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是对着刘婉晴说的,可字字句句皆离不开莹雪。
跪在下首的莹雪险些被黄氏这等仿若施恩的话语给气笑了,只怕她是久居高位,从不把奴才下人放在眼里,以为自己随意给些甜头下去,底下的人便要不顾一切地为她卖命。
若是自己的父母亲人不曾受过那等折辱痛苦,兴许她还会信黄氏几分。
莹雪便将心中的愤怒生生压了下去,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恭顺模样。
黄氏又与刘婉晴话了会儿家常,字字句句皆不离妻妾之别,又是说起京城哪个官员宠妾灭妻被革职查办,又提起哪家小妾妖妖冶冶没个正形,结果被主母一气之下发卖了。
莹雪却恍若未闻,心内只记挂着刘府的爹娘兄姐。
马嬷嬷这时才姗姗来迟,手上捧着一碗黑黝黝的药汤,只道:“太太,这汤是隔了夜。”只怕更为伤身。
黄氏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隔夜不隔夜又有何妨?递给她吧。”
马嬷嬷连忙将这碗避子汤递给了莹雪,本以为莹雪定是会百般不肯,再向黄氏讨饶一番,谁知她却接过那药碗,一口气灌进自己喉咙里。
等莹雪喝完这一碗避子汤后,黄氏这才露出几分笑意,与她说道:“你且放心吧,将来你家夫人诞下嫡子后,定会允你怀上一胎。”
只是孩子生下来后,莹雪这位生母是否还存活于世,就未可知了。
莹雪本就不想遇喜,是以便喝下了这碗避子汤,她料想如今世子爷兴许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失踪”。
不管世子爷会不会寻到正屋里来,自己装体弱总是没错的,便是世子不来,也好让黄氏知晓自己身体孱弱,对自己放低些戒心。
莹雪便蹙起柳眉,捂着肚子喊了起来:“好疼。”
马嬷嬷唬了一跳,只以为是自己端来的避子汤里出了什么问题。
黄氏却毫不在意地说道:“那避子汤性寒,你喝下去必是会有些不适的,且回去歇着吧。”
莹雪应是,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来后,便跌跌撞撞地转过身子,方要迈出去一步时,迎面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便立刻合上了眼,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是以傅云饮迈进正屋后,瞧见的便是脸色煞白,如风中垂柳一般孱弱无比的莹雪。
第28章 姨娘 “抬莹雪为姨娘。”
傅云饮剑眉一蹙, 当下便心内一窒,正想上前将莹雪横抱起来时,刘婉晴喜悦的声音已从内屋中响起。
“夫君。”
傅云饮抬眼一看, 恰与黄氏打量的目光不期而遇,他心下一沉,便对身后的东昉道:“将莹雪姑娘送回西厢房去。”
东昉此刻正立在廊下数着地上的石子发呆,忽而被傅云饮点了名,立时便应了声,他瞧见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的莹雪后, 便朝着不远处的两个婆子说道:“快来。”
东昉乖觉, 知晓莹雪在傅云饮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自己不敢上前搀扶起莹雪,只能让两个身形粗壮的婆子将莹雪抱回了西厢房中。
东昉并未跟上去,而是站在廊下听着傅云饮辨不出喜怒的声音响起:“镇国公府素来厚待伺候的下人, 无故绝不责打谩骂, 敢问夫人,莹雪犯了何事?”
刘婉晴怔在了原地,听着傅云饮话里柔中带刺的质问之意, 心下泛起一阵凉意。
她煞白着脸不知该如何回话, 身旁的黄氏却坐不住了, 哪怕于理不合, 她也率先出声道:“姑爷误会婉晴了, 是莹雪身子不适, 婉晴便令人给她端了碗汤药过来,只是那奴婢素来身子底弱,这才晕了过去。”
黄氏话音刚落,傅云饮才故作惊讶地朝她做了个揖, 道:“原是岳母,云饮这厢有礼了。”
这生疏至极的话语无疑是在黄氏心口上撒盐,她笑容一滞,再说不出多余的话语出来。
傅云饮见黄氏不再说话,便将目光移在了刘婉晴之上,见她面色极为难看,心头的怒意一压再压,仍是说道:“我有件事要与夫人相商。”
刘婉晴虽心内哀伤,却仍要维持外里的体面,只听她道:“夫君但说无妨。”
傅云饮只道:“我既已收用了莹雪,夫人便挑个好日子将她抬为姨娘吧,索性莹雪也是你屋里的人,便在咱们端方院内摆两桌席面吧。”
刘婉晴呼吸一窒,她如何能想到只过了几日的工夫,傅云饮竟生了要将莹雪抬为姨娘的念头?
虽则是早晚的事,可莹雪不过方才伺候了夫君几日罢了,也未曾有喜,夫君何故如此急切地将莹雪抬为姨娘?
难道,他竟不顾自己这个正妻的颜面,反而如此宠爱一个婢女?
母亲让莹雪做媵妾的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刘婉晴心内又惊又痛,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黄氏心内也很是惊讶,更有一股屈辱之意漫上心头,她稳了稳心神,方才替刘婉晴回道:“姑爷,这是否于理不合?莹雪卑贱之躯能伺候姑爷已是她祖上修来的福分了,如今便抬作姨娘……”
傅云饮却笑着“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岳母此言差矣,莹雪虽出身卑贱,却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身份自然不一般,便是为了夫人的颜面,也得让莹雪抬了姨娘才是。”
说罢,他便将染上疑惑的黑眸落在了不吭声的刘婉晴身上,询问道:“难道夫人不愿意,可我记得……”
后面未说出口的话自然指的是成婚前刘婉晴与他说,要将莹雪送与他做媵妾一事。
刘婉晴当下真是体会了哑巴吃黄连的苦闷之感,好半晌,她才道:“妾身知晓了。”
黄氏也被傅云饮的话给噎了回来,况且她也不能在世子跟前对着他房里的事指手画脚,便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瞧了刘婉晴一眼。
横竖编些话将这事搪塞过去不就成了?或是说莹雪与世子生肖犯冲,需先做场法师,亦或是旁的什么理由,总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才是。
只是刘婉晴却全然无黄氏这般沉着冷静,她的心已是因傅云饮的这番话而碎了一地,脸上的凄苦之色愈为显眼。
傅云饮既已得了满意的答复,便对着黄氏行了个礼,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屋,径直往西厢房去了。
傅云饮走后,刘婉晴再也强撑不住,只悻悻然地倒在了软塌之上,捂住脸痛哭了起来。
女儿已这般痛苦,黄氏自然也不好再多加责备,她只得上前将刘婉晴揽住,低声劝慰道:“好了,快别哭了,你也不该这么意气用事,过几日世子爷再与你说这事时,你只随意寻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
刘婉晴稍稍止住了些泪水,道:“母亲,世子这般坚定,我能寻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坚定?黄氏只在心中冷笑了一番,她最为了解男人,初时见到莹雪这等美人,自是会有几分新鲜的意趣在,一时兴起要抬她做姨娘也是有的,只是时间久了,兴许这点新鲜感便淡了。
“你不必如此伤怀,莹雪貌美,世子爷一时心热也是有的,你只寻个法子拖延一段时日,倒时他难道还会这般心热不成?”黄氏道。
刘婉晴却不解,母亲何意这般肯定世子爷会对莹雪冷下心肠来?万一他越来越喜爱莹雪,这可怎么好?
黄氏也瞧出了刘婉晴脸上的疑惑之意,便道:“莹雪身无长物,只靠美色侍人,世上男人皆爱美色,也更爱新鲜的美人,左不过一月的工夫,便会丢开手了,只你这般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黄氏忽而想起了自己刚嫁进刘府的那段时日,自己与刘秦中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刘秦中也为了自己遣散了他屋子里的通房,还对自己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自己出身高贵,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替他料理家事生儿育女,身后还有金陵黄氏做依仗,可他刘秦中呢?还不是在外蓄养了一个又一个的外室。
傅云饮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便是被莹雪如今的美色勾住了几日,难道还当真会心悦上一个奴婢不成?
是以黄氏便继续云淡风轻地说道:“世子爷说的也没错,那莹雪本就是我们给他预备下的媵妾,被他收用也是应该的,只是不该过早的抬了姨娘,养大了那奴婢的心性罢了,其他的,你很不必在意。”
刘婉晴又被黄氏劝慰了一阵,心中方才回过神来,可忆起方才傅云饮待自己冷漠至极的态度,心口又不免隐隐作痛了起来。
她竟破天荒地驳斥了黄氏的话语,不解地问道:“母亲既要莹雪替我笼络住世子爷的心,又说世子爷待莹雪不过几日的心热罢了,究竟是哪般意思?”
她自闺中之时就十分爱慕世子爷,如今一朝圆梦,成了他的正妻,心心念念的唯有把持住世子爷的心。
无论是莹雪亦或是旁的女子与她分享世子爷,于她来说,都是一件仿若酷刑的难事。
方才她也听明白了世子爷话里未尽的讥讽之意,他在嘲笑自己,既是自己将莹雪送来与他做媵妾的,如今又这般推拒做什么?
是了,明明是她非要莹雪来做这劳什子媵妾,这才将自己的夫君送去了旁的女人房里。
刘婉晴兀自伤怀,黄氏听了她这番话后,心口也漫上了一阵钝痛之感,她一脸震惊地望向刘婉晴,说出口的话又急又怒:“你这是何意?难道母亲还会害了你不成?难道你竟只想着让莹雪来替你笼络夫婿?她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世子难道还会当真心悦上一个卑贱的奴婢?如何坐稳世子夫人这位子,还是要你自己立得住罢了,将来若是世子纳几个良妾进门,又深受世子爷宠爱,你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近日里诸多烦心事皆压在黄氏心头,她当下便也忍不住一口气都发泄了出来:“退一万步说,即便以后世子爷当真心悦上了莹雪,一个丫鬟出身的女子,撑破天也只能做个姨娘罢了,她父母亲人还在我们手心里攥着,还能翻出天去?这道理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懂得?”
这般戳心的责骂令刘婉晴愈发心伤,整个人便卸了力气,只流着泪心如死灰的模样。
黄氏也知晓自己的话过于重了些,压下心内的怒意后,方才缓了缓自己的语气:“母亲也不是责骂你的意思,你只放宽心按照母亲教你的做便是,世子爷如今待莹雪有几分心热也不是个坏事,将来若是有良妾进门,便是那时世子爷已将莹雪丢开手了,总也会念着她的美色和旧情多来正屋里几次。”
黄氏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言却并未让刘婉晴的心绪回转,她只觉得心口的处的钝痛感愈发加深了几分。
母亲的这番话里,句句没有提到自己,她如何就料定将来世子爷定会纳良妾进门,如何就只能依靠莹雪的美色才能让世子爷来正屋?
母亲对自己,就这般的没信心吗?
刘婉晴阖上眼睛,只任凭眼泪在脸颊上肆意流淌。
黄氏瞧了她这副心伤的模样自是疼惜不已,只好又说了一堆软话,又让几个丫鬟去厨上盛一碗女儿闺中时最爱的牛乳羹来,亲自看着她用下去后,方才离去。
临走时,黄氏还不忘吩咐马嬷嬷道:“待我走后,先让关嬷嬷来瞧瞧婉晴,好与不好,都隔个几日再让人去请太医来看诊。”
这却是为了不让沈氏对刘婉晴有什么看法的缘故。
马嬷嬷自是应了,又亲自将黄氏送出了府。
而正屋内的西厢房中,莹雪一脸惨白地躺在床榻之上,两眼紧闭,神情痛苦难忍。
傅云饮冷着脸又朝着外头的东昉骂道:“去请大夫的人是死了不成?怎得这个时辰了还未回来?”
东昉几时见过傅云饮为了个女子如此大动肝火,当下便吓得缩作一团,只小声答道:“爷,那小厮的腿脚是出了名的快,兴许马上就会回来了。”
傅云饮暗骂了一声,却也并无旁的法子,只能一脸烦忧地在西厢房内不停踱步。
恰在这时,躺在床榻上的莹雪呢喃出了些细碎的声音。
虽音量极小,可傅云饮却还是朝着床榻快步走了过去,又俯身倾往莹雪的嘴边。
“姐…姐,姐…姐。”声音微若且带着些哭腔。
傅云饮心下一软,只将莹雪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可她却好似在经受什么梦魇的折磨一般,眼角渗出了些热泪来,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傅云饮心下愈为怜惜,只一脸不虞地与屋外的东昉说道:“使些银钱,去刘府里打听打听莹雪的姐姐。”
第29章 生病【还有一更】 “我替你家人脱籍,……
东昉却并未立刻回话, 只踟蹰不决地站在屋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傅云饮见东昉并未应声,心下愈发不耐, 从床榻上起身后便走出屋外,一脸阴沉地与他说道:“是爷使唤不动你了?”
东昉慌忙跪地,哭丧着脸说道:“奴才怎敢?只是奴才想着,使银子兴许也撬不开那起子下人的嘴。”
东昉也是在奴才堆里待久了的人,自是明白他们有一套阳奉阴违的手段,说出口的话只能信个三四分罢了。
傅云饮沉思了一会儿, 便又吩咐东昉道:“你去东葫芦巷问问乳母吧, 只记得要小心些, 千万避开府里的眼线。”
提到世子的乳母冯大娘,东昉脸上的神色不免也沉重了起来,他也知晓世子嘴里的“眼线”便是太太院里的人。
生母与乳母间的龃龉一直是盘亘在世子爷心中的难题, 左不能太过亲近乳母, 寒了生母沈氏的心,右不能弃乳母于不顾,毕竟在世子心中, 冯大娘的地位非同一般。
世子爷便瞧瞧把冯大娘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小巷中, 外屋看着虽不甚起眼, 里间一应陈设用具皆是上品, 且还派了好几个暗卫日夜守候, 只生怕冯大娘出了什么意外。
东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便小跑着出了端方院。
东昉离去后,被傅云饮差使去请大夫的小厮也满头大汗地跑进了端方院,身后还跟着个发须苍白的年迈大夫。
那大夫见了傅云饮便要行礼,傅云饮却大手一挥, 一副不甚在意地模样:“不必行礼了。”
说罢,又领着那大夫快步走进西厢房内,望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莹雪道:“便不设屏风了,也不用那等迂腐的牵线法子,你只铺块帕子上去便是。”
那大夫擦了擦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恭敬地答道:“是。”随即便从药箱里拿出了块白净的帕子,便要盖上莹雪的手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