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栖——承流
时间:2022-06-25 07:06:26

  沈柔这张脸,有七分像平南侯。
  除却多了女性的柔美精致,更好看,更精巧。
  但凡同时见过两个人的人,无一不觉得他们是嫡亲的父女。
  裴晋阳微微一顿:“事关重大,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柔笑了一声:“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的身份。当日侯府被抄家,我连自己的衣裳都没保住,又谈何信物。”
  裴晋阳沉默片刻,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起身,拱手下拜:“恩公之女在上,请受裴某一拜。”
  沈柔苦笑一声,“裴公子不必多礼。”
  裴晋阳叹了口气,道:“沈姑娘既活着,为何要传出已死的谣言?”
  他的目光,落在卫景朝身上。
  眼底有一丝怀疑。
  沈柔默了默,低低一笑,略显自嘲,“若不这样,我就真的死了。”
  闻言,众人皆是一寂。
  卫景朝端茶的手,微微一滞。
  他这颗心,忽然不知道该放到什么地方去。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哪怕她真的活着,哪怕卫景朝真的愿意娶她为妻,御座上的君王也断然不会答应。
  圣上从不会对任何人仁慈。
  他能容忍卫景朝替沈柔讨公道,不过是因为沈柔死了,沈家没有人能威胁到他。
  如果沈柔活着嫁给卫景朝,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如此深仇大--------------栀子整理恨,沈柔绝不能忘。谁知道,她的枕头风有多大的威力,会不会将卫景朝也策反?
  所以,说来说去,沈柔此生唯有这么一条路。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沈柔对什么都不在意。
  明知他利用了她,算计了她,可她还是心怀感激,觉得亏欠于他,想找机会报答他。
  因为她始终觉得,若无卫景朝,她早就死在孟允章手中。
  就像今日,她分明不知道他为何带她来见裴晋阳,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按照他的思路,去说服裴晋阳。
  她这是报答他。
  每一次,她都在竭力报答他。
  可他哪里当得起?
  他只是一个——
  卑劣的,无耻的人。
  卫景朝抬手,饮下盏中茶。
  分明是极品的君山银针,他却没有品出任何滋味,只觉得寡淡如白水。
  裴晋阳骤然想通其中关窍,猛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声音悲痛:“圣人无道!圣人无道!”
  卫景朝将茶盏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惊醒愤怒中的裴晋阳,他淡淡提醒:“慎言。”
  裴晋阳双目发红,狠狠喘了几口气,看向卫景朝,“卫兄昔日所言,可还算数?”
  卫景朝微微一笑,“自然算数,若裴兄肯来,卫某当扫榻以待。”
  裴晋阳疲惫闭目:“如此,某愿竭忠诚而事君。”
  一旁,沈柔望着茶盏里漂浮起落的茶叶,没有说话。
  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她只是慢慢想。
  原来,卫景朝是想要招揽这个人做幕僚,又得知此人与父亲的关系,所以才带她过来。
  并不是专门带她出来的。
  只不知此人是何等的才华卓绝,才能引得卫景朝如此重视?
  回程的路上,沈柔许是累了,神色恹恹地靠在马车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合上眼。
  卫景朝望着她眉眼,主动解释,“裴晋阳出身河东,性格倨傲清高,又兼之父母早逝,被家族不容,便离族自居。”
  “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国政军情,无一不通,无一不晓。”
  沈柔睁开眼,对此没什么兴趣,敷衍地点了点头。
  她眉目间盛满懒意,又往后靠了靠,眯上眼,软声问道:“还有多久才到,我困了。”
  昨夜被折腾了大半夜,晨起时都没有睡够。
  来时的路上,又被人摁着折腾一通,她这柔弱的身子,实在是受不住。
  卫景朝便停住自己的话,放轻了声音:“快到了,你睡吧。”
  沈柔合上眼,歪头睡去。
  卫景朝望着她乖巧温柔的睡颜,抬手抚上她鬓角。
  沈柔骤然睁开眼。
 
 
第22章 
  她侧目,看了看卫景朝放在鬓边的手,默默缩了缩脑袋,一双美眸静静看着他。
  那双水滴般的眼睛,仿佛是会说话,问他在做什么?
  卫景朝心底蓦然生出几分尴尬。
  但他终究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抬手捋了捋沈柔一缕散乱发丝,神态自然,堂堂正正。
  看沈柔睁圆的眼睛,他甚至道:“若是睡不着,就起来。”
  沈柔默默缩了缩身子,声音低软,语速飞快道:“我累了。”
  这模样,像是他要拿她怎么样似的。
  卫景朝顿时气笑了。
  “沈柔,在你心里,我竟是个禽兽不成?”
  沈柔不说话,只拿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盯着他。
  只是,那眼底的控诉,已经回答了他。
  是的,你就是。
  卫景朝冷嗤一声,抬手遮住她的眼睛,言简意赅命令道:“睡。”
  沈柔缓缓闭上眼,鸦羽般的长睫扫过他掌心,软软的,柔柔的,轻轻的。
  像初春的嫩柳。
  轻轻地扫过。
  卫景朝的心,也被轻轻刷过,极轻极浅地颤了一下。
  他垂眸望着沈柔素白的脸蛋,单手摁了下心口的位置。
  一张脸,淡泊无情。
  只手背上的筋脉,随着心脏,徐徐跳动。
  沈柔闭上眼,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到深夜。
  醒来时,屋内点着灯,卫景朝坐在一旁,正低头看着什么。
  沈柔双手握成小拳头,揉了揉眼睛。
  卫景朝头也不抬,淡声喊:“来人。”
  值夜的侍女连忙推门进来,恭恭敬敬朝他行礼:“侯爷。”
  卫景朝扬起下颌,冲着沈柔的方向点了点。
  侍女踩着小碎步走到沈柔跟前,轻声问:“姑娘醒了,渴不渴?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沈柔点头,“给我一碗粥。”
  侍女点头离去。
  沈柔披衣起身,走到卫景朝身侧的桌案前。
  侧过头看着他,犹犹豫豫地问:“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卫景朝随口道:“你睡的那么沉,还能自己走回来不成?”
  沈柔咬了咬下唇:“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卫景朝“嗯”了一声。
  至于怎么带回来的,沈柔不问也知道。
  她睡觉一向很沉,但若是平白无故被人背下来,肯定也是会醒的。
  除非,是被人抱回来的。
  她只要一想到,卫景朝抱着她从二门穿到房里。
  一路上那么远,全是围观的人,顿觉头皮发麻,想挖个缝钻进去。
  她不由埋怨:“你怎么不叫醒我?”
  谁知卫景朝先冷笑一声,放下笔,盯着她,一字一句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叫你?”
  当他是冤大头,非得求着出这个力气?
  鹿鸣苑的二门到夕照园的卧室,足足有一里地,他是闲的慌,非得抱着个人走进来?
  沈柔默默地往边上缩了缩,低头不说话。
  卫景朝盯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嗤笑一声,“沈柔,凡事没弄清楚之前,别急着诬赖人。”
  沈柔讷讷道歉:“对不起,是我之过。”
  “知错——”卫景朝冷笑一声,“以后需改。”
  沈柔小小点头。
  她的头发略有些散乱,一根翘起的发丝,随着点头的动作,一点一点的。
  卫景朝盯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后脑勺,整个给她压下去。
  换来沈柔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的头发本就顺滑,压了一下,就乖巧服帖。
  卫景朝满意了,继续看自己的公文。
  丝毫没有给沈柔解惑的意思。
  沈柔趴在桌案上,头枕着双手,双眸如星辰,乖巧安静地看着他。
  清艳的小脸,映着灯光,朦胧模糊在梦中。
  ——————————————————
  翌日晨。
  卫景朝又早起去上值了,沈柔便又独自一人去了书房,继续写她的戏文。
  只是,刚提起笔,她便想起前天的事情。
  卫景朝看出她藏在戏文里的小心思。
  于是,满足了她的要求,当即派人去照顾她的母亲。
  沈柔咬了咬下唇。
  提笔在纸上写今天的剧情纲要。
  江燕燕被掳进齐王章昀府中,当晚便被章昀糟践致死,死前仍惦念着母亲。
  齐王府内有一瘸妇,绕过众人,对临终前的她说了一句话:“你母安康。”
  江燕燕望着那瘸妇的脸,死时,终于只余恨意,再无牵挂。
  她咬着笔,这一折戏,写的格外艰难,纵使到了晚间,也只写了一半。
  其实,戏文的内容,是早就想好的。
  遣词造句于她而言更是信手拈来,并无为难之处。
  难就难在,每每下笔,想起那可怜女子的遭遇,沈柔便会生出几分不忍。
  不忍写,不忍提。
  不忍揭开别人血淋淋的伤疤。
  哪怕明知,长坏的骨头,只有打碎了重组才能救,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狠下心做这样残酷的事情。
  沈柔看着自己写的内容,徐徐叹一口气。
  到第二天,她终于写完了这一折戏文,才拿给卫景朝看。
  卫景朝看完后,亦不免蜷紧拳头。
  这章昀对江燕燕所做的事情,未免太混账了些。
  侍卫,太监……
  哪怕是他看了,都有些想吐。
  对于一个妙龄少女来说,那些事情,无异于摧毁一个人的酷刑。
  江燕燕的死,身上受了重伤外,更多的是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她自己不想活了。
  死亡,是她唯一的解脱方式。
  若是继续活下来,单单是痛苦的回忆,就能够压垮她,让她一生都活在噩梦中。
  沈柔在一旁叹了口气,怅然道:“其实,真正的江燕燕,比这个更苦。”
  卫景朝沉默不语。当初那件事传的沸沸扬扬,那个女孩从弘亲王府抬出来时,沈柔不曾见过,只是道听途说。
  他却真正目睹了,其凄惨,非言语可形容。
  沈柔又道:“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比她死的更惨吧。”
  卫景朝倏然怔住。
  蓦地想起来,她也险些被人送进弘亲王府。
  若是那一夜,他没有去看她。或者,他没有饮下那杯酒。又或者,发生那件事后,他没有答应接她出来,而是弃之不顾。
  她肯定早就被人当做礼物,送给孟允章了。
  若是那样……
  如今沈柔就真的是一具,从弘亲王府抬出来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比江氏女更凄惨的尸体。
  卫景朝的心,剧烈地在心脏里跳动,拉扯着血管。
  他抬眼看向沈柔。
  她双眸明亮,眼底盛满温柔与心疼,满心满眼,都在心疼那个惨死的少女。
  从未想过,她自己。
  卫景朝一时间说不出心底的滋味儿。
  他忽然有些后悔那时问她的话。
  当时他问,“沈柔,如今,你可后悔?”
  她笑着说她不后悔,比起寒门妻,更愿意给他做外室。
  于是,他觉得她放荡不堪。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知自己有多愚蠢。
  她怎么可能后悔呢?
  若是不给他做外室,她连死都由不得自己。
  他觉得的歧途,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此时此刻,看着她的神情。
  卫景朝清楚地认识到一个现实。
  ——如果那天进了明月楼的是旁人,是另一个可以救她于水火的人,甚至不用管是男是女,沈柔都势必会想法子利用对方,挽救自己。
  她根本就不稀罕他。
  就像这戏文里写的,帮江燕燕圆梦的人,是一个瘸腿的妇人。
  而不是如卫景朝这般有权有势的权贵子弟。
  更不是江燕燕那个“情深义重”的未婚夫。
  事实上,从章昀骚扰江燕燕开始的那一刻,她那个“未婚夫”,就从整篇戏文里,消失了。
  就如同他卫景朝一般。
  在沈柔最困难时,他一去千里,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没有帮上一点忙,没有一点用。
  所以她从不觉得,他会救她。
  也不觉得,江燕燕的未婚夫,会为了未婚妻去抗争。
  卫景朝掩下复杂的思绪,垂眸道:“还要再加一些剧情。”
  他提起笔,在最前面加一段。
  江燕燕进了齐王府,深知自己必死无疑,便指着鼻子,怒骂章昀。
  他是建安二十二年的状元。
  彼时不过十六岁,殿前策论时惊才绝艳,出口成章七步成诗,被誉为有“嵇宋之风”。
  他写的很快,一段怒骂的戏词,引经据典,铿锵有力,朗朗上口。
  沈柔念:“硕鼠之皮,相鼠之仪!白耳之狌,独角之豨!蜥蜴为心,豺狼成性!狎邪无辜,残害弱质!为人神所共愤,天地所不容。”
  沈柔念着念着,不由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写。”
  这短短一句话,连用六个典故,骂得辛辣至极,几乎是说上了最恶毒的话。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