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那日我的丫头不顶事,衣裳又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刮破了,多亏了这丫头,我呀才不至于出丑,老夫人,还是你们府上的丫头好啊!”
老夫人和苏宜玉都不知有这一遭,忙望向秀秀。
丞相夫人道:“这丫头竟没跟你们提起过这个?”
这对一个丫头来说,可算是功劳一件了,她竟然能沉得住气不居功,当真是不错。
因那日她见秀秀绣工不俗,于是便拉着她的手问她还会什么刺绣针法,秀秀一一说了,丞相夫人越听眼睛弯得越厉害。
长得好,心眼实,绣工又不错……
丞相夫人于是便道:“老夫人,我瞧着这孩子不错,正巧,我家里前儿有个绣娘殁了,还没找着合适的顶上,偏我平日里又爱弄这些针线上的东西,不如我今日便把这丫头要了去吧!”
宛如平地一声雷,秀秀猛地抬头。
她正想着脱身的法子,不想眼前便主动送上来一个。
眼前的丞相夫人瞧着和蔼,人又好说话,倘若自己过去,等攒够了银子,求求情,说不定她便能放自己回去。
更重要的是,丞相的权利和地位可比崔道之的三品将军要大多了,即便自己被要过去,事后崔道之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
丞相夫人拉着她的手,道:
“好孩子,你可愿不愿意?”
秀秀手都在颤抖,也不看老夫人她们,直接跪下,冲丞相夫人磕头:
“多谢夫人恩典!”
老夫人对秀秀的这一举动不大满意,她的主家如今还是崔家,自己还未发话,她便猴急一般认了新主子,好似她们崔府是魔窟一般。
那边丞相夫人还在问她:“老夫人可舍得?”
刚想开口答应,却被苏宜玉拉了拉袖子:
“娘,这是叔叔的人,要不要问过他再说?”
老夫人原先也有这考虑,可是她已然知道自己儿子身子没毛病,他若想,自己再给他纳几个丫头便是,瞧他平日里对这丫头多是不假辞色的模样,想必也不是多喜欢。
再说这丫头的模样太过妖娆,总是叫她想起宫里那一位,联想到之前这丫头还逃跑过,想来也不是个安分的人,将来也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不如现下打发了她干净。
拿定了主意,老夫人抬头,笑着对丞相夫人道:
“既然夫人要,那便是这丫头的福气,什么舍不舍得的,不如今日便跟了夫人回去吧。”
第40章 “说,你想怎么死?”……
皇宫大内, 百官列次而坐,共贺端午佳节,期间觥筹交错, 各色歌舞不断,好不热闹。
皇帝赐下粽子,供百官品尝,此乃莫大荣耀,众人莫不感激涕零,出座下跪谢恩。
皇帝呵呵笑道:“这是贵妃花了两日做出来的, 众爱卿尝个鲜, 瞧瞧比之外头的如何?”
众人自然道好, 皇帝却独独看向崔道之。
能做到天子近臣,便没有傻的,众人皆知崔家从前与贵妃的恩怨, 而陛下此刻需要的是朝局安稳, 此番举动便是在向崔道之要一个态度,一个既往不咎的态度。
只见崔道之敛着眉,垂首恭敬道:
“贵妃娘娘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 臣有幸尝得, 实属莫大荣幸。”
皇帝于是满意一笑, 抚掌道:“好!好!”
众人跟着皇帝笑起, 一时间, 君臣和睦, 殿内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惟有崔道之敛眸,眼底闪过一丝冰凉。
宴饮结束,皇帝领着众大臣前往宫中的湖心亭看赛龙舟, 震天的鼓声中,大皇子不知何时走至崔道之身边,望着湖中奋起的龙舟,道:
“将军事忙,就连我也难得一见。”
这些天他屡次派人给崔道之送帖子,邀请他到府中一叙,却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拒,叫他不由产生一丝不满。
如今朝中争储之事沸沸扬扬,他不信崔道之不知道,他既与王家有仇,照理自当同自己交好,上书支持立他为太子,否则真让他那个乳臭未干的七弟当了储君,将来他们崔家的下场只怕会比当初更惨。
谁知崔道之却仿似看不到这些一般,难不成他当真听信了陛下的话,要做什么忠君之臣,为社稷安稳舍弃家仇?
支持自己的人虽有,但大多都是些没有实权的老臣,崔道之如今手握兵权,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那他当储君的机会便要大上许多……
崔道之转身对他行了一礼:“殿下多虑了,臣这些时日确实忙碌,许多事无法顾及,还望殿下见谅。”
大皇子被他一噎,按下心中的焦急,开始打感情牌:
“老国公当年帮我颇多,他去了这么久,我一直感念身边无人,崔将军——”
“殿下。”崔道之张口,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殿下瞧湖中的两艘船,一艘快而不稳,一艘慢而有序,您说,哪一艘会赢?”
大皇子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禁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凝神思索着,半晌道:
“自然是快的那个。”
崔道之并不言语,很快,只听一阵欢呼,却是快的那艘不知出了什么缘故,险些翻船,最终稳的那艘取胜。
大皇子微张了口,看向崔道之。
崔道之微转过头,道:
“掌船在舵手,不稳则证明人心不齐,此刻逐一击破,败局不远,舵手再受重创,则大势已定,殿下,您的心不能太急。”
大皇子听了,细品之下,倒品出些味道来。
七皇子的掌舵人是王贵妃,她如今瞧着鼎盛,可却有王康安那个拖后腿的弟弟,自进京来,他惹了多少事?前儿他又在宫门不下马,斥责内官,惹得陛下震怒,还是王贵妃求情给压了下去。
除此之外,她依靠的齐家在南边也不安分,早惹朝臣非议。
若像崔道之方才说的那般将他们各各击破,只要有心,还是有希望的。
而王贵妃能一路走到这个位置,有如今的风光,不过是凭着陛下的宠爱罢了,只要陛下对她的宠爱没了……
想到这儿,大皇子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
他的父皇对王贵妃像是着了魔似的,数十年恩宠不衰,要办成此事,又谈何容易。
大皇子于是问道:“敢问将军,如何在最后一举重创舵手?”
崔道之望着在湖面不断摇曳的龙舟,眼前浮现出秀秀的脸。
“将军?”大皇子有些急切地问道。
崔道之将背后的手握成拳头,下颚收紧,静默半晌,没有吭声,最后只道:
“殿下,过几日便是周大人生日,臣便不去贺喜了,有劳殿下代我向他问好。”
说罢,便行了礼,抬脚往皇帝身边走去,皇帝见他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同他说话。
大皇子站在原地,仔细品着崔道之话中的意思,心中若有所思。
等到宫宴散了,已经快至酉时,赵贵在宫门外搓着手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遍,翘首等着崔道之出来。
等远远瞧见他的身影,连忙快跑着赶过去,却见他们二爷正在同兵部侍郎薛崇明大人说话,一时也不敢上前打扰。
薛崇明见状,朝崔道之拱了拱手道:
“崔将军,这便告辞了,记得有空到我府上一聚。”
崔道之:“一定。”
“何事?”等薛崇明走远了,崔道之方才开口问道。
赵贵这时方才凑到崔道之耳边将事情说了。
他说罢,只见崔道之手捏得嘎吱作响,猛地扭头看他,眼神如鹰似虎。
赵贵立时后背一凉,“二……二爷?”
崔道之冷笑一声。
方才的那丝心软此刻犹如巴掌一般抽在他脸上,将他狠狠抽醒。
这么迫不及待逃离他身边,好,好得很。
-
曲江池阁楼上,秀秀迫不及待地想快着跟丞相夫人回去,却见因没到时辰,丞相夫人还在同老夫人和大奶奶指着楼下的景色说笑。
日头渐渐西落,秀秀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越来越紧。
等阁楼里渐渐空了,丞相夫人方才意犹未尽一般,准备起身离开。
“瞧这丫头,额头上怎得这样多的汗?怕跟我一样,是个惧热的人。”
老夫人看了秀秀一眼,只笑了下,道:“如此,便更有缘了,从方才起这丫头便不住往外头瞧,想是想早些随夫人去呢。”
丞相夫人知道这是老夫人恭维自己的好话,也顺势笑起来,起身拉着秀秀要走。
秀秀心下微松,就要离开,谁知却被崔茹抱住了双腿。
她像是才知道秀秀不跟他们回崔家去,睁着大大的眼睛仰头望着秀秀,晃动她的双腿。
秀秀看着她,心下微软,但还是蹲下,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道:“大姑娘,往后要开开心心的,奴婢走了。”
崔茹急得在空中比划几个手势。
秀秀摇头:“不会再回去了。”
崔茹开始哭闹起来。
丞相夫人还在这里,苏宜玉连忙将崔茹抱起来,对丞相夫人歉意一笑:
“孩子还小,叫夫人看笑话了。”
丞相夫人也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拉着秀秀的手道:
“能叫小主子这样舍不得,可见这孩子确是个好的,我呀,眼光不错。”
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拉着秀秀下楼离去。
服侍着丞相夫人上了马车,秀秀跟旁的丫头一起站在马车外,跟着回去。
然而马车没走多远,秀秀便忽然在人群中看见崔道之的脸,他的目光冷冷盯着自己,犹如在瞧一件死物。
她心猛地一跳,后背立时生出许多冷汗。
她以为他下一刻便会冲过来要人,没成想他却只是那样望着她,并不动作。
秀秀的手指甲紧紧嵌在皮肉里,连腿都有些发颤。
那边丞相夫人还在马车里问她哪的人,什么年岁,秀秀强忍着镇定答了。
丞相夫人听罢,道:“没成想你倒是贵妃娘娘的同乡,哎,可怜见的……”
秀秀如今精神正高度紧张,深怕崔道之过来将自己抓回去,因此,也不知丞相夫人说的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点头。
快走,快些离开这儿……
等意识到他们到丞相府门前,崔道之还没追上来,秀秀猛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湿了大半,一双腿使不上力气,软得连路都不大会走了。
秀秀跟着丞相夫人进了府,被她手下的婆子安排进原绣娘的住处后,忍不住捂脸哭泣。
她终于,终于逃了出来……
崔道之果然不敢与丞相作对,她赌对了。
半晌,秀秀抬起头,将泪抹了,对着屋里的水盆洗了脸,倒在床榻上,心情如释重负。
从前的一切都过去了,往后便又是新日子,她要好好攒钱,早日跟丞相夫人求了情,然后回家去。
正想着,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却是原先领她过来的那个婆子。
“妈妈……”
“姑娘赶紧回去吧。”那婆子仿佛有些生气。
秀秀心中‘咯噔’一下,强笑着道:“妈妈说笑了,夫人将我领了来,我便是府上的丫头,如今又能回哪儿去?”
那婆子道:“自然是回崔府去!你可别提夫人了,她可被你害惨了,你已是崔将军房里人,开了脸的,为何不说?!”
“如今崔将军找上门来要人,叫丞相好没脸,连夫人都受了责骂,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赶紧走!”
那婆子一字一句说着,秀秀却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方才明明没有追上来,他明明没有……
她正想着,人已经被那婆子推搡出去。
秀秀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她惨白着一张脸,被那婆子拉着进了上厅。
丞相坐在上首,捋着胡须问道:“崔将军,你瞧,这可是你要找的人?”
崔道之端着一碗茶,用茶盖轻轻拨动着茶叶,看了秀秀一眼,随即将茶碗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秀秀像是被什么吓到,猛地缩了下肩膀。
“正是,确是我那不争气的丫头。”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崔道之便起身告辞,走至秀秀身边,斜着眼道:
“还杵在这儿,是要我拿八抬大轿来抬你?”
秀秀蠕动着嘴唇,嗓子里像是被塞了东西,“……奴婢不敢。”
夜里,蝉鸣声肆意飘荡,秀秀跟在崔道之身后,慢慢跟着他走出丞相府,上了马车。
她刚在马车上坐稳,便见崔道之掀帘进来,宛如黑夜里的狼,猝然扼住她的咽喉,将她猛地推至车壁上。
“说,你想怎么死?”
第41章 “你家将军气还没消,好……
静谧的夜里, 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在响动,马车一晃一晃,原本因为夜色而瞧不清的脸, 变得更加模糊。
崔道之的呼吸喷洒在秀秀脸上,惊得她要躲,却被他再次制住抓回来。
秀秀目光在崔道之脸上游离片刻,蠕动着嘴唇,目光越过他,望向晃动的青色帷裳。
它隐没在夜色里, 像是一道无比坚硬的屏障, 将她与外头的一切繁华热闹、烟火人气、欢声笑语隔离开来。
就在半柱香前, 她还在为逃离了眼前的男人而高兴,畅想着攒够钱回家之后,自己要怎么在父母坟前解释这么久不去看他们, 才能叫他们不在地下担心。
还有郑伯、郑婶和雀儿, 她离开时甚至来不及见他们一面,也不知这么久,他们过得如何, 雀儿长高了没有, 郑伯的腰痛有没有好些……
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她回不去, 逃不了, 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踏上河州的土地……
“回话!”秀秀长久的沉默让崔道之心中怒气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