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落在她下颚处,带着温润的凉意。
“头发又长长了。”崔道之收了手,拿起秀秀一缕头发梳着,声音沉稳,“将来盘起来,再戴上冠子,定然好看。”
秀秀望着镜中崔道之的脸,直言:“我当不了皇后。”
她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无论是出身,还是能力,她都跟皇后这个位置不搭边,况且崔道之当了皇帝,也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将来他后宫里的妃子,必然都是出身名门,心思缜密。
她既不想同别的女人伺候同一个男人,也不想同她们争斗,她累了,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崔道之手顿了一下,她是不想当皇后,还是不想留在他身边当他的妻子?
“往后别再说这样的话。”
秀秀知道多说无益,也就没再吭声,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她有些矫情。
皇后之位,天下多少女子的向往,她凭什么拒绝?她又有什么资格拒绝?崔道之给她的东西,不管好的坏的,她只管收着便是。
就这样过一辈子吧,还能如何?
床榻之上,云雨之间,崔道之用力吻她的锁骨,随即与她额头相抵,呼吸微重,口中不断说道:
“……秀秀,我会对你好,你看看我。”
一边说着,崔道之一边轻啄她的唇。
秀秀手下是他布满伤痕的脊背,那些伤痕是为她留下的。
她眼睫微颤,在彻骨的潮湿和热气里瞥见崔道之的脸,烛光中,他离自己那样近,眼中似有万种柔情。
他说的不错,从他将自己再次带回长安后,一直待她很好,不顾世人眼光,娶贱民出身的她为妻,容忍她发脾气,知道她在利用自己,即便很生气,也没对她如何。
或许,她心里是清楚他对自己的心意的,所以总是依仗着他的喜欢不断地向他索取,试探他的底线。
若是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那些可怕的事情,她应当会真的喜欢,甚至爱上眼前这个男人。
秀秀张了张口,在突如其来的汹涌里下意识抱紧身上的人,崔道之身子一僵,显然有些意外,待反应过来,猛地抱着秀秀吻。
—
半月之后,元月初五,崔道之在众人的推举下登基,建国大周,年号永安。
而就在同一日,崔道之举行完登基大典仅半个时辰后,这位新帝便颁布了他登基后的第一道诏令:
册封秀秀为后,同时大赦天下。
新帝没有为自己登基而大赦天下,而是将这道旨意放在了封后圣旨里,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一时间,原先那些因为秀秀出身而瞧不起她,甚至跃跃欲试想劝崔道之另娶世家女子的大臣都没了声响。
新帝这样宠新后,便是做给他们看,叫他们别打歪主意,新帝脾气不好,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新朝建立后的第一个节日便是上元节。
这日,宫中举行宴会,秀秀怕冷没去,崔道之也由着她。
等夜静时分,宴会散去,崔道之回来,先去偏殿换了沾了酒气的衣裳,才到寝殿里去。
然而寝殿里却不见秀秀,崔道之不免脸色变了变,‘唰’的一下掀开毡帘,冲宫人道:“皇后呢?”
宫人跪下,“……回陛下,娘娘在小厨房……”
崔道之心头一松,不等宫人说完,便快步离去。
小厨房内,秀秀正在揉元宵,鬓边碎发落下,粘上她的脸颊,因为神情专注,她并未注意到他的到来。
小宫女发现崔道之,就要行礼,被他抬手止住。
崔道之在外头站了许久,等肩头上都落满了雪,才转身回去。
秀秀进寝殿时,瞧见崔道之坐在榻前看折子,不免有些意外他回来的这样早。
崔道之察觉到动静,将折子放下,召她过来抱坐在膝上。
秀秀有些不大自在,挣了下,却听他道:“别动。”
他将脑袋埋在她颈窝里,丝毫不顾念她身上还沾着厨房的烟火气,“让我靠一靠。”
崔道之的声音沙哑,透着淡淡的疲倦。
秀秀挣扎的动作一时停下。
新帝登基,政局本就不稳,他这些时日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身体自然会吃不消。
秀秀张了张口,劝他,“好歹今日歇一歇。”
崔道之看她,“你在关心我?”即便当了皇帝,崔道之也从不在秀秀跟前自称朕。
秀秀移开眼,“没有。”
还是这样,她对他还是这样抗拒和冷淡。
崔道之不作声,只叹了口气,问她:“方才做什么去了?”
“做元宵吃。”
“有我的么?”崔道之将下巴枕在她肩膀上。
秀秀摇头。
崔道之抱紧她,咬牙,“小没良心的。”
他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秀秀闻出来,那是桂花酿的味。
秀秀心中一时复杂难言,转过头去不语。
时光飞逝,冬去春来,转眼便又到了夏日。
崔道之的后宫只有秀秀一人,两人在一起已经三年有余,可是秀秀却始终不曾有孕。
如此情形下,朝堂上有些势力便开始蠢蠢欲动,太后几次三番劝崔道之纳妃,都被他否决。
“皇帝无嗣,地位如何安稳,你是成大事的人,这些道理如何不明白,你若实在不放心,我便找个老实貌美的宫女给你,待她生下孩子后,抱给皇后养便是了。”
崔道之只是淡淡道:“娘,儿子和皇后会有孩子的。”
太后对他的执拗头疼得厉害,道:“你这样想,可瞧她那不着急的样子,可曾想过,她可愿意同你生孩子?老二,你别一厢情愿过了头。”
崔道之只是不语,很快行礼起身离去,等回了寝宫,看见秀秀正背对着自己睡午觉。
他坐在她身侧,脑海里回荡着太后说的话,慢慢垂了眼。
秀秀醒来见他在榻边坐着,不由愣了下,神色中带着些许迷茫。
崔道之摸她的脸,“起来,叫了太医来把脉。”
秀秀终于清醒过来,起了身。
这半年了,崔道之不知给她找了多少个太医,换了多少个药方,她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秀秀抱膝道:“不要再费事了,兴许我真的同孩子没缘分。”
她这样不咸不淡的语气,叫崔道之抿了唇,他沉声道:“别胡说。”
又是一副药下去,秀秀苦得皱了眉头,躺在榻上睡去。
崔道之见她这幅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在一旁给她扇扇子。
新药喝了有一个月,还是没有动静。
外头开始有人以此为借口,发动小规模叛乱,都被崔道之以雷霆之势镇压了下去。
这样的消息,秀秀自然也有所耳闻,她觉得有些闷得慌,便前往御花园散心。
暮夏时节,御花园的荷花开得正盛,秀秀在池边亭子里坐下,看着满池的荷花发呆。
大约一炷香过后,忽见李婆子领着一个长相清丽、身姿婀娜的宫女经过,不免多看了一眼。
两人瞧见秀秀,神色中却浮现出一丝慌乱,但既然遇上,照理便要请安。
“参见皇后娘娘。”
“嬷嬷请起。”自从老夫人当了太后,李婆子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成了太后宫里掌事嬷嬷。
李嬷嬷起身,下意识将身后宫女挡住。
“娘娘既然在此赏景,那老奴也就不打扰了,太后还等着老奴回去给她回话。”
她躬身时,身后宫女的样貌便露了出来,瞧着与秀秀有几分相似。
秀秀头上只插了一根简易的木簪,一阵风吹过,鬓角的发丝吹过脸颊。
她点了点头:“嬷嬷去吧。”
等到两人的身影离去,秀秀才起身对身后的宫女道:“咱们回去吧。”
夜间,崔道之一直没回来,内监在外间跪着道:
“娘娘,陛下被太后留在宫中用膳,怕是会晚些时候回来,陛下特意嘱咐奴婢,让您早些歇息。”
闻言,秀秀没说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的针线,说:“知道了。”
她呆坐半晌,起身去挑灯芯,然而眼前却忽地一黑,不省人事。
第91章 “你便如此不情愿怀咱们……
结束了一天的政务, 崔道之抬脚出了含元殿,正是傍晚时分,火红的云霞铺满皇城上空, 像是一幅巨大的带着色彩的泼墨山水画。
殿宇之外,无数的宫人沿着宫道垂手而立,宫灯低垂,与云霞交相辉映,一眼望不到尽头。
宫里太大太热,等得了空, 他便带秀秀前去骊园避暑, 那里山清水秀, 她应该会喜欢。
自跟着他进宫以来,她对人总是淡淡的,从前她还会在旁人跟前笑, 如今连这样的笑也少了。
是啊, 她本就不是自愿待在他身边的,如今还要被逼着日日喝那样苦的药。
崔道之抿唇,抬脚往寝殿走去, 谁知刚离开含光殿不远, 便瞧见太后宫中的内侍远远过来。
“陛下, 太后请您过去用膳, 这回, 她老人家亲自下厨做了您爱吃的小酥鱼。”
前些时候因为子嗣之事, 母子二人不欢而散,今日太后这一出,很明显是给两人一个台阶下。
崔道之自然明白这层意思,叫来贴身内侍:“回去跟皇后说一声, 就说朕晚些时候回去。”
他本想说叫她不必挂心,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实在多此一举。
她哪里会挂心他,便是他一年半载没个消息,她也不会问上一句。
崔道之抿了唇,抬脚往太后宫中去,身后众人急忙提着羊角宫灯跟上。
到了太后宫中,果然见桌上一大桌的菜,太后坐在那里,看见崔道之进来,招手道:
“过来吧,这么些年了,难得下了回厨,也不知厨艺退步没有,你过来尝尝。”
崔道之看着太后日渐苍老的容颜,跪拜行礼,被太后拉起来,她拿手帕压着微湿的眼角,拍着他的手道:
“赶紧起来,咱们母子之间,还行这些虚礼做什么,若是你父兄瞧见,怕是要笑话咱们好一阵。”
听太后提及父亲和兄长,崔道之果然神色松软,扶着她落座。
用膳期间,太后像是儿时一般,一个劲儿给崔道之夹菜,李嬷嬷提醒她这不合规矩,皇家用膳,宫人布菜才是正经。
太后瞥了她一眼,指着她道:
“你瞧瞧,才当上掌事嬷嬷没几天,便管起我们来了,我与你主子吃饭,讲这些个没用的排场有什么,还不快掌嘴。”
李嬷嬷‘哎呦’一声,眼角的皱纹都笑出来,佯装打了自己一巴掌,笑道:“太后您瞧,这样成不成?”
太后抿着嘴笑,崔道之也不免弯了弯唇角。
此时,太后冲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会意,拿起公筷,给崔道之布菜。
“这是太后做的小酥鱼,陛下最爱吃的,您尝尝。”
太后看着崔道之道:“今日用了膳,咱们母子两个说会子话,你今日就在我宫中歇了吧,正好偏殿空着,你就到那儿去睡。”
崔道之没说行还是不行,只是拿筷子夹起小酥鱼往嘴边送,就在太后以为他要吃下去时,却见他忽然停住。
太后扯了扯嘴角,关心道:“怎么不吃?从你坐下便没见你吃一样东西,怎么?嫌弃我老太婆手艺退步了不成?”
“娘,何必。”崔道之放下筷子,静默好半晌,才沉声道:“这样的东西不该出现在宫里。”
太后和李嬷嬷脸色齐齐变了色。
太后还在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崔道之抬手,叫宫人都下去。
李嬷嬷不放心:“陛下……”
崔道之冷眼扫过去,李嬷嬷脊背一僵,赶忙垂首退了出去。
“你要做什么?”太后轻声开口。
崔道之没作声,只是起身走至偏殿,推门而入,走入重重帘帐之后,只见一身披轻纱的女子正安静坐在榻上。
女子听见动静,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眼中布满惊慌失措。
瞧见她五分像秀秀的脸,崔道之回头看向跟来的太后,脸色发沉:
“娘,这就是您今日给儿子准备的菜?”
此时,太后也不再藏着掖着,点头,将计划托盘而出:
“娘怕你不愿意,特意找个像的来,那药足够让你迷情,你只当自己做了场梦,而我宫中的人也不会向外透漏半个字,如此,两全其美。”
崔道之越听脸色越沉。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太后深吸一口气,“你如今是皇帝,一言一行不能单凭你自己的心意,子嗣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有多要紧,你难道不明白?”
“这一个月的叛乱,他们打的不就是你无嗣的名头?是,你现下是镇压了,可往后呢,会有无穷的叛乱、无尽的祸事在等着你,等着大周,你是大周的天子,要负责的不仅仅是她陈秀秀一人,而是天下的百姓!”
太后眉间是淡淡的疲惫:
“儿啊,你就当不知道,好好在这儿过一夜,你的皇后仍旧是你的皇后,没人会动摇她的位置。”
崔道之听她静静讲完,沉声道:
“朕说了,我和秀秀会有孩子,她当初只是凉药喝多了,能治好,就算不能——”
他淡淡抬眼,“我们还有茹儿,她也是我崔家的骨血。”
太后满眼震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崔道之未曾回答她的话,只道:“娘,往后不要这样做了。”
说着便抬脚出去。
太后有些气喘不上来,追出去,“你——”
“陛下,陛下——!”只听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却是秀秀宫中的宫女来报信。
“陛下,太后,皇后娘娘晕倒了,太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