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儿抬手换了个白瓷酒盏,倒上清酒,纤细手指捧着奉到卫景朝唇边,娇笑一声:“侯爷,妾敬您一杯。”
她离得很近,卫景朝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往旁边偏移些,拿手背挡开那酒盏,“不必。”
盈儿吟吟笑着,追着他往一旁歪斜,几乎靠在卫景朝身上,想要依偎进他怀中。
俯身时,露出脖颈下一片雪腻,身上脂粉浓郁的玫瑰花香气,扑鼻而来。
她捧着那酒盏,媚眼如丝,娇声道:“侯爷,就给妾一个面子吧。”
卫景朝的眉头,紧紧蹙起,往一侧避了避,声音比刚才更冷淡,更严肃:“让开。”
盈儿不折不挠,眼波一转,妩媚眉眼含笑,径直往他怀里倒。
卫景朝豁然起身,往旁边走了一步,避开她的接触,任她半倒不倒,尴尬在原地。
一张俊脸,彻底黑沉。
他看了眼于逸恒,“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于逸恒正忙着看笑话,闻言顿时急了。
忙放下手中酒杯,起身拉住他,“好端端的,走什么?你若不喜欢盈儿,就换个喜欢的。”
卫景朝深吸一口气,从他手中抽出衣袖,语气极是不喜,“你喜欢这样的地方,尽可以肆意。若有事找我,下次寻个正经地方。”
“若是再这样胡闹,我绝不再赴你的宴。”
于逸恒一向知道他的脾性,是最不好女色的。
如今见他破了戒,脖子上那么深一个印子,本以为改性子,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个臭脾气。
他无奈,忙道:“我让她们退下还不行吗?你怎么那么大气性。”
卫景朝冷嗤。
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斯文温润,却藏不住骨子里的冷漠无情。
于逸恒不由感慨道:“若我知道是哪家姑娘能拿下你,非得送她一个大齐第一美人的匾额。”
卫景朝瞥他一眼。
于逸恒连忙认错,“怨我怨我,全都怨我,都是我的错,不该强迫您。”
他连忙挥手,“快下去,今儿不用来伺候了。”
盈儿起身,似嗔似怨地望向卫景朝,娇怯怯道:“侯爷,妾哪儿不好?妾不求名分,不求富贵,只求春风一度,过了今夜,绝不纠缠。”
卫景朝眉目越发冷肃。
于逸恒连忙怒道:“满嘴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出去。”
什么春风一度。
这样露骨的话,岂是卫景朝这种刚破了童子身的小孩子能听的?
盈儿无奈,只得袅袅婷婷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又似怨似慕地,回眸望向卫景朝。
可惜,满腔女儿柔肠,都抛给了瞎子看。
盈儿悻悻离去。
屋内,只余二人。
卫景朝换了个没有用过的干净杯子,只喝清茶,并不碰酒,语气淡泊:“喊我来,所谓何事?”
于逸恒无奈:“没事。只是昨日听老陈说,想亲眼证实一下。”
提起此事,美人被赶走的落寞不再,他又兴奋起来,朝气蓬勃地看向卫景朝,“到底是怎样的绝色佳人,竟连你都栽了?”
卫景朝不搭理他。
于逸恒径直揣测起来。
“若说人间尤物,君意楼的江姝姑娘,平阳楼的盈儿姑娘,快意楼的胡姑娘,秦淮河上的柳姑娘,苏州府的南儿妹妹,扬州的……”
眼瞅着,他马上要从京都,一路数到岭南去。
卫景朝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闭嘴。”
于逸恒打开手中折扇,随意摇动,笑吟吟道:“近日,江姝姑娘出来的少了,莫非,她就是你帐中佳人?真是好艳福,连江姑娘这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岭之花都能摘到手中,你这本事,不容小觑。”
于逸恒啧啧赞叹,满眼羡慕。
卫景朝太阳穴青筋直跳。
他闭了闭眼,遏制住打人的冲动,站起身道:“告辞。”
接下来,任凭于逸恒怎么挽留,都不为所动。
于逸恒只能匆匆穿上外衫,跟着他跑出来,边跑边喊,“我跟你开玩笑的,我今儿有正事。”
卫景朝目色漠然,全是不信。
于逸恒忙央求道:“是我父亲,他老人家被陛下派去查那出戏文,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帮他?”
天底下,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京兆府都没本事破的案子,却要交给长乐侯这个赋闲多年的老爷子。
可见,圣上的疑心,已经落入朝中勋贵当中,这一招不是为了破案,而是为了再拉下一个勋贵。
如此,朝中三位手握重权的国侯,便只余卫景朝一人。
卫景朝眉眼微动,冷笑道:“那你还真是孝顺。”
父亲危在旦夕,还有功夫狎妓游玩,当真是个天下难寻的大孝子。
于逸恒讪讪道:“毕竟,不是那么着急。”
就算皇帝要发落长乐侯办事不力,也不会急于这一两日。
卫景朝冷冷瞥他一眼,只看得于逸恒心虚不已。
才收回目光,道:“此事宜静不宜动,过几日,看看京兆府的情况,再行定夺。”
“不必多忧,几日之内,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法子。”
于逸恒叹口气,合上折扇,满脸怅然:“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他搭上卫景朝的肩膀,道:“罢了,不想这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啊,你不喜平阳楼,我们去君意楼喝酒,请江姝姑娘作陪……”
卫景朝无情拂下他的手臂,抬脚往前走,“你自己去吧。”
“你家里藏着这位,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仙下凡?”于逸恒追上他,揣测道,“莫非就像戏里唱的那样,玉帝的女儿下凡来找你报恩?”
卫景朝眉头紧锁,抬手推开他凑近的脸,嗤笑道:“你这么能想,不如主动站出来,认了玉镜先生的名号。”
于逸恒连忙挺直脊背,道貌岸然:“君子不夺人所好。”
卫景朝冷嗤一声。
于逸恒无奈地拍拍心口:“你可别吓我,我还年轻,想多活几年。”
卫景朝提眉嘲讽:“今朝有酒今朝醉?”
于逸恒挠头,理直气壮道:“刚才的我,已不是现在的我。”
卫景朝懒得与他辩论哲理,摆手道:“走了。”
说罢,便直接翻身上马,“驾”一声离去。
全然没给对方再挽留的机会。
夕照园内,沈柔吃过午膳,正在园子里散步消食。
夏日炎炎,她只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的襦裙,轻纱质地,轻盈飘逸,随风摆动,如仙似幻。
一张娇嫩清艳的脸庞,比芙蓉花更清丽。
卫景朝回来时,看到她,脑海中蓦然想起于逸恒的话,“莫非是玉帝的女儿下凡找你报恩?”
沈柔这幅模样,倒真的像是个仙女,不染凡尘,如琢如磨。
将“大齐第一美人”的匾额颁给她,半点也不辜负。
所以,那个雨夜,他才会中了她的计。
今日,平阳楼那位姑娘将酒盏递到他跟前,他只觉厌烦戒备,丝毫没有喝下去的想法。
而那天在君意楼中,沈柔捧上的酒,他却没想过推开。
明明,并没有什么区别。
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气氛。那样漆黑的夜,比今日的氛围更加危险。
可是,他却还是栽在她手里。
若是今日在平阳楼,是沈柔捧着那盏酒递到他唇边,他会推开吗?
只一想,卫景朝便满心沉默。
他想,
或许,这便是得益于她清纯无辜的脸庞。
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
他隔着园子望向沈柔。
不知看了多久,沈柔似有所感,突然抬头望过来。看见他,精致如画的眉眼间染上三分笑。
卫景朝呼吸一窒。
她双手稍稍提裙,绕过长廊,笑盈盈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仰着小脑袋看他,“你怎么回来了?”
卫景朝下意识道:“衙门无事,就回来了。”
沈柔就笑,对他说:“我正有事想找你。”
卫景朝垂眸:“何事?”
沈柔正欲说话,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他的衣袂,脂粉的香气被风带到沈柔鼻尖。
沈柔皱了皱精巧的鼻子,使劲闻了闻。
果然是女人的脂粉香气,已经不怎么浓郁了,但甜腻的玫瑰香粉味道,还是无孔不入,钻入她鼻子里。
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早上出门时,身上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回家时,身上沾了浓郁的脂粉味。
他去做了什么,显而易见,无可辩驳。
沈柔微微抿唇。
第29章
沈柔微微抿唇。
她的心思转了几转,垂下眼皮遮住眸中情绪,意味难辨地问:“那姑娘漂亮吗?”
卫景朝微怔,眼底浮现一丝不解。
姑娘,什么姑娘?
沈柔一时之间,亦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是觉得有些脏的。
可,他这样的男人,身边有别的女人,并不是稀罕事。满京都数去,这个岁数的男人,哪个不是左拥右抱,偎红倚翠。
莫说现在的她,便是平南侯府不曾出事,她嫁给他为妻,这样的事,也是管不了的。
沈柔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她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凭什么去管他?凭什么去问他?
她与那个“姑娘”,又有什么差别?
抬眼看向卫景朝眼底,看见他的疑惑。
沈柔的心,狠狠一颤。
其实自己的身份,还不如那个“姑娘”。
人家可能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也可能是花楼美人,歌姬舞女。
不管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总有机会入长陵侯府,做个正儿八经的姬妾。
而她,不过是个外室。
一个,无名无分的,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外室。
不怪卫景朝疑惑。
毕竟,他肯定没料到,一个卑微的外室,竟敢这样质问他。
沈柔的指甲用力嵌入掌心。
缓缓吐出一口气,遮住眼底的情绪。
剧痛之下,她扬起一个温柔笑--------------栀子整理脸,另一只手拉住卫景朝的衣袖,软声道:“我把太平兵法写完了,你要看看吗?”
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如同邀功的表情。
卫景朝不由笑了笑,抬手捏捏她的脸,“在哪儿?”
沈柔便牵着他的袖子,进了卧室。
她踮起脚,去够书架上的盒子,纤细的腰被拉长,裙摆翕动,勾勒出腰、臀间的弧度。
又细又直的腿绷得紧紧,像极了某些时候。
卫景朝在身后看着,炙热掌心便烫在她身上。
沈柔腰微微一颤,眼睫低垂,软声道:“你干什么……”
卫景朝的手,顺着她衣摆探入,嗓音低哑,轻哄道::“乖,别动。”
他的唇,探上她的脖颈,覆盖了昨夜留下的红痕,又顺着衣领的缝隙,缓缓地朝下啃去。
沈柔脚尖轻颤,扶着身前的书架,咬唇克制住呻,吟。
上襦和裙子一起堆在腰间,洁白无瑕的蝴蝶骨,诱着人用力嘬吻。
卫景朝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沈柔无力趴在衣架上,手臂遮住眼睛,不去看窗外明亮的光。
仿佛,捂上眼睛,就失去了无感。
不去看,不去闻,不去想,他身上带了什么,今日做了什么。
来日,又会做什么?
事毕之后,卫景朝要抱着她去沐浴。
他的衣裳还整齐,沈柔依偎在他怀中,他的衣袖拂过鼻尖,带来一阵玫瑰花香。
沈柔心里,倏然生出一阵烦闷。
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抬手推开他。
失了支撑,她脚一软,顿时趔趄一下,险些跌倒在地上。
卫景朝忙接住她,道:“你干什么?”
沈柔抿唇,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出言讥讽道:“既有佳人殷勤捧玉钟,又何必管我呢?”
卫景朝不由怔然。
想起方才,她无端问了句:“那姑娘漂亮吗?”
这才将事情理清楚。
她这是觉着,他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
卫景朝想到什么似的,抬起衣袖闻了下,浓郁的玫瑰花香气,扑鼻而来。
他略想了想,就全明白过来。
许是在平阳楼推开那姑娘的酒时,衣袖沾上对方身上的脂粉,这才染了香味。
沈柔闻见,就以为他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在跟他闹小性子?
卫景朝握住她的手腕,粗糙拇指缓缓摩挲着细嫩的肌肤,“醋了?”
沈柔垂下眼眸,“妾不敢。”
卫景朝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打横抱起她。
等坐在浴池里时,他下颌磨蹭她柔软的要害,嘬咬着锁骨。红梅从颈间往下,覆盖了满枝雪。
沈柔死死抓住浴池旁的扶手。
卫景朝嗓音喑哑低沉:“沈柔,没有别人。”
他的唇舌,从腰间回到她耳际,像是情人的厮磨,低声喃喃:“从来没有别人。”
沈柔看不见他的脸。
耳边是他说话的嗓音,透过耳膜,钻入心口。
她只觉,自己如同一盏浮舟,被推着,在春水中泡软的心脏,颤颤的,痒痒的。
浮舟靠岸时,沈柔饿惨了,又腰酸腿软起不来,只得俯在榻上,任由卫景朝一口一口,喂了碗清粥。
吃完饭,她很快睡了过去。
卫景朝起身,走到书架前,拿起沈柔今日踮脚去找的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