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听说那便是二爷从河州带回来的那个,长得倒是不错,就是瞧着狐媚子了点。”
“妖妖娆娆的,也不知二爷买她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就那档子事么,有什么稀奇的,少见多怪。”
“听她那一口乡音,噗,土死了。”
“好了别说了,赶紧到前头去,一会儿二爷要进宫面圣呢,把东西准备齐全了才好,赶紧走。”
……
几人说着,出了角门。
秀秀离得远,又对长安官话不熟悉,因此并不能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但听语气,明白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秀秀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身粗布麻衣,再想起方才那些女孩子身上穿的锦缎,将身子倚在门框上。
长安,当真如同传说中一般,是个富庶繁华之地,而她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她真的好想家。
第28章 禁足
依照规矩, 新进京的官员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宫谢恩,面见皇帝,以示对皇权的忠心, 尤其像崔道之这样,被重新起复的官员,更要谨慎小心。
前面正屋廊下,赵贵早擦干了脸,指挥着小厮们往屋里倒热水,伺候崔道之沐浴更衣。
丫头们端着澡豆、巾帕、熏香、茶水等物, 鱼贯而入, 众人脚步轻快, 除了做好该做的活计,半点声音不敢发出,唯恐惹得主子不快。
二爷同已故的大爷不一样。
大爷儒雅随和, 明明身子不好, 常年泡在药罐子里,身上却无半点怨怪之气,总是笑眯眯的, 丫头小厮们都爱往他院里去。
相比之下, 二爷便要显得严肃许多, 家里的老人说, 他从小便桀骜不驯, 不服管教, 只有老夫人的话还听些,十一二岁便敢上战场,带着十几个人孤军深入敌营,斩下戎狄‘常胜将军’的首级, 一举扬名天下。
因为从小便在战场上打滚,他身上便不可避免的带上血腥气,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宝刀,锋芒毕露。
如今再见他,发觉那股锋芒毕露的感觉从他身上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岁月磨砺的沉稳,好似刀入了鞘,将一切锋利的东西都藏了起来,叫人看着更加敬畏。
一个丫头退出去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帘后那高大的身影,眼睛里露出些许痴迷。
然而不到片刻,耳边便听见赵贵压低嗓音喊她:
“红蕊,还在这里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出去?”
红蕊浑身一震,低着头,赶紧离开。
赵贵也没工夫管这些小丫头们的心思,眼看着快要巳时二刻,怕耽误时辰,进去小声催了崔道之几句。
他们二爷如今能回来实属不易,万不能有任何差池才是。
半柱香之后,崔道之由着赵贵伺候着换了三品武将的官袍,往皇宫里去,临走前吩咐赵贵:
“吩咐人看着那丫头,不许她随意出去。”
赵贵一愣,起先根本未想起他说的是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个叫秀秀的丫头?
二爷若是不说,他险些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
她不是二爷在河州随手买的小丫头么,户籍上也已是崔家的奴婢,怎么着都跑不掉的,怎么二爷还要特意吩咐一声不叫她出去?
赵贵不知其中的关窍,但还是恭敬地说了声是。
二爷的命令,服从就是,何必管那么多?
不远处的拐角,一个三十上下,长相清俊的人坐在马车里,望着崔道之离去,眼睛里透出些许精光,半晌之后,方才放下帘子,对前头的马夫道:
“往宫里递帖子,就说我要见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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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一座富丽堂皇的寝宫里,王贵妃正歪在贵妃椅上,由着宫女为她涂蔻丹,大红的颜色如同她的人一般,艳丽夺目。
宫女抬眼望去,心中赞叹贵妃的美丽,若她是男人怕是也要好好宠爱她。
王贵妃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虽不似别的年轻妃嫔青春妙龄,但身上却有着它们难以匹敌的妩媚风情,随着年龄渐长,皇帝对她的宠爱不禁没有没退,反而渐长。
不仅扶持她的母家兄弟,还对她抚养的七皇子尤为疼爱,时常抱在膝上玩耍。
天下皇帝,向来讲究抱孙不抱儿,皇帝却破了例,众人皆知,那不过是因为七皇子养在她膝下的缘故,不然单凭着一个早死的不受宠生母,七皇子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皇帝当真宠爱她。
只是偶尔,贵妃私下会开窗望着南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很快,她又会恢复妩媚的神态,往皇上殿里,去讨他开心。
此刻,王贵妃神色淡淡的,兴致仿佛有些不太高,空着的一只手撑着脑袋,长长的指甲轻轻在乌黑顺滑的发丝上划过。
有宫人在外头报:“娘娘,王大人来了。”
王贵妃轻阖上眼,眉间仿佛有些厌烦,但还是轻声道:“叫他进来。”
“姐姐——!”人还没出现,王安康的声音已然传进殿内。
王贵妃懒懒抬眼,进来的王安康神色一窒,声音立即低下去。
“姐姐,我的好姐姐,好娘娘,都这个节骨眼了,您还有心思这儿打扮呢,火烧眉毛了都!”
来到长安多年,他的官话已经说得十分顺溜。
王贵妃抬手叫宫人都出去,淡淡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崔家那个老二回来了么,值得你急成这样。”
王安康怎能不急,他坐下,两只手无意识地互相搓着。
“当年他父兄离世的事,还有后来——”他没说下去,只接着道:“难保他不会寻仇。”
王贵妃冷笑一声,“那你要我如何,我给过你机会抬举你,保你领兵上前线立功,周将军经验丰富,立过不少战功,你只需听他的便是,可结果呢?”
大军兵败,周将军战死,而她的好弟弟临阵脱逃,跑了回来。
当真是把她的脸都丢进了,若不是她拦着,依皇帝的性子,早把他的头砍下来挂在午门上出气,哪里能叫他跟没事人一般跑来跟她说这些?
若不是他不争气,陛下也不会起了起复崔道之的心思。
提起这个,王安康低下头,哑口无言。
他自谕贵妃之弟,被人恭维惯了,那个周将军动辄对他指手画脚,他自然不服气,于是在前线便不怎么配合他,可他怎么知他那么轻易便叫戎狄人打死?
他自己没有本事,这能怪他么?
王安康心里有气,却不敢在王贵妃跟前开口,毕竟确实是他丢了她的面子,叫她都险些被陛下冷落。
“……姐姐,此时是我的过错,可眼下对那崔道之,咱们总得想想法子吧,若您实在没法,那不如送消息给齐总督,问问他——”
‘砰’的一声,王贵妃手拍上茶几。
王安康吓一跳:“……姐姐。”
王贵妃冷着脸站起身,道:“你若再背着我偷偷与齐家联系,当心我不认你这个弟弟,崔道之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会解决,出去!”
王安康看到王贵妃如此生气,有些不解。
齐家是他们的恩人,多年来他们两家相互扶持,方有如今的地位,怎么他方才一提到齐家,她便如此动怒?
见他不动,王贵妃道:“来人,送王大人出宫!”
“大人,请吧。”
王安康不敢再惹姐姐生气,对着她行了个礼,后退着出去。
他一走,王贵妃便让宫女拿湿巾帕将指甲上包裹的凤仙花擦掉,抬脚往外走。
“娘娘要去哪儿,奴婢唤轿撵来!”身后的宫女快步跟上她。
“不必。”
王贵妃脚步不停,一直往皇帝寝宫而去。
半柱香之后,她在宫道上遇见了崔道之。
崔道之刚从皇帝那儿出来,看见王贵妃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意外,静默片刻,抬脚过去行礼。
王贵妃望着他,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崔将军,好久不见。”
崔道之抬头,“劳娘娘记挂,微臣不甚惶恐。”
嘴里说着惶恐,可他整个人哪里有惶恐的样子?
王贵妃打量着他,发现他好似比从前沉稳许多,目光如深潭,满眼的平静,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笑笑,道:“将军一路归来辛苦,还望将军英勇奋战,保我大梁山河恢复安宁。”
“臣职责所在。”
王贵妃点了点头,接着往前走,忽然,她脚步顿住,转过身来,道:“瞧,光顾着同将军说话,倒忘了一事。”
她转过身来,手指轻擦刚涂过凤仙花的指尖。
“听说过两日将军的家人也要回来长安,当真是喜事,到时我会派人给老夫人送些贺礼的,只不过将军你到时怕是已经出征,暂且同老夫人见不上面,当真是可惜,不过,不急这一两日,等将军凯旋归来再见,也是一样的。”
崔道之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为防止前方领军作战的将领叛乱,朝廷通常会将其家人困在京城。
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当初千辛万苦将家人送出长安,如今却又要如此轻易地将她们接回来,并且要感恩戴德,毫无怨言。
王贵妃满意地看着他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松动,心中觉得痛快,笑了下,随即转身离去。
她走后不久,崔道之也抬脚,出了宫门。
回到崔府后,崔道之满脸阴霾地进院子,倒把迎面走来的李婆子吓了一跳。
她拉住崔道之身后的赵贵,小声询问:
“二爷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被陛下数落了吧?”
不能啊,二爷这才刚回来,能犯什么错?
赵贵是进不到宫里去的,也是满脑子摸不着头脑,只得道:
“妈妈别猜了,二爷的心思咱们哪里能猜得着,这么着,去叫厨房做几道二爷从前喜欢的菜端上来,再者,库房里还有一罐大红袍,饭后给二爷泡上,再有……”
眼看着崔道之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道:“反正想着二爷喜欢什么,妈妈弄来便是,我先走了……”
说完,人已经跑没影。
李妈妈无法,只得照做。
“喜欢什么便弄来什么……”
李妈妈暗自碎碎念,嘱咐厨房时,忽然想起如今还在后罩房待着的秀秀,连忙一拍手:
“瞧我这糊涂脑子吗,怎么把她给忘了!”
千辛万苦从河州带回来,又特意嘱咐着不让跑,怕她丢了,可不就是喜欢么,叫她去安慰二爷,准没错!
李婆子觉得自己终于找到叫二爷开心的法子,满脸喜色,快步往后罩房的方向走去。
第29章 不杀你
秀秀本就风寒刚好, 再加上赶了好些天的路,身体早就累坏了,见外头的人都在忙, 无人管她,便躺下休息。
正在睡梦中,忽然察觉到身上被拍了一下,以为自己仍在崔道之的车上,当即被吓醒,抱着被子后退到墙角。
李婆子未曾想她有如此大反应, 不免拍着心口道:“这是梦见什么了?”
下一刻, 她拍拍被子, 她指了指外头:
“起来,有件要紧的事要你去办呢,办好了, 有你的好处, 还有,往后可不准这么早睡,主子不歇息, 咱们的脚就不能沾床, 明白了?”
秀秀脑子正混沌着, 只看见眼前一个微胖的婆子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也不知说的什么。
半晌之后, 秀秀眼神方才慢慢恢复清明, 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地,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是在崔道之跟前就好。
李婆子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回秀秀听懂了一些,以为她只是普通的要自己帮忙, 便点了点头,掀起被子要下榻。
李婆子心道,这姑娘倒是听话,也不哭不闹的,模样也好,就是不大能听懂这里的话,得找个人教她才成。
还有她身上这身衣裳,也不行,太过土气,要去伺候二爷,穿成这样绝对不成。
秀秀将鞋穿好,刚抬起头,却见李婆子正在上下打量下自己,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自己身上那身粗布衣裳袖口已然泛起了毛。
秀秀有些拘谨地拉了拉袖子,将那只手背到身后。
李婆子收了目光,拉着她的手道:
“好孩子,当真是可怜见的,你这么个好模样的人,竟成日里穿成这样,等着,我去找丫头给你借套衣裳来。”
半柱香之后,一身杏子黄妆缎窄裉袄便出现在秀秀身上,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身鲜亮的衣裳一穿,立即将她衬得愈发娇媚可人。
李婆子围着秀秀转一圈,忍不住啧啧两声,二爷的眼光确实是好,没这个模样,怕是也不能叫一向不喜丫头伺候的他买人。
想到这,她心里愈发笃定崔道之对秀秀有意思,没同房,只是因为二爷讲脸面,不好意思,或者想等办了席再行事。
李婆子见收拾妥当,便拉着秀秀出去,穿过角门,往前头院子里去。
原本秀秀便疑惑,不是要她去帮忙做活么,急着换衣裳做什么,等到李婆子拉着她走进一个宽敞的院子,瞧见正屋前站着的赵贵,秀秀仍旧是一头雾水。
她不知赵贵的身份,只以为他是府中负责某一事务的管事,并未联想到崔道之身上去。
李婆子过去同赵贵说了什么,她语速快,声音小,秀秀对长安官话还不熟悉,因此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天色渐渐暗起来,初夏的傍晚,已经有些热,秀秀抬手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随即去拉身上的衣裳。
这衣裳对她,着实有些紧了,别的地方还好,只胸下那块,肋得难受。
秀秀抬头,见李婆子和赵贵还没谈好,不免疑惑,究竟安排她做什么活计,需要商量这么久。
屋檐下,由于崔道之从前并不喜丫头们近身到他跟前伺候,因此当李婆子提出让秀秀进去时,赵贵本不同意,但想到崔道之对秀秀不同寻常的‘关照’,倒犹豫起来。
他还从未见过二爷对哪个丫头上过心呢,或许,这个叫秀秀的当真能叫二爷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