,怎么可能敌得过刺客?
那刺客要杀她,又怎么会放过别人?到时候,是不是要把红玉和吴叔吴婶全都杀了?
第037章
夏萋萋被萧旸整个人按在怀里, 看不到地上躺着的刺客。
她轻轻地推萧旸,“让我看看。”
萧旸不肯松手,“不好看, 小绿草别看, 等会儿院子我让人给你收拾干净。”
“让我看看他的脸。”夏萋萋扒拉着萧旸的胳膊,试图从他的臂弯中钻出来。
萧旸将她抱得更紧, 一双手臂犹如钢铁樊笼,“别看他,小绿草, 看我就行了。”萋萋爱洁,看到那血呼啦啦的场面不知道要恶心多久,她才刚刚病好,万一刺激到, 没准又病了。
“阿磐。”夏萋萋无奈, 悄悄地伸出手去掐他的胳膊。
男人早已不是过去的少年郎,手臂上肌肉紧致, 线条流畅优美,夏萋萋非但没把他掐疼, 反而差点掰到自己的指甲。
萧旸生恐伤了她, 连忙松开了些, 低声哄着:“小绿草何必看他,也不用记住那张脸,反正他也——”
方正他也活不了。敢来刺杀萋萋的刺客, 他怎么可能放过。不过他担心后面的话吓到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夏萋萋叹了口气, “阿磐, 他来杀我, 莫大统领还说他想用毒。我想看看他的脸,只是想知道三年前是不是也是他。”
“……什么?!”萧旸身子猛地一抖,声音都变了,“三、三年前?”
三年前,他陪着夫人和萋萋去上香,路上被恶人袭击,身受重伤,幸好对方也被他杀死,他强忍着送夫人和萋萋回了家,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再度清醒时,就是在回京都的马车上。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那恶人是当地恶霸,因为他曾经听过多次流言,说那恶霸对萋萋“情根深种”,誓要弄到手。
“小绿草,你是怀疑三年前袭击咱们的……是关将军府的人?”萧旸震惊了,可能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太过根深蒂固,他从听到流言起就一直提防着当地恶霸,那恶人出现的时候他就以为是对方终于忍不住要下手了,从来没想过,那竟然有可能是关横海的手下?
夏萋萋:“他要杀我,还要用毒,跟三年前太过相似。”
萧旸努力回忆了一下,三年前他跟那恶人交手的时候,对方确实是冲着萋萋去的,但当时他以为对方是想把萋萋抢走。
“三年前那人用毒了?”不用萋萋回答,萧旸心里也有了答案。
当时他护着夫人和萋萋,生恐她伤到一点点,故此打斗起来难免束手束脚,所以不小心受了重伤。但现在想想,那伤虽然严重,他也不该昏迷那么久。应该像萋萋所说,他中了毒,只是昏迷了自己不知道而已。
“小绿草,三年前的事,你跟我仔细说说。”他要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醒来后会跟关横海在一起,睡在回京都的马车上。
他疯了似的跑回住处去找她,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那个他和萋萋住了八年的院子,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夏萋萋移开了目光,没有看他幽深的黑眸。
“阿磐,仔细审他,要是三年前的事也是他做的,我……要他死。”
萧旸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萋萋向来心软,他这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严重的话。
这还不算,夏萋萋又加了一句,“还有那派他来的主子,我也要他死。”
萧旸真的惊了。
他从来没见过夏萋萋如此狠心的一面。
那刺客背后的主子,万一是关横海呢?她也要关横海死不成?
夏萋萋抓住了他的胳膊,“阿磐,三年前我就想让那刺客和他背后的主子死,但我没办法,可我现在有阿磐做靠山,阿磐会帮我的,对不对?”
“对!”一听她说“有阿磐做靠山”,萧旸觉得,不管她提什么要求,哪怕是把皇位给她,扶她做至高无上的女皇,他都是愿意的。
萧旸大手一挥,“莫涯,带回去仔细审!”
莫大统领把夏萋萋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敢情夏小姐和主子三年前就被刺杀过,手法还跟今天这位一模一样,那还能饶得了他?!
莫涯亲自带着刺客离开,留下所有侍卫保护皇帝和夏小姐,吩咐这些人把院子打扫得一干二净。
萧旸生恐萋萋受了惊吓会做噩梦,后半夜根本没敢睡,只是闭目养神,准备听到萋萋的惊叫声就冲进去哄她。
他本来还想白日也留在这里,萋萋却赶他走,“阿磐,你不能不务正业。”
萧旸转念一想,确实,他要想把小绿草保护得好好的,就得坐稳这个位子,要是他成了阶下囚,必然会连累萋萋。
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萧旸走后,萋萋又眯了一会儿。
她本来就生病刚好,被这样一刺激,身上就有点懒懒的,一整天都不精神。
到了傍晚,她估摸着萧旸很有可能再来,让吴婶做了些不甜的点心,准备了茶水,打算给萧旸的侍卫们。
没想到,来的却不是萧旸,而是关横海。
关横海似乎大病一场,整个人憔悴的厉害,眼窝深陷,眼下一片乌青。
“你娘是怎么……没的?”他完全没有了一个大将军的气势,望着夏萋萋,目光显出几分呆滞来。
“生病。”
关横海突然涌出一股怒火,“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娘那么年轻,有什么病是不能治好的?!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有我为她延医调治,她又怎么会芳华早逝?!”
他越说越伤心,边城那个地方那么偏僻,要医没医,要药没药,恐怕就是如此,夫人才会年纪轻轻就过世了。
夏萋萋抬眸,“告诉你?”
关横海怒道:“对啊!我给你娘和你写了那么多的信,送了多少次银子,你们却一封信都没给我回,就算你娘生气不肯理我,你总是我的女儿,你娘生病了不该写信告诉我吗?”
夏萋萋突然笑了一声,“你写了很多信,送了很多银子,那是你的事。可是我和娘亲,一封信也没有收到过,一文钱也没收到过。”
“你、你说什么?”关横海愣住了,“这怎么可能?我每个月都有写信和送银子的!”
夏萋萋淡淡扫了他一眼,那目光莫名凉薄。
关横海喃喃道:“难道、难道她都把我的信和银子私自扣留了?萋萋,你相信父亲,我真的写了很多信,也送了很多银子,当时你母亲带着你走了,府里的中馈无人管理乱成一团,我就暂时交给了……贾姨娘,派人送信和银子,也是她安排的。”
夏萋萋笑了笑。
“把照顾自己妻女的事情,交给逼走妻女的女人去办。关将军行事真是……别具一格。”
第038章
萋萋一句话, 说得关横海满脸通红,又是羞愧又是气恼。
“你娘平时到底是怎么教导你的,怎么把你教成这个样子?不敬长辈, 目无尊长, 连‘爹爹’都不肯叫!”关横海越说越气,“还有, 你母亲当初离开,并不是被贾姨娘逼走的,贾姨娘甚至没有单独见过你母亲, 私下里还一直劝我跟你母亲低头认错。”
萋萋又是一笑,“贾姨娘可真是……善良又小意,好一个委曲求全的可怜人,越发显得我娘亲不容于人。”
关横海一噎, 努力把想要训斥她的话咽了下去, “当初我和你娘和离,双方都有错, 我们两个气性太大,谁也不肯低头, 结果就——”
话没说完, 就被萋萋打断了, “你愿意认错那是你的事,不要扯上我娘,我娘没有错。”
“你——”关横海一个堂堂将军, 无论是在军营中手下将士面前,还是回到府中在贾氏母女面前, 都是高高在上的体面人, 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呛声。
他看着夏萋萋, 颇有些头疼。
这是他的女儿,看上去那么漂亮娇娇软软的小丫头,可脾气竟然臭得要死,油盐不进,跟当初她娘硬要和离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偏偏他有愧于她,不管是什么原因,使得他的信件和银子都没能送到她的手中,反正他这个父亲几乎缺席了她的整个生命。
她刚刚出生他就去了边关,他回来之后没多久她就被带走了,说起来,前前后后加起来,他不过才见过这个女儿几次,倒是非亲生的关采采一直在他身边。
“萋萋,好啦,就算是爹爹的错好了,我——”
“什么叫‘就算是’你的错,本来就是你的错!”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有人大步而来,不过一眨眼就到了夏萋萋身边,低声安慰道:“别怕,小绿草,我来了。”
“陛、陛下?”关横海吃了一惊,连忙行礼。
他心中满是疑惑,上次在西华街那次,他还以为是皇帝偶然遇到,路见不平。可现在皇帝都找到女儿的小院来了,还那么亲密地把女儿护在身后,显然两人是认识的,而且非常熟稔。
“陛下如何认得我女儿?”关横海百思不得其解。
萧旸愣了愣,比他还要诧异,“你不知道我认得萋萋?”
关横海傻眼:“微臣……应该知道吗?”
萧旸更傻眼:“你不知道的话,那三年前你是从谁的手里,把我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