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樱桃小酒
时间:2022-06-25 06:34:25

  秀玉这样想着,探身进了车厢,毡毯落下,将日头隔绝在车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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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秀玉一直在马车里给秀秀讲世家贵族的规矩,比如,下人说话时不能直视主子的眼睛、对主子不能用‘你’,更加不能自称‘我’、要学会瞧主子的脸色等等。
  她说得热闹,可秀秀却一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弄得秀玉几次要发火。
  从前瞧着还挺老实的,怎么如今当了丫头,反而豪横起来,对着她耍起脸子来了?
  秀玉不满地看着秀秀,手戳上她的肩头:“哎,方才我说的什么,你到底听没听见,别到时你在崔家不守规矩,惹出事来,崔将军反来挑我的不是。”
  她瞧准了秀秀不敢反抗,于是越发厉害起来,正说得高兴,却见秀秀忽然脸色一变,猛地起身掀起毡毯,趴在车辕处向外吐了起来。
  这可把秀玉吓一跳。
  她不禁暗想,瞧这样子,别是有了吧?
  她不知道崔道之与秀秀究竟有没有行过夫妻房事,因此不敢分断,只是见秀秀肝胆都要吐出来,一时心里发虚。
  毕竟方才自己确实推了她,若她当真有了身子,自己可就要麻烦了。
  “喂,你没事吧?”
  车夫也吓坏了,连忙同人说道,向崔道之请示。
  秀秀终于吐得没有力气,方才起身,倚在车壁上摇头:“没事。”
  秀玉心中着急,深怕会出什么事,后悔自己为何要主动揽这趟差事。
  索性到了晚上,住进驿馆,里头的大夫诊断秀秀只是身子虚,加上水土不服才吐,并非因为别的,秀玉一颗提着的心方才落下,撅着嘴说:
  “真是娇贵,连马车都坐不惯,她还想每日有人抱着她到长安去不成?”
  薛昭音就在一旁,用书‘啪嗒’一声敲在桌上,秀玉立时道:“奴婢失言。”
  秀秀如今是崔家的丫头,她自然不该私下嚼她舌根,若是叫崔将军知道,自然不好。
  薛昭音将书阖上,端过她递来的茶盏吃,眼中露出些许迷茫。
  其实她也有些弄不清崔道之对秀秀的态度,原想着他不会带她回长安,没想到结果却出人意料,他不但带了,还找专人看着她,一副深怕她跑了的模样,可若是说他对她有多在乎……
  瞧着也不尽然,不然他不会让她入了奴籍当丫头。
  这其中的关窍,她倒当真有些看不明白了……
  翌日照常出发,并没因秀秀的原因停留,众人都赶着去长安,实在不会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耽误事。
  只不过,当秀玉照常要去秀秀的马车上时,却扑了个空,车厢里空空荡荡,哪里有人的影子,不免疑惑。
  车夫坐在车辕上,手拿鞭子笑道:“姑娘,秀秀姑娘今日不在这里。”
  秀玉蹙眉,“不在这儿在哪儿?”
  难不成被崔将军丢在驿馆了不成?
  车夫摇头,指着前头崔道之的那辆马车,道:“你瞧,崔将军怕陈姑娘不舒坦,再向昨日一般,所以许她在自己车上休息呢。”
  秀玉听见这话,不禁微微张开嘴巴,发起愣来。
  贵人的马车可比下人坐的马车精致坚固得多,坐在上头,如在平地,晃动极小,喝茶看书,什么事儿都不耽误,自然也不会出现坐吐这种情况,更重要的是……
  贵人的马车一般是不给下人坐的,除非那人被极近信赖或是需要伺候主子。
  崔将军竟然因为担心秀秀的身体,便允许她在上自己的马车……
  秀玉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此刻崔道之的马车里,秀秀正缩在角落里,脑袋低垂,手紧紧攥着衣裳,一幅怕极了的模样。
  崔道之望了她一眼,道:“过来倒茶。”
  马车中央放着茶杯,沏着上好的碧螺春,茶香四溢,水汽化作白雾从茶壶里不断升起。
  秀秀听见他叫自己,下意识手一颤,许久没动,直到崔道之又道:“不要让我说第三遍。”方才有所动作。
  她十分缓慢地移过去,两只手正要去端茶杯,却见崔道之突然用脚尖轻点了下铺着毯子的车厢地面。
  秀秀指尖陷进掌心,眼中闪过一丝抗拒,然而片刻之后,还是听话跪在他脚边。
  她喝茶从来只是倒在杯中便罢了,如今照旧这样做,崔道之却皱了眉头,秀秀被他瞧得手发颤,险些打翻了茶壶。
  崔道之揉了揉眉心,道:“薛姑娘的丫头没教你么?”
  秀秀放下茶壶,不知该怎么办,她连日赶路,身子还很不适,如今当真没什么力气。
  崔道之今日却像是十分有耐心的模样,端起茶壶示范给她看,一边温杯一边问:
  “知道我为何叫你上我的车么?”
  说罢,抬头瞧向秀秀,秀秀攥紧身上的衣裳,道:“我……奴婢不知。”
  听见她自称奴婢,他好似很高兴的样子,道:“因为我怕再折腾下去,你明天就死了,那还有什么趣儿?”
  秀秀敛眸,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须臾之后,随着崔道之敲了下桌面,秀秀抬手,学着他方才的动作沏茶,然而下一刻,她身上忽然无力,不受控制一般向前扑去,眼看着就要扑倒在崔道之怀里。
 
 
第27章 “你和二爷同过房不曾?……
  下一刻, 崔道之便伸手扼住了秀秀的下巴,他左手食指的那枚扳指贴在她下颚上,坚硬冰凉。
  突如起来的酸痛感很快叫秀秀清醒过来, 她手撑桌面,想要起来,然而刚一用力,崔道之握在她下颚的手便徒然收紧。
  秀秀眉头微蹙,下颚随着他的手劲上扬,白皙纤细的脖颈暴露在他视线里。
  崔道之将目光往上移。
  她面带病容, 目光中带着无助与惧怕, 惹人怜爱, 唇瓣饱满,微微张开,再加上眼角微红, 使得原本孱弱的姿态中掺杂着一丝无意识的娇媚, 瞧着更加撩人。
  若是普通男人,此刻即便不兽性大发,也要心软揽在怀里好好哄一顿, 然而崔道之却全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冷笑一声, 手往一旁猛地一推, 秀秀顺势扑倒在地。
  “记着你如今的身份, 爬床的事还是别干, 否则我可不能保证我会不会一怒之下掐死你。”
  秀秀知道,崔道之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当真能做得出来。
  她起身,手脚并用, 再度缩到角落里,低着脑袋,手指攥紧衣裳。
  她怕崔道之听到她哭,只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出声,压抑着嗓音哽咽。
  此刻,她宁愿被晃到吐,也不想再在这架马车里同崔道之呆在一起。
  因为方才秀秀那一摔,茶水四溢,桌面上乱糟糟的,崔道之轻击车壁,不一会儿,便有人进来收拾干净。
  来人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对车厢内的情形装作不知,很快退了出去。
  崔道之躺下,听着车厢内压抑的抽泣,阖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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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次坐了崔道之的马车之后,秀秀便有了阴影,总是在出发前抢先一步躲进原先的马车里,崔道之似乎也知道自己那日将她吓得很了,没说什么。
  秀秀原先还提心吊胆,怕他再‘大发善心’叫她过去,等时间长了,见崔道之仿佛忘了她一般,原本紧绷的心方才逐渐松下来。
  她如今觉得,听秀玉在耳边喋喋不休,也比在崔道之身边担惊受怕强。
  马夫在前头甩着马鞭,着实对秀秀的行为无法理解。
  虽说崔将军如今只是恢复了个骠骑将军的官位,但若这回立功,爵位回来不是问题,如今崔家能主事的人又只他一个,到时名正言顺继承爵位,他可就是国公爷。
  这样的身份,谁跟了他便是天大的喜事,就算是做妾做通房都一堆人抢着,怎么这个秀秀姑娘却跟旁人反着来,躲起崔将军来?
  车夫手中拽着缰绳,咂咂嘴。
  哎,真是个傻的。
  秀秀自然不知他的想法,她的身子渐渐好转,可是她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离长安越近,她便越是不安。
  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这种对未来的不确定实在磨人。
  到了此刻,她还在想,到长安后,崔道之必然事务繁忙,听说他还要打仗,这样多的事等着他去做,到时分了心,他便会慢慢忽略自己,她想办法多攒些钱赎身,也不是没可能实现。
  即便是异想天开,她也总得试一试,不然往后当真一辈子为奴为婢么?
  秀秀一点都不想。
  到达长安那一天,天气有些阴,薛氏兄妹同崔道之告别后,从朱雀大街岔路口往左拐,到薛太傅当年留在长安的老宅去,而崔道之则一路往右。
  路过国公府的时候,崔道之下意识掀帘望了一眼,那两座熟悉的石狮子依旧伫立在那里,一如往昔。
  一晃眼,这宅子已经被封许多年了。
  崔道之眯起双眼,眸中暗藏火焰,须臾之后,方才放下帘子。
  那年被褫夺爵位之后,崔家便只能搬出国公府,另找一处宅子住,马车还未到门口,便听见有人在外头呼唤:
  “二爷——!”
  崔道之掀开帘子,只见从前自己的贴身总管赵贵正领着一群人跪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奴才们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
  秀秀在马车里听见外头的声音,昏昏沉沉醒来,车夫已经先一步掀了毡毯,道:“姑娘,下来吧,到啦!”
  秀秀攥着衣裳,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出去,等到抬头看到眼前的景象,脚步一顿。
  面前的宅子墙高门深,一股富贵人家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它相比,自己在河州的房子,显得那样矮破,拿不出手。
  她攥着衣裳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无措,等到再次抬头,崔道之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一个面善的婆子过来道:
  “你叫秀秀?随我来吧。”
  秀秀咬住唇,她说的这些话,她只能听懂自己的名字。
  李婆子见这小姑娘模样长得挺好,却一副呆愣的样子,仿佛听不懂话似的,不禁在心中奇道,二爷怎得买了这样一个丫头伺候?
  “跟我来,我给你安排屋子,可明白?”
  秀秀摇摇头,道:“……我,我听不懂长安官话。”
  听她一口乡音,李婆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本想趁着二爷回来,在他跟前表现一回,这才揽下这桩差事,谁知这丫头竟是个连话都听不明白的。
  李婆子只得打手势,比划着让秀秀跟她走。
  秀秀瞧明白意思,跟上去,进了府门,穿过一进院落、二进院落,还未到三进院落,秀秀已然气喘吁吁。
  她只觉得这宅子这样大,好似永远走不到头一般。
  等终于进了三进院落的角门,李婆子领着秀秀进了靠北的一间后罩房。
  房内有一张炕,瞧着不大也不小,能够两三个人住,秀秀在河州,从没见过炕这种东西,不禁多看了两眼。
  李婆子见她小心翼翼打量屋子的模样,不禁有些心软,这小姑娘瞧着不大,离了家乡来到这儿,又听不懂官话,也是可怜。
  于是她指着炕道:“往后你就睡这儿,你来得巧,咱们家正缺丫头,这屋子早先的几个丫头都走了,如今你一个人睡这儿,也没人同你挤。”
  见秀秀迷迷糊糊,李婆子便又特意放缓了声音重复一遍。
  秀秀渐渐明白过来,点头。
  李婆子跟她比划半天,累出一头汗,忍不住揉了揉老腰。
  秀秀见她一大把年纪,费心安排自己,她好几次理解错误,她也没发脾气不耐烦,于是上前轻轻给李婆子捶腰。
  李婆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回头瞧向秀秀。
  虽不聪明,却是个好孩子。
  李婆子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老夫人和大奶奶回陇西后,怕这宅子无人照管,特意选一部分人留下来,她便是其中一个。
  那时崔家光景不好,他们留在这里的人都以为二爷永远不会再有回来的一日,没想到峰回路转,戎狄进犯,二爷又被陛下起复回来了,当真是老天保佑!
  虽则如此,但听闻边关形势紧迫,朝廷已经损失了几员大将,二爷那几年又落下一身伤,如今再上战场,也不知会如何。
  崔家可就这一根独苗了,若是他有什么意外……
  李婆子将视线落在秀秀身上。
  既然是二爷从河州带回来的,想必他心里也是喜欢的,这些年来,她还从未见他对谁上过心呢,这姑娘长得也俊,不算埋没了二爷。
  她问秀秀:“你和二爷同过房不曾?”
  怕她没听懂,她还特意在伸出两个手指,分别代表一男一女,然后两只手指勾在一起。
  秀秀原先还有些迷茫,随后渐渐明白过来,连忙摇头:
  “没有,我们没有……”
  李婆子肉眼可见地失望。
  既买来不远千里带回来,却没行过房?是何缘故?难不成他们二爷诚心要当和尚不成?
  她想了半天,没琢磨出门道,于是看了秀秀一眼,先叫她在这里等着,道:
  “二爷回来,外头还有好些事要做,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就来找我,知道了?”
  外头正忙着,她也没想好该安排秀秀做什么活,只能先不管她,等一切忙完了再说。
  秀秀好似听懂了她的意思,缓缓点了下头。
  李婆子起身,抬脚出去,边往外走边想,这孩子倒也不像她想的那样呆笨。
  等她离开,秀秀一个人坐在屋里,心里空落落的。
  她不会长安官话,在这里连同人交流都成问题,如何能做成事?
  别说回家,怕是连这宅子都出不去。
  秀秀往床上一趟,呆呆地望着窗子发愣,好一会儿,方才察觉到脖颈里硌着的东西。
  她拿出来一看,发现是自己从前送给崔道之的玉佩,她从月老祠的神树上拿下来后,便将它放在怀里。
  如今再看到它,却已经恍如隔世了。
  片刻之后,秀秀收拾好心情起身,踏出门槛,只见外头几个丫鬟有序地端着东西走过,她们见到秀秀,不禁偷偷打量了几眼,随后又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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