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涯一愣,突然明白过来。
接下来的审理就变得异常轻松,根本不用再给贾歆上刑,莫涯只撂下一句话:“给你一晚上时间,明早还不招的话,关采采就凌迟处死,凌迟你知道吧,一刀刀把肉割下来,要割三千刀。”
贾歆脸色大变,一双深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莫涯。
莫涯笑了一声,“瞪我没用,对了,凌迟既然是割肉,那肯定是不能穿衣服的。”
他说完转身就走,根本没管贾歆说什么。
这一招却无比有用,第二天一早贾歆就招了,只有一个条件,“我的女儿没罪,不要伤害她。”
莫涯应了,“过去的事关采采无罪,不追究,但是将来她要是犯了错,不在此承诺之内。”
=
莫涯拿到了贾歆的最终证词,去给皇帝送的时候,关横海正好也在,低着头跪在地上似乎在禀报什么军务。
莫涯犹豫了一下,萧旸却已经看到他了,招手让他过去。
莫涯恭恭敬敬地把供词呈上,“陛下,贾歆招了。”
跪在地上的关横海身形一动,抬起头盯着那供词。萧旸嗤笑一声,“朕看过也给你看,好让你知道你带回家中的是什么蛇蝎玩意。”
他说着话,打开了供词,新供词并不长,几眼就能看完,萧旸手指一抖,那供词落在地上,他身子晃了晃,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莫涯叹了口气,他来之前就准备好了,一挥手,两个太医一拥而上,按揉的按揉,喂药的喂药。
那供词被关横海捡了起来——
三年前,贾歆知道关横海要去蓬叶公务,担心他会遇到夫人和女儿,带着关采采同行。
到了蓬叶之后,贾歆借口让关横海先专心办完公务再去找夫人,而她趁此机会派了侍卫去杀夫人和萋萋,结果侍卫被萧旸所杀,萧旸受伤,中毒而昏迷不醒。
萋萋跑遍了蓬叶医馆,都对萧旸的毒束手无策,而夫人刚好也伤病交加而倒下。
恰在此时,萋萋听说关横海到了蓬叶,于是冒雪前去找他,想让关横海救萧旸。
屋里灯火明亮,炭盆温暖,萋萋等在屋外,有丫鬟出来传话,说关将军有命,要求人就有个求人的态度。
于是,萋萋跪下了。
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到早上时,双腿已经麻木失去知觉,这时贾歆出来了,让地上扔了个茶杯,那茶杯顿时摔碎,瓷片飞溅。
贾歆慢条斯理地拢了拢狐裘,“将军说了,他不喜欢你额头的小痣。”
萋萋颤抖的手拿起了碎瓷片。
“将军还说了,他可以救你的情郎,但今天的事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以你母亲的性命和死后的灵魂发誓。”
在那个寒冷的雪夜,冻僵的萋萋用碎瓷片硬生生挖掉了自己的眉间小痣。
换来了萧旸一命。
而贾歆带走萧旸,试图攀龙附凤,指望关横海挣得从龙之功,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再度派了另一个侍卫,去杀夫人和萋萋,只是正好夫人醒来,见到女儿额头惨状,猜出了从前一个刺客开始就是贾歆在害人,也猜到了贾歆不会善罢甘休放过她们母女,急忙收拾了东西离开了蓬叶。
关横海确实挣到了从龙之功,手掌军权。
贾歆却成了阶下囚。
关横海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莫涯叹了口气,给太医使了个眼色,太医把给萧旸准备的药往关横海嘴里塞了一颗,帮他揉了揉胸口。
第047章
萋萋得到消息的时候, 正在小院里教红玉打叶子牌。
帝后大婚是交给礼部筹办的,她没有什么需要亲自做的事情,连嫁衣都不需要绣。萧旸还给了她大把银票, 让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买不到的他也会想办法帮她弄到。
萋萋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不过有了大把银票, 倒是不需要再辛苦抄书养家了,日子一下子空闲起来。
她陪着老夫人打过几次叶子牌,看红玉感兴趣, 就手把手地教她,这样人手不够的时候红玉还能凑数。
自从知道萋萋要嫁给萧旸,红玉就激动得不行,“哎呀奴婢可真是目光短浅, 刚来京都的时候收到长公主府的请帖奴婢都好稀罕的, 结果一转眼,小姐你都要当皇后了, 以后是要住在皇宫里的!”
萋萋笑着出了一张牌,刚想说什么, 莫涯手下的龙翊卫就来了, 一张脸急得发白, “夏小姐您去宫里看看吧!”
萋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忙坐着马车入了宫。
已经是深秋,自从在蓬叶冻过一个晚上之后她就比较怕冷, 身上披了个薄薄的短斗篷,脚步太快的时候, 斗篷边缘上的珍珠流苏就会飞起来。
“陛下呢?”萋萋问。
莫涯迎了出来, 表情颇为无奈, 看起来倒是没有很焦急,抬手指了指伴月湖的方向,“那边。”
萋萋小跑着过去。
伴月湖上早已没有了碧绿荷叶,湖边的小草上结了一层薄霜。
萧旸整个人浸在冰冷的湖水中,双眸紧闭,明明冷得嘴唇都白了,还在那吩咐:“一点都不冷,加冰!”
安得福急得只跳脚。
萋萋见萧旸没有危险,倒也不着急了,低声问:“他中了……那种药吗?”
自从上次在太后宫中见识过那绝子的熏香,萋萋知道了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害人的药,还以为萧旸也中药了,要么用女人来解,要么就得泡冰水祛火。
莫涯苦笑,“哪儿能让陛下中药啊,他这是……唉,贾歆把什么都招了,您在大雪里跪了一夜的事,陛下知道了,说是您受过的罪他得一样一样地受一遍,这不是没下雪嘛,就想着泡湖水里……”
萋萋:“……”
她沉默地望着浸在湖水中的萧旸。
过了片刻,她走到湖边,喊道:“阿磐!”
萧旸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你、你怎么来了?”
萋萋提着裙摆作势往湖水里走,“阿磐我来陪你。”
“别别别!水太冰了你不能下来!”萧旸生恐她真的下水,也不敢泡着了,胳膊一划,一道笔直的水线从湖中直冲岸边,哗啦一下从水下冒出来,眉眼上沾了水珠,俊美得不似凡人。
“小绿草你先去龙极宫,不不,你先回小院去,我明日就去看你。”
“你还没泡够吗?”萋萋问,“夫妻要有福同享,既然这水这么好,我也是要泡的。”
萧旸赶紧从水中出来,“好什么好,小绿草不能泡!”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浸透,被秋风一吹,简直冷入骨髓。
萋萋把身上的短斗篷解下来披到他的身上,牵住他冰冷的手,神色郑重,“我的膝盖受过凉,所以不能走太多路,也不能受冻。所以,阿磐要保护好自己的身子,要是遇到天冷我的膝盖不好,我要阿磐抱着我走路的。”
萧旸愣了片刻,黑眸渐渐湿润,不知是不是沾了湖水。
“好。”
=
关将军府的侍妾因为三年前派人刺杀皇帝,而判了凌迟处死。
关将军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半,不知情的人都说关将军应该是对这侍妾太过深情。
可奇怪的是,关将军本人并没有尝试为侍妾求情,而皇帝也没有因为此事而迁怒关将军。
没人在乎一个小小侍妾,除了她的亲生女儿。
关采采在关横海的书房外跪了一夜,也没见到关横海的面。
她离开了。
等了几日,她终于等到了出宫的萧旸。
“陛下!”关采采跪在萧旸的马车前,悲悲切切,往日一身飘飘欲仙的白衣,此时倒像是一身孝服,“容臣女说几句话。”
萧旸掀开了车帘。
关采采悲声道:“臣女的母亲当年是犯了错,但是她真的不是去刺杀陛下的,她、她只是想要给一对母女一个小小教训,没想到误伤了陛下!”
“求陛下饶我母亲一命!臣女愿意一生一世追随陛下身边,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臣女……臣女做什么都可以!”
“噗——”侍卫中传来一声不客气的嗤笑。
关采采身子一僵。
马车里传来萧旸的声音,“萋萋今天想吃什么?”
“嗯……想吃生鱼脍。”
“好,萋萋想吃生鱼脍,那咱们就去吃生鱼脍。”萧旸的声音饱含着宠溺,扬声道:“还不快走,别耽误了我的皇后用膳!”
马车向前驶去,车轮辚辚,甩出几点污泥,正落在关采采的衣裙上。
洁白的衣裙脏污了。
关采采盯着那远去的马车,神思恍然。
她似乎回到了三岁的时候,随着母亲来到京都,看到那繁华的街景,望着将军府雄伟的大门,不敢胡乱迈出步子。
将军府的嫡小姐跟她一样大,小跑着出来,双丫髻上缠着金铃,叮当作响。
嫡小姐好奇地望着她,小脸粉雕玉琢,眉间一颗嫣红小痣,漂亮得像是观音座前的小玉女。
小玉女身后跟着好多个丫鬟婆子,伸着双臂护着她,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琉璃,摔一下就会碎似的。
而当时的她,从来没见过那么高大的门楣,望一眼就令人生畏,也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姐,明明跟她一样大,她已经吃尽了苦头,可那嫡小姐却像是被人捧在手心的稀世珍宝。
后来,她终于取代了这个嫡小姐,成为了将军府中唯一的小姐。
可是,兜兜转转,那位嫡小姐又回来了。
坐上了她想要坐的马车,要嫁给她想要嫁的男人,成了她想要成为的一国之母。
第048章
长公主府。
长公主听下人禀报说是苏子玠来了, 兴致缺缺,不是很想见。
她勾引苏子玠也不过是想气气陶慧珺,没想到两人痛痛快快地和离了。
那陶慧珺甚至连悲伤痛苦之色都没有, 好像被抛弃的不是她, 而是苏子玠。
没了陶慧珺,长公主并不想搭理苏子玠, 她府中的郎君们个个年少俊美,多才多艺还温柔小意,可比而立之年的苏子玠要讨人欢心。
“苏主事说有要事禀报。”
长公主嗤笑一声, 一个礼部的六品主事,能有什么要事?帝后大婚的事交给了礼部去办,还专门把苏子玠给撇开了。
不过她倒是来了点兴致,想听听苏子玠能编出什么故事来, “宣。”
苏子玠疾步而来, 讨好地说了几句凑趣的话。
他现在大概也反应过来了,长公主腹中的孩子未必就是他的, 看长公主对他的态度,应该是跟他没关系。
可他现在已经跟陶慧珺和离, 或间接或直接地得罪了永安侯、皇后、皇帝, 要是再离开长公主, 恐怕这世上没有他的活路。
“殿下知道我刚才过来看见什么了?”苏子玠笑着,却并不敢卖关子让长公主去猜,立刻接着说道:“我看见那关采采跪在皇帝的马车前, 想要给关将军那判了凌迟的侍妾求情呢,可惜皇帝根本没理她。”
长公主眼眸一动, “关采采, 那可是关将军的女儿, 听说还是很疼爱的呢。”
苏子玠应和,“对,她的生母都被判了刺杀皇帝,关将军却并没有把她赶出去。”
长公主突然一笑,“也是个可怜姑娘,罢了,让她来找我吧,也许,我能给她指一条活路呢。”
=
深夜。
龙极宫外突然传来沉重纷沓的脚步声,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将龙极宫团团围住。
萧旸披着外袍,头发散乱,显然是慌忙从龙床上爬起来的,怒斥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火把摇晃,太后一身宫装,和长公主挽着手出现。
长公主一身红衣,抚了抚凸起的肚子,笑道:“弟弟莫要难过,且放心地去吧,这江山就由你的外甥来坐了,放心,他还是姓萧的。”
萧旸冷笑一声,看向太后,“怎么就那么有信心,一定是儿子呢?”
太后头发白了一半,早已不复当初的风华,嘴角的皱纹都多了,“就算这一胎不是儿子,还有下一胎呢,就算陛下的孩子,也不能保证头胎是皇子。”
“萧旸,哀家也不想走这一步,是能逼哀家的。”
太后望着萧旸。
她真的后悔了,如果当初扶持个别的皇子,想必也不会落到如今被动的局面。她所有的指望都被萧旸废了,只有长公主还好好的。
就算长公主生下的不是儿子,她也可以想办法换成儿子,等将来长公主真的生下儿子,再把这个“长子”废掉就行。
只要杀了萧旸,那些朝臣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听那沉重的动静,显然是穿着盔甲的。
长公主挑眉一笑,潋滟红衣在火把照耀下更加艳丽,“我劝弟弟莫要反抗了,你听,这是西大营的将士们来了呢。”
西大营正是关横海掌管。
长公主笑得畅快无比,“你那宝贝皇后已经被我派人去擒了,你信任的关将军应该正在昏睡,他的宝贝女儿偷了他的虎符,调来了西大营将士。”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看那身上的黑甲,果然是西大营的将士。
“萧旸,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太后冰冷地做了宣判。
萧旸一挑眉,“不如再仔细看看?”
太后和长公主转眸看去,来的确实是西大营的将士,但领头的却是那本该昏睡的关横海。
“这、这怎么可能?!”太后脸色瞬间惨白。
长公主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关采采确实偷到了虎符,我确认过的!”
“殿下是说这个吗?”关横海举起手,手中握着的虎符似乎被鲜血浸染,“不小心弄丢了,好在又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