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阴沉着脸,慢慢凑过来,在她耳边道:
“不是想活命么?我给你机会,伺候好你二爷,什么都好说。”
秀秀连牙齿都在打颤。
她不知崔道之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她从前成日里跟在崔道之身后,想嫁给他,他却始终对她不屑一顾,把她变成自己的奴婢后,他对她的态度便更加厌恶,可是如今,他竟然要让自己伺候他……
她经历这许多,早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知道他说的‘伺候’究竟是什么意思。
秀秀去扒他的手,嘴里仍然是那句‘我想回家’。
崔道之望着她的脸,静默片刻,忽然松开她,将那张卖身契从袖中掏出来,道:“你拿着这个就想回去?”
秀秀轻声咳着,等终于缓过来,看见卖身契,心中委屈难当,道:
“我从来没有签过这个东西,是将军你——”
“不错,是我拿着你的手按上去的。”
见他终于承认,秀秀颤声问:“为什么……”
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憋得够久了,如今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崔道之猝然转身看她,一双阴翳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道:
“为什么?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没挑个好人家投胎。”
秀秀不明白他的意思,她的父母并没有得罪他。
“我爹娘是很好的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你……”
崔道之冷冷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将卖身契扔到她脚下,秀秀有一瞬间,还以为他要放过自己,可是下一刻,便听见他冰冷的声音从嘴里传出来:
“没见识的蠢东西,以为拿着这张破纸就能走,殊不知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官府登记造册的户籍上,你仍旧是我崔家的奴,我不点头,你这辈子都逃不了。”
秀秀蠕动着嘴唇,呆呆地望着他。
原来如此,崔道之不放她,这张在她看来十分重要的卖身契其实就是废纸一张。
秀秀呆坐在地上,满心无措。
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是铁了心把她困在身边折磨,把她变成奴婢,不过是在外头有个光明正大的说头罢了。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傍晚最后一丝晚霞慢慢消失,外头燃起了烛火。
火光透过窗柩照到秀秀身上,越发显出她苍白无色的脸。
崔道之一直观察着她,见她如同木头一般呆愣愣坐在地上,许久不吭声,已经没有多少耐心,转身吩咐门外的赵贵:
“给她吃口饭,收拾干净,抬到我房里去。”
“是。”
门被从外头推开,几个人一进门就往秀秀这边来,秀秀却被惊着似的,一把从头上拔下桂花白玉簪,胡乱朝他们比划。
赵贵几个都看向崔道之。
崔道之抬手便拧上秀秀的手腕,她吃痛,那根簪子就这样从她手中脱落,掉在地上,碎成两断。
秀秀一愣,看着地上的簪子,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辖制住。
她抬头,见崔道之已经转身出去,便冲着他的背影道:
“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放过我……”
闻言,崔道之却转过头,笑了,可是他的笑却只让秀秀觉得恐惧。
“真是个傻孩子。”
秀秀看着他,脑海里回想起那半年里自己照顾他的点点滴滴,忽然变了脸色。
他身上有许多伤,瞧着恐怖,可是他却几乎每日都要练拳,从无有一日耽误,大夫来时,他总是格外虚弱,甚至有几回吐了血,然而一转身便神色如常,精神奕奕。
她只当是因为他服了药的缘故……
他从一开始,便是装的。
所以他们的相遇,从始至终便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演出,他冷眼安排着一切,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入了戏。
秀秀有一瞬间的崩溃,她蠕动着嘴唇,道:
“我不要去你屋里,我要回家……对,我要回家……”
说着便挣扎起来,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
崔道之走过来,轻声道:“不愿意伺候我?”
秀秀摇头:“不愿意……我要回家……”
她要离开这儿,永远不要再回来。
崔道之冷笑一声,“成,赵贵。”
“是,二爷。”
“把她送到京兆府,就说是府上的逃奴,叫府尹大人好好审一审,不必给我留情面。”
赵贵看了一眼秀秀,片刻之后点头称是,叫外门子的人去套马车,带人压着秀秀去往京兆府。
不消片刻,院子里再度安静下来。
崔道之抬脚上台阶,重新进到柴房里。
有小厮提着羊角琉璃灯为他照路,见崔道之停下,低头望着地上某个地方,连忙伸手照过去。
只见一根断掉的桂花白玉簪静静躺在地面上,应当是方才从秀秀姑娘手中掉下来的。
颜色不好,质地也不纯,连他们府里作洒扫的丫头都不一定能瞧得上眼。
可是他却瞧见他们二爷弯身将它拾了起来。
崔道之将断成两截的簪子握在手心里,皱了下眉头,不知在想什么,静默许久之后,方才转身道:
“回去。”
第34章 别的女子一靠近他,他便……
西院上屋, 老夫人正坐在榻上给小孙女解头上的花绳,远远听见外头好似传来一阵喧闹的响声。
她不由手重了一下,惹得崔茹扭过头, 委屈地摇她的手臂。
老夫人连忙将她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
“好孩子,是祖母不好,祖母年纪大了,没注意,该打该打。”
说罢, 一边揉着她的脑袋一边扭头问:“外头怎么了?”
李婆子领命出去打听, 半柱香之后终于掀帘回来:
“回老夫人, 说是昨日里跑了个丫头,二爷将她送到了京兆府衙门去了,如今正下令整治看门的小厮和婆子们, 所以闹得动静大些, 方才二爷还派人过来,说没什么事,请老夫人不必惊慌。”
“哦。”老夫人因为当年的事, 对这些动静有些敏感, 听只是跑了个丫头, 便放下心, 点了下头:
“知道了, 整治下头人确是正理, 咱们一家都刚回来,这府里的下人松散惯了,是该好好管一管,否则来日出了事, 才要后悔,尤其是那门上的,更是马虎不得。”
“只是你们二爷一路劳顿,需嘱咐他早些歇息,别累坏了身子,这些事明日再忙也是一样的,不急在这一刻。”
“是。”李婆子再次掀帘出去。
老夫人怀里的崔茹满脸懵懂地听着,慢慢的有了睡意。
老夫人将她交给奶娘去厢房睡,自己坐在那儿,面色似乎不太好。
苏宜玉问道:“娘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这趟咱们回来,上头打的主意再明显不过,咱们娘儿几个是给他添麻烦来了。”
苏宜玉连忙起身给她顺气,劝道:“娘又多想,叫二爷听见了岂不伤心。”
老夫人摇头:“别的我都不担心,只是怕老二自己钻了牛角尖,想不开,你瞧着他是不是比前些年阴沉了许多,连我都瞧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苏宜玉一向嘴笨,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劝她放宽心。
两人又说了许多话,老夫人知道她挂念女儿,便摆了摆手,叫她下去。
苏宜玉刚出了屋,李婆子便回来了,只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老夫人,您的话都带到了,二爷叫您也早些歇息,等明儿一早,他要来跟您请安。”
老夫人坐在梳妆台前,由得她给自己卸下钗环:“这是怎么了?”
李婆子便把自己打听的事说了出来,听到昨日逃的丫头,就是赵贵跟自己说的那个秀秀时,老夫人不禁觉得奇怪 :
“不是说你们二爷把她提做自己的贴身丫头,很宠她么,如此这般,做什么要跑?”
李婆子也叹气:“正是呢,也不知那丫头怎么想的,平日里瞧着她挺明白一人,哪成想竟做出这等傻事。”
逃奴属于背信弃主,李婆子虽可怜秀秀,但在老夫人跟前,也未敢多说她的好话,只拿了篦子给老夫人篦头发。
老夫人静默片刻,忽然想起一事来,拉着李婆子的手问道:
“她和你们二爷同过房没?”
这话同前儿李婆子向秀秀问的一样,李婆子停下梳头的动作,道:
“正是没有,老奴才着急,前儿二爷同她亲近,两人拉拉扯扯,我还以为二爷终于想通,同她有了什么,谁知事后,我检查了下她的身子,发现她还是完璧之身。”
“原想着,二爷好容易有个愿意亲近的人,谁成想这么个美人放眼前,他愣是不动,这……老奴也不知如何是好,总不能到跟前去劝二爷,老奴可没那么大的脸面。”
老夫人越听越是心惊。
她这儿子不会是身上有什么毛病吧?
前几年他不想这事,还能说他不懂,后来又因要守他父亲兄长的孝,他便是想,也不能,可如今他已然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气血方刚的时候,怎得如此清心寡欲?
若说没那个想法也就罢了,听李婆子的话,他明显是想同那叫秀秀的丫头亲近,可仍是不成……
老夫人越想越心慌,崔道之可是崔家唯一的骨血根苗,若是从此断了,她将来有何颜面去见他父亲!
“悄悄的,过几日去请个得力的郎中来,只说请来给茹丫头治病,到时请你们二爷过来一趟。”
李婆子听见这话,不禁一惊,难不成老夫人怀疑二爷——
仔细一想,好似也不无道理
老夫人又嘱咐她悄悄的去京兆府瞧瞧秀秀,若能,便想法子将她带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李婆子点头,尽数应下。
-
因前几年,主子们不在,崔府的丫头小厮们松散胡闹惯了,如今被整治一顿,瞧着立即好上许多。
崔道之雷霆手段之下,众人莫不应从,再不敢如从前般胡乱作为。
大清早的,报更的梆子响了又响,赵贵跪在地上给崔道之穿衣裳。
今日二爷上朝过后,要留在宫里参加宴会,庆祝此次大败戎狄,给连败了几仗的大梁挣下了脸面。
说不定,今日陛下一高兴,就能将褫夺的爵位重新授予崔家。
将崔道之官服上的白玉腰带系好,赵贵才终于起身。
食桌上膳食早已摆好,崔道之过去落座,赵贵给他递上筷子。
正吃到一半,崔道之忽见左手边摆着一碟子合欢饼,他手顿了下。
赵贵以为他想吃,便弯身拿筷子夹了一块到他碗里。
“二爷不知,这是厨房的掌厨起了一大早新做的,听说是跟南方来的师父学来的,二爷尝尝如何?”
崔道之却撂下了筷子:
“拿走。”
赵贵一愣,最终还是让人将合欢饼撤了。
他在心中暗自记下,待会儿需得吩咐厨房,往后莫要再做这饼。
不消片刻,外头就有人过来说车马备齐。
崔道之起身出去。
宫宴上,皇帝同王贵妃坐在一起,下首紧临着他们的,是几位皇子和公主。
大皇子排在首位,身姿笔直端正,颇有长兄风范,而七皇子则因年龄小,离开了座位,往皇帝身边蹭,皇帝没有生气,反而将他一把抱坐膝上。
其余众人皆是一脸见怪不怪,神色如常的模样,只有大皇子身子一僵,面色显然有些不好看。
崔道之将一切尽收眼底。
皇帝感念崔道之的功劳,同他讲话,君臣尽欢,仿佛崔道之从未被贬斥过,还是那个从小得意,数次出生入死,为大梁守卫江山的少年将军。
皇帝抱着七皇子,当场将爵位重新授予了崔家,往后崔道之便是新的随国公。
没有人提及他的父兄,仿若他们从未存在过。
崔道之听着众人的庆贺,跪下,高呼吾皇万岁,眼底却是冰凉一片。
他盼了这一刻不知盼了多久,可是等它终于来临的时候,他却感受不到一丁点快意。
王贵妃坐在高位上,面上带着笑意,仿佛她真心为他觉得高兴,她端起酒杯,起身给他敬酒:
“崔将军,恭喜。”
崔道之端起眼前酒杯,一饮而尽:
“微臣多谢娘娘。”
明月高悬,已然到了夜间,御花园里,池水潺潺,几只蛙在早生的荷叶上蹦跳叫唤,远处的丝竹声丝丝缕缕传来,更加衬得此处极为寂静。
崔道之推脱不盛酒力,在御池前的假山石上散步,观赏景致。
他望着头上的明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酒,眼前竟忽然浮现一张他此刻不愿见到的面孔。
她脊背挺直,眼睛里满是坦然和无畏,告诉自己她要回家。
曾经的他也是这样无畏,觉得只要自己坚持,便能做到,可是结果却是撞得头破血流。
她凭什么以为自己会不一样?
崔道之静静立在那里片刻,转身离开水边。
跟着的宫人已经不知到哪里去,四周黑黢黢的,崔道之踏着夜色,就要原路返回。
忽然,不知从何处走过来一个宫婢,远远的,便能闻见她身上的香气。
走至他身边时,那宫婢忽然脚一歪,扑倒在他怀里。
这时,崔道之才察觉到她身上的宫装只有薄薄一层,仿似只要轻轻一扯,便能瞧见里头的酮体。
那宫婢颤着身子仰头,露出雪白细长的脖颈,手指如同蛇一般,顺着他的臂膀往上滑。
“将军……”
声音酥软娇媚,是个男人怕是都忍不住。
崔道之一笑,那宫婢瞧他上勾,愈发厉害的往他身上贴。
然而下一刻,她便‘唔’一声,被眼前的男人单手压着进了一旁的假山石后,她正要叫喊,一柄冰凉的短刃已经贴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