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是后悔不迭,险些伤了莹雪和他们的孩子,可大义为先,他不得不弃车保帅。
若是让莹雪知晓了是自己给大皇子递的信儿,才让大皇子做足了准备去请了陛下来为他作证,她会不会怨恨自己?
二皇子棋差一招,并未算到陛下会出面为大皇子做主,这般筹谋便落了空。
傅云饮送走了太医后,便坐在床沿边瞧着莹雪惨白的面容出起神来。
为了莹雪,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总要想个办法保住莹雪家人的性命才是。
*
二皇子弄巧成拙,受了好一顿申斥。
他砸碎了外书房内所有的陈设摆件,余光瞥见挂在墙上的母妃画像,终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郁那个蠢货就算了,凭什么连李雍都能得父皇的青眼?”李致泣着泪说道。
他自出生起便没体会过父子之间的温馨情谊,父皇每每瞧见自己,都如同瞧见了什么腌臜东西一般尽是嫌恶。
每每逢年过节之时,自己才能夹在别的皇子之间,遥遥地见上父皇一面。
他既这般不喜自己,何必要将自己生下来?
李致愈发思念自己的母妃,赤足踩在碎片之上都无所察觉。
“母妃,儿臣好思念你。”李致跪在了画面前,神情彷徨地说道。
待发泄完心中的苦涩与哀伤后,李致才对着母妃的画像笑着说道:“母妃,您放心,父皇越疼爱谁,我便越要谁死,我总要坐到那宝座上,将您奉为皇太后才是。”
几日的闭门不出,莹雨也察觉到了异常,总有几个眼神的仆妇守在自己院外,且殿下也不见人影。
她便追问叶嬷嬷道:“殿下可有来瞧过我?”
那叶嬷嬷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姨娘少生些事吧,外头可不太平着呢。”
莹雨见周围伺候的下人都变了脸色,心内愈发害怕,只得将手上的镯子褪给了那叶嬷嬷,道:“劳烦嬷嬷点拨我一句。”
那叶嬷嬷但笑不语,并未将镯子接下,只道:“殿下最喜爱的就是姨娘的知情知趣,如今殿下心情不佳,姨娘就该待在屋子里闭门不出,少给殿下惹事才好。”
莹雨心内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她何时给陛下惹过什么事了?可叶嬷嬷言辞冷酷,她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莹雨便只得坐在床沿边兀自落泪,期盼着二皇子能早日来瞧一瞧她。
*
莹雪醒来后,第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她身边的傅云饮,他也是疲累极了的模样,手上还拿着把团扇,似是在为自己扇风的模样。
昏迷前的记忆忽而涌上心头,莹雪立时便唤醒了傅云饮,祈求道:“爷,你有没有法子救救我的家人?”
傅云饮想起太医的嘱咐,便连忙直起身子为莹雪顺气,道:“你别心急,我已去求过殿下了,他说必能保下你家人的性命,只是要受些活罪。”
莹雪惶惶不安的心这才略放下了写,只是自己的家人都是心地善良之人,若不是二皇子威逼利诱,他们如何会有胆子去陷害大皇子?
便是死罪免了,活罪又是什么限度?爹娘都有旧疾,年岁又大了,如何受得起那些酷刑?
“你莫心急,殿下既答应了我免下你家人死罪一事,便不会食言。”傅云饮劝慰莹雪道。
莹雪听了却还是怏怏不乐:“爹娘年岁大了,怎受得了那些刑罚?”
傅云饮只得叹道:“君无戏言,陛下已定下了秋后处斩,殿下为显仁德为你的家人求情一番,最多也只得免了死罪罢了,大约是要流放几千里的活罪。”
流放几千里?便是莹雪这类从未听过朝堂一事的内宅女子也晓得,流放的一路上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能留的半条命已是祖上积德。
莹雪脸上的泪流淌得愈发汹涌,大有停不下来的架势,傅云饮瞧了愈发难受,只道:“你放心,我必会打点好一切,必不会让他们吃什么苦头。”
“都是那二皇子,他诓骗姐姐还不够,还要如此折辱我的家人。”莹雪泣道。
她声音凄厉悲伤,语调里的哀切再也遮掩不住。
傅云饮生怕她再哀伤下去会祸及肚子里的孩子,便只得说道:“方才太医来替你看诊了,说你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且胎像不稳,断不可再这般伤心了。”
莹雪听后却一愣,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心中又是一阵哀伤:“爷,求求您,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儿,让我去天牢里瞧瞧他们吧,只一眼便够了。”
第68章 落胎【一更】 “孩子掉了,是我的报应……
傅云饮欺身上前为莹雪拭了拭泪, 只道:“那天牢乃是阴寒之地,你身子又不大好,如何能受得了这般苦楚?”
莹雪却避开了傅云饮伸过来的手, 只泣着泪道:“爷若不答应,我便只能去击鼓鸣冤了。”
这话却把傅云饮吓了个够呛,瞧着莹雪悲伤到极致的素白脸庞,他愈发觉得头痛不已:“击鼓鸣冤做什么?难道陛下会不知晓二皇子做的手脚?不过是不想让皇家内倾轧争斗之事露于人前罢了。”
莹雪泪流不止,整个人都如在寒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娇花一般惹人怜惜:“难道这世间当真没有什么王法可言吗?”
傅云饮摇摇头,只道:“王法也是陛下定下的律法。”
莹雪止住了泪水, 扬着一双哀切的模样望着傅云饮道:“爷当真不愿意帮我吗?”颇有些心如死灰的模样。
傅云饮越发无奈, 只得寻了个折中的法子道:“你别急, 也别因此伤了身子,我去替你往天牢里走一遭,你意下如何?”
莹雪这才来了些盼头, 只急切地攥住了傅云饮的胳膊, 说道:“此话可当真?”
“我自然是不会骗你的,我与刑部尚书有些交情,送些吃食衣物进去应当不是问题。”傅云饮道。
莹雪便急急匆匆地从床榻上翻身而下, 便将自己放在针线筐下的鞋子及长衫都一并拿了出来, 递给了傅云饮:“这是我这段时间给爹娘和……墨书做的鞋子, 劳烦爷替我送去。”
说到“墨书”二字时, 莹雪的脸上略有些不自然, 她瞧瞧瞥了一眼傅云饮的面色, 见他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才说道:“还有些干粮吃食,也要一并送去。”
傅云饮一一应下,见莹雪的脸色好转了不少, 便引着她重又坐在了床榻之上。
“你安心养胎,我定会为他们打点好一切,便是当真要定下流放的活罪,我也会打点好沿途的一切。”傅云饮语气温柔地说道。
莹雪这才压下了心中的焦躁之意,长吁了一声后便说道:“多谢爷出手相助。”
傅云饮却笑着捏了把她的脸颊,说道:“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莹雪便也未曾多说些什么,只躺在床榻上担忧着远在天牢内的爹娘亲人。
*
翌日午时,傅云饮在天牢前遇上了二皇子李致。
李致笑着打量了傅云饮一番,只说道:“许久未见镇国公世子,瞧着倒是容光焕发的很儿。”
傅云饮只勉强应道:“殿下说笑了。”
二人都走了刑部尚书的关系,去天牢里看望王氏一行人,李致也猜到了傅云饮的意图,他便笑道:“听闻世子极宠爱那小妾,更有将那小妾抬为平妻之意,如今看来传言竟是未曾作伪。”
“内宅之事,不值当让殿下这般操心。”傅云饮冷淡地说道。
李致的话头被生硬地堵了回来,他却也未曾生气,只笑了一声。
二人在天牢入口处分道扬镳,一人往关押王氏与方大的方向走去,一人往关押丝竹和墨书的方向走去。
王氏与方大虽未曾受过什么酷刑,可这几日耳畔一直回荡着别的犯人被严刑拷打的声响,他们已是吓得丢了半条魂。
且天牢里潮湿阴暗,方大腿骨上的旧疾因此复发,整个人脸色煞白地靠在墙壁边,浑身皆无多少气力的模样。
王氏只在一旁担忧地望着方大,可他们已摇身一变成了重刑犯,别说是请大夫来诊治,连寻个草药敷一敷都是异想天开之事。
是以傅云饮的突然现身,直让王氏惊喜地叫出了声。
“世子爷——”
王氏小跑着到了铁栏之前,老泪纵横地说道:“世子爷,我听人说,莹雪在你府上,这可是真的?”
傅云饮心中也是一阵哀叹,莹雪这一家人的情谊也当真是深厚真挚,王氏都已陷入了天牢之中,已是自身难保,却还惦念着莹雪。
他一时感怀,便轻声说道:“她如今一切都好,只是又有了孩子,故不能亲自来天牢里瞧你们。”
王氏与方大皆吐出了一口郁气,相对而泣道:“总算雪姐儿没什么大事。”
傅云饮连忙把自己带来的衣衫与吃食都递给了身旁的狱卒,那狱卒郑重地接过后,便开了天牢的锁,将东西扔到了王氏跟前儿。
傅云饮道:“这些衣衫和鞋子都是莹雪为你们做的。”说罢,他又塞了一锭银子在那狱卒手上。
“烦请小哥多照顾些,你家人的田籍一事我自会一力应承下来。”傅云饮彬彬有礼地与那狱卒说道。
那狱卒颇有些受宠若惊,便朝着傅云饮拱手道:“多谢世子爷垂怜,您放心,我必会照顾好这两个犯人。”
傅云饮又道:“我能否进去与他们说些体己话?”
那狱卒略有些迟疑,只是想到傅云饮给他的诸多好处,便说道:“世子爷请便。”
说着,就把关押王氏与方大的牢门打了开来,自己则背过身去,当做没瞧见一般。
傅云饮不顾天牢里的脏乱,走进去扶起了半趴在地上的王氏,说道:“您放心,陛下至多只会定下流放几千里的活罪,我会为您打点好沿途的一切。”
王氏老泪纵横地攀住了傅云饮的胳膊,说道:“还请世子爷多照顾照顾雪姐儿,那孩子听闻此事必伤心的不得了,还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呢,您回去后便告诉她,我和他父亲、哥哥一切都好,叫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傅云饮听了这话也心酸不已,只握住了王氏的手说道:“您放心,我定会保全她便是了,您与伯父也不要就此一蹶不振,来日方长,总有再回京城的时候。”
王氏愈发哀伤,想到这些日子她和方大受的磋磨,忍不住便哭了起来:“还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一问世子爷您。”
傅云饮只道:“您问便是了。”
“您可知道雨姐儿在何处?是不是被那二皇子囚禁起来了?”王氏急切地追问道。
傅云饮生怕王氏等人会为了莹雨的安危而愈发忧愁,便只得说道:“她如今一切都好,您不必担心。”
这话虽是含糊其辞,可王氏总也放下了心。
傅云饮与王氏和方大说了会儿话后,便离开了天牢。
*
傅云饮回府以后,便与莹雪说了王氏等人的状况。
莹雪听了也是泣泪不止,想到家人受的这等磋磨,心中对二皇子的恨意愈发汹涌。
可想起姐姐还在二皇子的身边,莹雪心内又是一阵哀伤。
姐姐信赖极了二皇子,该如何才能让她知晓二皇子的真面目呢?
莹雪便只得寄希望于傅云饮,她道:“爷可知晓姐姐近来的消息?二皇子栽赃大皇子一事不成,可会迁怒到姐姐身上去?”
傅云饮只摇摇头:“端王府守备森严,我探听不了任何消息。”
莹雪这才作罢,只是一会儿顾念着王氏等人,一会儿又为姐姐的安危操心,身子便愈发消瘦,虽则喝了不少保胎药,可仍是有些见红。
傅云饮心急如焚,只得去寻了太医院院首章太医来,那章太医本就是妇科圣手,一瞧莹雪气若游丝的模样,便道:“孕妇这般劳神劳思,孩子应当是保不住了,为免伤了孕妇的身子,还是要尽早将孩子打下来才是。”
傅云饮听后怔在了原地,拉住那章太医的衣袖道:“当真无旁的法子了?”
那章太医摇了摇头,唉声叹气道:“若拖得久了,只会让大人吃更多的苦楚罢了。”
莹雪听了也是泪流不止,她摩挲了一番自己的肚子,只得满怀愧意地与肚子里的孩子说道:“都是娘对不住你。”
傅云饮心痛难忍,又怕会真如章太医所说一般伤了母体,便只能忍痛让人熬了一碗落胎药来。
莹雪迟疑了片刻,便将那碗落胎药一饮而尽。
苦药入喉的滋味,让她想起了从前在刘府伺候时,表小姐贺云临死前的惨状。
隔了些时候,药效开始发作。
莹雪痛得满头大汗,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揉碎了一般,她痛得喘不上气来,身旁的傅云饮不停在一旁与她说话,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可血肉落地的痛感又如何能因几句话而得以缓解?莹雪痛得在床榻上直打滚,只能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如即将要溺弊的鱼儿一般。
傅云饮越瞧越心疼,眼眶内蓄起些热切的泪意。
这都是自己的罪孽,自己在大皇子和莹雪家人之间选择了大皇子。
让莹雪家人受了入天牢的这等磋磨,也让莹雪为此日日悬心,终于还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这都是他的报应罢了。
莹雪生生疼了大半个夜里,肚子里的痛感才渐渐消退,她如脱了力般倚靠在傅云饮的怀里,瞧着颐莲她们为自己收拾,只说道:“爷……我对不起……这个孩子。”
傅云饮忍着酸涩之意,将莹雪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这个孩子。”
莹雪脸色惨白,四肢皆使不上力来,只能躺在傅云饮的怀里沉沉睡去。
经了这事以后,珍宝阁上下皆是一片死气沉沉,颐莲与睡荷二人更是连丝笑影都无,整日只垂头丧脑的模样。
因着莹雪小月,无暇去照顾阿得,老太太便亲自来珍宝阁将阿得抱去了自己的佛庵堂。
傅云饮则因愧疚难当的缘故,便推辞了御前的差使,只专心在珍宝阁内陪伴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