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掀开裙摆,那条空的腿自臀部往下,里裤系成个扣子,软软的搭在轮椅上,“姑娘可知,这条腿是怎么没的?”
这条腿,是被一条油光铮亮的大黑狗活生生咬断的…
那些过往她想都不敢想,提都不敢提,可现在,面前竟然站着个毫发无损活下来的孩子,实在是太讽刺了,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唯有她这么残缺不全的遭罪活着,不如一起死。
俞寄蓉后退一步,不可置信般瞪圆了眼,心里酸涩的想哭,像被刀尖扎一样疼的钻心…
秋白搀扶着她回的清漪院,宛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着急的紧跟着问,“姑娘,您怎么了?”
莫不是又被世子爷欺负了?
秋白望着怀中脸色苍白的姑娘,直落眼泪,“刚才去老夫人那儿,遇见世子的乳母,当年一同遭了意外的。”
又小声跟一句,“没了一条腿。”
宛白不敢再随意说话,怕惹姑娘伤心,忙道,“姑娘,那我去寻薛大娘坐个羊肉锅子吧,天黑的时候送过来,可好?”
她们俩怎么会不懂自家姑娘的心结,对着世子爷百般隐忍,也只是对当年那场意外心有愧疚,姑娘表面瞧着坚强,实际上内心软的一塌糊涂,这回乳母回来说的这番话,定然是戳中了她的痛处,难不伤怀。
俞寄蓉确实难受,用手捂住眼睛将泪水逼回去,不行,她要弄清楚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究竟是单纯的山贼匪寇,还是幕后另有其人?
“对不住,今日不能走了,我总是想寻个安心。”实质上,即便是存在幕后黑手,那场意外依旧是因她而起,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秋白点点头,“姑娘尽管做自己想做的,奴婢们都支持您。”
宛白也是随着这般说,“就是,只要姑娘一声令下,奴婢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南冠居中,承德在东稍间里烤火暖和,昨个儿随主子爷在宫外站了一宿,战战兢兢的吹着寒风…
承武在紫檀暗八仙立柜前擦拭手中的环柄长刀,面目凶恶。
“你说皇帝老儿是不是想把德安公主嫁给主子啊?”承德边搓手边跟承武嘀咕。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哦,是要招主子做驸马?”
说完撇撇嘴,“切,我瞧着那公主不如表姑娘娴静,定然搅成一锅粥。”
更为不屑,“主子爷未必能看上她,听闻那宫里常死人,也不知有什么怪毛病…”
脑子里回想起自家主子,“好像他们是同类人,若是一齐…”
吓得不禁打个寒颤,那样真是太可怕了…
从始至终都是承德在自言自语,承武不曾出声,也不知他到底在没在听…
三楼缠枝床上,男人突然惊醒,满额冷汗,临丑时才回府,睡下没有一个时辰,睁着眼望向帐子顶儿的圆球镂空福字穗子,他不敢闭眼…
闭上眼就是鹅毛大雪中送来的棺椁,里面只剩下娘亲的一根金钗,以及包裹在女孩身上父亲的衣袍,那上面染满鲜血,他的乳母说,都死了,连身体都没有留下…
古人常说没有躯体的人死后是不会投胎转世的,地狱之者会将他们冰封进深湖底,永远的囚困其中…
他亦尝过那种滋味,被冷水贯穿了自己,身体逐渐往下沉,周遭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水声,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苦,感觉不到活,感觉不到死…
他想沉到湖底,去见他的娘亲,还有父亲,虽总是对他很苛刻,却也无比迫切想去见他。
只记得他们走时说过的话,娘亲惯是爱逗弄,嫌他太稳重,没个鲜活气,便说,“娘给你接个漂亮的小媳妇回来,你可要好生对她啊…”
叮铃铃的清脆声打断思绪,裴尧扯了床头的铃铛,披起外袍坐直身体,指着帐子顶儿,“把那里头的东西给我拆下来扔了…”
承德喘个气都难,“爷,那是御医给您开的安神香,必须要挂着的…”
“放屁,什么鬼东西…”裴尧站起来先去鱼缸前,屈指敲击两下,见黑鱼活蹦乱跳的,才回身去洗漱。
哎哟,这可咋整,主子爷成日晚间不睡,白日就琢磨着怎么折磨人,他与承武两个人颠倒都伺候不过来,可是悲催至极…
刚换好月白色的暗绣常服,听得承德禀,乳母来了…
捏了捏眉心,“让她进来。”
范氏被人抱上来的,裴尧直接指了指前方的座椅,神情疲惫。
“世子爷脸色不好,切要保重身体啊…”对着他时,与别人都不同,对老夫人恭敬有余,却暗含优越,对俞寄蓉则是怨恨以对,对承德与承武颇有些上位者的使唤之意,唯独对着这个自己奶大的孩子,多了几分真心。
“就为了说这些?”男人说话没给她脸。
范氏像是知道他在生什么气,笑容依旧祥和,“今日见到俞姑娘了,她可信誓旦旦的说…”
顿了下,见男人面色更加阴沉,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猜对了,这可真是孽缘。
“她与你毫无关系。”
清漪院中,承德跑的飞快,恨不能在双脚下安两个风火轮,隔着门帘子催促道,“姑娘快些,爷正发火呢…”
宛白在他对面站着,一脸悠闲,“急什么,我家姑娘总要梳妆打扮一番,才能出门的…”
承德急得直跺脚,“求姑娘体谅体谅,主子爷火性大,等不得啊等不得…”
宛白摊摊手,满脸无辜,“您是不知道,其实我家姑娘的火性也大着呢,头钗耳坠全都要配套,鬓发丝毫不乱,那衣裳…”
承德差点跪下,“我的祖宗啊,您能不能少说两句,进去帮忙催催啊?”
宛白直接否决他,“那不成,您是世子爷座下的金童子,奴婢得好生伺候呢,请喝茶…”
秋白准备好了衣物,站在床边也劝,“姑娘到时顺着世子爷些…”
系好盘扣,整理好衣襟,脖颈上的红痕还有些未褪下去,青红一片,瞧着渗人。
选耳坠子时,俞寄蓉瞟了眼红宝石,暗暗心疼,却无能为力,秋白捏着葫芦形的金丝挂钩正欲往她耳垂上挂,听得自家姑娘沙沙的声音,“不戴了,便就这样。”
这一副的赤金头面,怎就缺对耳坠子,多不相应,“姑娘,这独漏下这一对,会不会不吉利啊?”
又不是大节日,图什么吉利,再说,就她这幅苦相,能遇见什么好事?
望着菱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完全没有血色,刚哭过的眼睛正充血,泛着丝丝的红,怎么瞧着都不是个能让人欢喜的模样…
索性站起来,往了外去。
第21章 . 羊肉 如此乖巧讨好他,为的是另有图谋……
瑞雪春堂,梅香如故…
西厢一支红梅越过窗棂,花苞未放,却在寒风中亭亭玉立,展现着妖娆身姿。
俞寄蓉素着一张脸,站在风口处,耳边发丝被吹的拂在脸颊上,嘴唇紧抿,已然没了血色。
她的面前是个长方形的匣子,约摸一尺宽一丈长,上边密密麻麻叠层花样的宝石耳坠子,且皆是红色。
男人身姿慵懒的倚靠在圈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抬手随意指了指,“喜欢哪个?”
俞寄蓉低头捏起一对,不用他吩咐便自发的戴上,选的是对嵌红宝石花形吊金穗子的耳坠,配她头上这只赤金钗正好。
但裴尧不满意,舔了下后槽牙,摇摇头,“不好看,换一个…”
女子痛快卸下来换另外一对,这个是金镶红宝石双龙戏珠的耳坠,亦是贵气逼人。
男人再次摇摇头,这回不用他说,俞寄蓉就主动换,这般折腾了两刻钟,裴尧始终不满意,烦躁的摆弄起腰间的玉印…
楼下承德可算能喘息片刻,却见皇帝身侧的大太监亲自前来,赶紧上楼去禀。
“让他上二楼。”裴尧起身离开。
自裴雯做太子侧妃以来,皇帝便疑神疑鬼,毕竟如今朝中两足鼎立,即便他已让族长将二叔一家逐出族谱,但上位者仍旧心存疑虑,如裴堰所说,同姓之人,日后必会手下留情。
大太监直接问起为何御案上没有一封边疆寄来的奏折,裴尧不慌不忙,握拳咳嗽几声,眉尖蹙紧,他这幅模样委实能唬人,“下官近日头疼病常发,可能是疏漏了,你去回禀陛下,便说下官自请告假几日吧。”
“行,那咱家就告辞了。”大太监什么东西也没得,回去了定然往坏里说,反正皇帝那人谁也不信,连自己亲儿子都算计,还能对别人怀有仁慈之心?
真是笑话。
听见他上楼的声音,俞寄蓉才回过神,敛去悲切的情绪,抬起眼看向他,女子的眼睛非常好看,双瞳剪水,楚楚可怜…
男人几步逼近,手指拨着她耳垂后翻看,因来回勾卸,已然有些肿了,顺着耳垂往下看,脖颈上的伤痕异常显眼,指腹慢慢抚上去,见她毫无退缩,来了兴致…
“怎的这么乖?”裴尧挑起她脸蛋,明明寡淡的要命,偏生在他眼里,就是仙姿迭貌。
真他奶奶的邪门…
俞寄蓉不知怎么回应这句话,听得他继续用浑厚的嗓音说,“罢了,今日放过你。”
俯身吻了上去,经历几次深吻,他已然技艺醇熟,手掌拖住她后脑狠命压向自己,放肆的含住女子不断退缩的舌尖吸裹挑逗,两人分开时,唇瓣皆是亮晶晶的像涂了层蜜,厮磨婉转之时,听得她低低的喘.息声,愈发心痒难耐,像破土而出了一根草,勃勃生机下是根深蒂固的根。
既然说了告假,便唤承德上来,“我身体不适,这几日关门谢客,一律不见。”
“是。”
“另外,盘个首饰铺子,放在她名下。”裴尧瞥了眼她,眼尾微挑,邪里邪气,“啧,弄坏你一对耳坠子,却要赔个铺子,可算你得了便宜。”
俞寄蓉被吻的腾腾冒着热乎气,那扇窗子不知何时关上了,屋内无风,燥的很。
闹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这跟承德说的不一样…
承德痛快的哎一声,也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他可糟老了心啊,可算知道这一大匣子的红宝石耳坠子从何而来,原来主子爷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还知道赔呢?
“我不要。”女子轻轻的说了一句,却惹的男人骤然回头阴翳的看向她。
怕他发狂,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这赔礼太大了,我受之有愧。”
“给你就收着,磨叽什么。”一脚踹承德后腿弯上,“办去吧…”
哎哟,忍着疼痛快跑下去,怪不得这位表姑娘得了爷青眼,一般姑娘听说首饰铺子必定高兴的前仰后合,想方设法傍上这条粗壮的大腿…
为了表示赞赏表姑娘的这份心性,他决定挑个京城中最大最全最赚钱的首饰铺子。
“拿本书,坐我旁边念。”裴尧实在累极,在边疆打仗拼的是真刀实剑,回京后却是处处用脑,心计策略,一步错,步步错,他不想再堕入深渊。
掀袍躺在窗边雕花细木的贵妃榻上,抬起手背遮着散落进来的阳光,身上暖暖的,但他嫌刺眼。
俞寄蓉记得上次念过的那本书,寻了一圈后才找到,在倒数第二排靠边的位置,抽出来后,坐贵妃榻旁侧的圆形杌子上,从头低声念起来。
只是念着念着,女子嗓音就嘶哑喑涩,如飞沙走砾时的沙沙声,刺的耳朵疼。
裴尧刚觉得自己沉入湖底,便听得岸上传来的呼喊声,是谁在喊他?
猛然睁开眼,移开手背,任由暖阳倾泄,随后偏头看向左下方坐着的女人,她对着窗口,耳边遗留的那对耳坠子发出红色耀眼的光,像极了自水中往外看的模样,伸出手去拉她,“别念了,忒难听…”
兵书啪的落地,俞寄蓉被扯的一趔趄,差点倒栽葱在男人身上,还好胳膊支撑在榻上,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
裴尧惯是爱摆弄她的耳垂,这会儿揉捏着深浅适宜,呼吸交织,越发暧昧。
有些奇怪她今日为何如此听话,该是那日教.训的太重,真畏惧了…
他还在得意洋洋之时,女子弓起后背离他越发远,站稳脚跟就要站起身来,却被男人提前发现她的意图,一手扯住领口再次让人跌了下来,逼问道,“想跑?”
男人劲儿大,领口霎时蹦开一粒扣子,椭圆的花形盘扣顺着贵妃榻滚啊滚,落至脚下没了踪迹…
俞寄蓉一直想开口问他乳母的事情,却不知从何问起,听他这话的起因,怕是又要没正形了,赶紧板起脸道,“我有事想问你。”
酝酿了一下,刚要说,被男人截住话,“陪我睡觉,睡醒了再说。”
啊?
裴尧左手推她肩膀,右手顺势搂住她圈在自己怀中,侧身合上眼睛,难得心里平静下来,被囚禁在长生灯里的那些年,唯有这个女人,才会让他确定自己还活着,自己还有意识,自己没有被人忘记。
“不,不行…”这么窄的榻,怎能躺下两个人?
试图挣扎时,被男人揽的更紧,他下巴抵在她头顶,重重的压了下,威胁道,“你若再出声,我就开窗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窗外是梅林,三楼正好能望见连片的□□相间,显然位置很高,打这儿摔下去,定会折条腿,亦或者被树枝穿个透心凉。
她可不想,还要好好活着回到故乡生活呢…
遂把另外一只脚也叠上来,放松身体任由自己盯着男人胸膛处的繁华扣子发愣。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她该提前一天就离开的…
若真走了这些罗乱事情她也不必计较,反正得了自由,那该多好…
如今时今日,背负着姨父姨母的大恩大德,她却如缩头乌龟一般软弱无能,委实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心意。
是啊,即便走了,她果真就能忘却这恩怨是非吗?她果真能心安理得的逃之夭夭无所顾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