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快跑过来跪下,喘着气,面上尽是喜色:“太医说娘娘有了!”
众人皆是一愣。
崔道之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那宫女道:
“陛下,娘娘有喜了!”
他这才恍如梦醒一般,大步朝秀秀寝宫走去。
太后愣了半晌,问李嬷嬷道:
“你听见她方才说什么了没有?”
李嬷嬷眼角含泪,盼了这么久,终于盼着了秀秀的肚子有动静,如何不喜?
她跪下给太后报喜:“恭喜太后,贺喜太后,您要当祖母了!”
太后一时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道:
“把偏殿那丫头送回去吧,咱们去瞧瞧皇后。”
“是。”
-
崔道之见到秀秀的时候,她正闭眼躺在榻上昏迷着,脸色瞧着有些不大好,崔道之因为孩子而产生的欢喜霎时褪去大半,转头看向太医:
“皇后如何?”
君王的气势太过威严,太医不得不谨慎回答:
“回陛下,娘娘有孕才一月有余,身子有些虚弱,加上可能受了刺激,所以才会昏迷,臣已经着人给喂了汤药,想必娘娘很快便会醒过来,陛下不必担心。”
受刺激?
崔道之眉头一皱,找来宫人询问:“你们娘娘今日都做了什么?”
宫人便将秀秀遇见李嬷嬷的事说了出来。
崔道之听后,愣了半晌,看向榻上的人,抬手摸向她的脸,半晌过后,不顾众人的目光,俯身在秀秀额头上吻了下。
宫人与太医齐齐垂头。
赶来的太后瞧见这一幕,在帘外站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叫李嬷嬷留在此地,自己回去。
秀秀直到翌日晌午才醒。
崔道之瞧见她的动静,拉住她的手道:“饿不饿,身子可有不适?”
秀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她静静地看着他,再度闭上了双眼。
崔道之看到这一幕,抚摸着她的脸道:
“都是做娘亲的人了,别任性。”
秀秀明显一愣,睁开眼来。
崔道之拿着她的手抚摸上她的小腹:“这里,有我们的孩子。”
为人父母本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崔道之却在秀秀脸上瞧不出一丝喜悦。
崔道之以为是因为昨日之事叫她误会,便唤了李嬷嬷道:
“你将实情讲给皇后听。”
李嬷嬷连忙跪下,向秀秀磕头,将昨日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最后怕秀秀不信,便道:
“娘娘若是心里仍有所怀疑,老奴这就把那丫头带过来,让娘娘您验明正身。”
“……不必了。”秀秀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好好安抚她,经历这些,那姑娘怕是吓坏了。”
李嬷嬷下意识看向崔道之,见到崔道点了头,方才应声称是,退了下去。
宫人伺候两人久了,自然知道他们此刻有话要说,便也十分之趣地跟着李嬷嬷离开。
等到殿中只剩他们两个,崔道之才看着秀秀开口:
“饿了吧,先坐起来,喝些粥。”
他俯身将秀秀抱坐起来,在她身后放了一个松软的靠枕,随即端起一旁茶几上的蛋花粥吹了吹,递到秀秀嘴边。
秀秀像是不想看他,抬手去接碗,“……我自己来吧。”
崔道之按住她的手,视线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柔声开口:
“怎么了,怎么瞧着不大高兴?可是身子还有不适?”
秀秀摇头,将手从他的手掌下抽离出来,轻轻摇头,眼睛却还是不看他:“……没事。”
崔道之察觉到不对劲,却还是按下脾气,抬起勺子递到秀秀嘴边:“先吃饭。”
秀秀被他喂着,喝了小半碗粥,最后着实喝不下去了,才道:“好了。”
崔道之拿帕子去擦她的嘴角,帕子却还是被她拽去。
她仿佛在抗拒同自己的亲近。
崔道之按住她的肩膀,“到底怎么了?可是为了昨日之事?”
秀秀摇头,“不是。”
“那是为何?”崔道之怕吓着她,声音放轻:“听着秀秀,除了你,这辈子我没碰过别的女人,昨日那个宫女,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
“我知道。”
秀秀轻声道:“……你说的话,我都知道。”
“……那你这是为何?”崔道之眉头微蹙,声音压低。
秀秀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很难受,崔道之……”
她没有再像往常一般喊他陛下,而是唤起了他的名字。
“……让我静一静吧。”
崔道之看着她这幅虚弱的模样,头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四个字。
他找来太医询问原因,太医也是一头雾水,跪在那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崔道之有些烦躁地叫他们下去。
“陛下——!”内监进来,脸上带着犹豫之色,“皇后娘娘已经在湖边站了一个时辰了,别是......”
崔道之脸色一沉,飞速起身,赶过去时,只见秀秀站在湖边,发丝飞扬,衣摆被风吹着,像是下一刻便要随风而去。
崔道之大步过去,一把将她拉离湖边,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咬牙道:
“你便如此不情愿怀咱们的孩子?”
第92章 “秀秀……回家吧。”……
水光粼粼、杨柳依依, 晌午刚下过一场小雨,难得清凉的天,空气中还藏着未晒干的水汽。
秀秀不知自己已经在湖边站了多久, 等她反应过来时,手腕已经被人紧紧攥在手心里,她掀起眼帘,视线里即刻出现崔道之那张隐隐带着焦急的脸庞。
她下意识要挣脱他,然而这一行为却让崔道之心中更加笃定她不想要这孩子。
他松开手,改为按住她的肩膀, 下颚绷紧, 看着她暗自咬牙:“我不许……”
这是他们两人的孩子, 是他睡梦里都在期盼的骨血,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它,若是这孩子没了, 他跟她之间这好容易得来的羁绊, 便散了。
秀秀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摇了摇头:
“……我没想伤害这孩子,只是心里乱得很, 想静一静。”
崔道之闻言顿了顿, 像是不相信一般问秀秀:“……当真?”
此刻的他不是那个在朝堂上杀伐果断的帝王, 而是一个担忧妻子和孩子的丈夫。
秀秀垂眼不看他, 点了点头。
崔道之落在她肩上的手慢慢松开, 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然而到了最后,也只是一句:
“……没事了,湖边风大,吹久了对身子不好, 我带你回去。”
秀秀不发一语,乖乖跟着他走,他揽着她,两个人的身影依偎在一处,像是天下最美满的夫妻。
但也只是‘像’而已。
崔道之着太医好好看顾秀秀的胎,自己每日里看顾她好好喝药,一旦得闲便抱着她,听那根本不明显的胎动。
他的耳朵隔着衣服贴在秀秀的肚皮上,然后握着秀秀的手放在上头,让她跟自己一起感受。
“你说这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你如今喜欢吃辣的,应当是位公主……”
崔道之眼前浮现出一个长相神似秀秀的女娃娃,不由得会心一笑,然而一抬头,却发现秀秀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她最近,好似总是喜欢这样出神。
崔道之开始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慌。
他有些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明明她不哭不闹,好好地待在自己身边,乖巧得很,也愿意生他们的孩子,可那股莫名的恐慌还是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夜间,崔道之从身后紧紧抱住秀秀,与她脸颊相贴,见秀秀微微蹙了眉,不由开口: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说着便要起身唤太医,却察觉到衣袖被人拉住,秀秀难得这样亲近自己,崔道之心下一软,急忙回头,却见她半跪在拔步床上,神色中带着迷茫。
他听见她唤自己,“二哥哥……?”
崔道之脊背一僵,喜悦像是潮水般淹没了他,他飞速放下床帐,去捧秀秀的脸:
“好秀秀……你方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秀秀似乎是被他吓到了,眼中满是不知所措,“二哥哥……”
崔道之整个人被幸福所环绕,并未注意到她与寻常的不同,只紧紧抱着秀秀,轻吻她绯红的眼。
崔道之难得睡了个好觉,然而醒来之后,秀秀便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模样,对昨日之事一无所知。
崔道之只以为她是在报复自己。
他什么都没说,抱着秀秀不作声,随后前去上朝。
之后的日子里,秀秀唤他‘二哥哥’的次数越来越多,崔道之虽知道是假象,但彼时彼刻,却还是无可自拔地沉溺在她纯净无尘的眼睛里。
他不厌其烦地回应着秀秀的问话。
“二哥哥,这是什么地方?是你家么?”
“二哥哥,外头那些人是谁?他们怎么见到我就跪?你别让他们跪了好不好?”
崔道之先开始还将实情说出来,可是每当这个时候,秀秀便会难受,然后推开他,所以后来,他便只是拍着她的背说:
“嗯,这是我家,你喜不喜欢?”
“二哥哥也不认识他们,我一会儿就把他们赶走。”
果然,她不再冷冰冰,只是闭着眼点头,崔道之吻她,她的一张脸红得像是新摘的柿子,捂着脸不肯让他亲。
崔道之以为日子便会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秀秀有孕四个月的一天,她既不再喊他二哥哥,也不再喊他陛下,而是像是遇见什么差狼虎豹一般,看着他连连后退。
秀秀挥舞着手大喊:“你走开,走开——!”
她哭得满脸是泪,身体颤抖不止。
崔道之的手被她手中的簪子扎出血,他却像是无所觉一般,靠近抱住她,将簪子从她手中夺过。
“没事了,秀秀别怕,没事……”
良久之后,她终于清醒过来,却累得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崔道之只自己简单包扎了下伤口,便躺回秀秀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手指顺着她的发丝,良久没有言语。
“……睡吧。”
夜间,崔道之做了个梦。
御花园里,秀秀的肚子已经隆了起来,眼看着就要临盆,他小心揽着她去赏菊,见不远处种着一颗柿子树,她却突然停下。
他让她在原地等着,宫人要帮忙,被他支开,等摘了柿子,却忽然听见一阵凄厉的叫喊声传来,紧接着,他鼻尖便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回过身去,发现秀秀已经倒在血泊里,隆起的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她的双手紧紧握着匕首,嘴角含笑。
手中的柿子掉落下来,崔道之浑身冰凉。
醒来时,察觉到方才只不过是一场梦,秀秀还好好躺在自己怀里,崔道之忍不住将脑袋埋进她肩窝里。
然而下一刻,他便浑身一震,猝然起身,掀开被褥。
烛光下,秀秀面色发白,眉头紧蹙,身下正不断有血迹渗出来,被褥一点点被染得血红。
崔道之如坠冰窖。
-
大半夜里,原本已经沉寂的皇宫霎时灯火通明,宫女内监们脚步急切地穿梭于寝殿之中,时不时为皇帝报信。
“陛下,娘娘的血止住了……”
“陛下,娘娘服了药,已经睡过去……”
“陛下……”
崔道之站在外间门口,想要掀起帘子进去,可是最终,抬起的手只能缓缓落下。
他害怕了。
他莫名觉得,若是他再靠近她,他们的孩子怕是当真会保不住。
珠帘的光不断在他面前闪耀着,明明人就在咫尺之遥,可是他却再没勇气靠近。
崔道之坐回外间的紫檀木椅上,阖上双眼,眼前全是秀秀方才身下不断渗血的模样。
听着烛花‘噼啪’的响声,崔道之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冰凉,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张开双眼,沉声开口,“说吧。”
整个太医院的人早黑压压跪了一地,想起方才进来时,帝王那隐隐发疯的模样,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头压得极低。
方才那情形,他们很容易相信,若是皇后出了任何事,他们全部人的小命怕是不保。
领头的太医丞额头沁出了汗珠,却不敢抬手去擦,只能磕了个头。
“娘娘身子本有寒症,所以才有下红之症,再则……”
太医丞顿了一顿,打量了下崔道之的神情,见他只静静坐在那里,不发一语,这才大着胆子接着开口。
“……此次把脉,臣察觉娘娘郁结于心,且有积重难返之势……”
崔道之‘腾’地一下起身,看着太医丞,脸色阴沉得厉害。
“你说什么……”
太医丞急忙磕头:“臣不敢撒谎,上次臣替娘娘把脉时,娘娘脉象并不明显,可是这次……臣斗胆,敢问娘娘近日言行可有什么不寻常?”
崔道之闻言,看向里间。
他开始回忆起这些时日她的一言一行,抿起了唇。
她报复他的那些行为,算是不寻常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在秀秀那里,似乎被分成了几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