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栖——承流
时间:2022-06-25 07:06:26

  卫景朝满肚子的话,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这样喜欢鹿鸣苑的荷花,若是让她去别的地方住,她以后,肯定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开心吧?
  她这样喜欢他,若是让她一个人住,她会开心吗?
  他思绪乱如麻。
  一时间想,若是她自己住,日后再碰上别人为难,便没有人帮她了。
  一时间又想,若是他走了,只剩她一个人藏起来,会不会觉得孤独?
  想来想去,都觉得她不应该自己住。
  会有各种各样没法子解决的问题。
  可他又忍不住去想,若是她知道,他的目的是她父亲的旧部,会不会对他生出怨恨,生出不满。
  卫景朝绷紧了身体,咬了咬舌尖,犹豫间,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个念头。
  终于还是道,“沈柔,我有事要与你说。”
  沈柔从他手臂上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眼底是清澈见底的温柔。
  卫景朝快刀斩乱麻:“我马上要离京了。”
  沈柔却不觉意外,也没有多少特殊的情绪,只是心平气和问,“这次是去什么地方?多久能回来?”
  卫景朝以前就经常离京。
  他们订婚之后,短短两年时间,他先后去过益州、苏州、黄石等地,有时是剿匪,有时是巡视。
  去的时间,多则半年,少则两月,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沈柔以为,这次还是跟以前一样。
  卫景朝扶正她的脑袋,正色道:“这次不是外差。没有三年,我大约是回不来的。”
  沈柔怔了一下,下意识问:“你要外放吗?”
  可是,他升任枢密副使,才短短几个月,竟又要高升吗?
  凭借他现在正二品的官职,不管外放到何处,都是一方封疆大吏。
  他这个年岁,合适吗?
  哪怕是圣上的亲儿子,也没这么快的吧。
  沈柔眼底,难得浮现一丝茫然。
  卫景朝却道:“不算外放。枢密院和陛下要我去北疆,做大将军,领兵抵御匈奴。”
  沈柔怔然,下意识道:“是我爹以前的职位?”
  卫景朝点头。
  沈柔便沉默了许久,望着窗外的荷花,慢慢开口:“是朝廷掌控不住北疆了,才要你去的吗?”
  她如此敏锐,卫景朝不免又点头。
  沈柔讽刺地笑了声,没再说话。
  满朝文武,个个都是能人,个个都是忠君爱国的能臣。
  结果,最终还要靠她父亲这个“乱臣贼子”的裙带关系,才能稳住北疆的军政。
  简直可笑至极。
  卫景朝无声叹息,对此没发表观点。
  他只是揉了揉沈柔的头顶,叹息道:“沈柔,现在最要紧的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走后,你大约就不能,再继续住在鹿鸣苑了。”
  沈柔抿唇,明白他话中意思。
  他一走,鹿鸣苑这个曾经的住所,自然会有别人关注。
  到时候,鹿鸣苑处处都是危机,她再住下去,无异于与虎谋皮。
  对此,沈柔并没有多少失落之意。
  对这么一所院子,她并无多少感情,只是想了想,鼓起勇气问:“北疆,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卫景朝愣了下。
  沈柔抬眼望着他,眉眼间尽是坚毅之色,“路上我肯定不会拖后腿的,我会骑马,骑的很好。”
  卫景朝顿了一下,道:“北境驻守的将军,从未有带家眷赴任的先例。”
  便是昔年平南侯常年驻守北疆,也从未带过家眷。
  而且,像她这样生于京都,长于京都的富贵娇花,被北疆的风沙摧折,肯定是受不了的。
  沈柔脑子转的飞快,当即反驳:“我不是你的家眷,我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她条理清晰,没有伤心地讲道理,:“我爹不曾带过我娘,是因为朝堂定律,驻守外地的将军,不许带家眷随行。我不是你的家眷,并不在此列。”
  望着她平静的眉眼,不知道为何,卫景朝骤然间呼吸一窒。
  我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她怎么,能这样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她是真的,毫不在乎吗?
  沈柔仰着头,软软哀求道:“我阿娘也在凉州城,我想她了,我想去见她。”
  卫景朝怔然片刻,这才想起此事。
  沈夫人的流放所在之处,正是凉州。沈柔想跟着去,见一见自己的母亲,无可厚非。
  只是……
  他是行军,怎么能带个娇弱的女郎上路,是嫌日子太好过了吗?若真的带了她,被北疆的军官们知道了,肯定要笑话他,离不开女人。
  不行,不行。
  卫景朝刚想拒绝。
  沈柔扯着他的衣袖,举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我肯定不会拖后腿的,如果我跑的慢了,你就把我扔在半路上,让我自生自灭。”
  卫景朝试图跟她讲道理。
  沈柔拿那双清透如水的眸子望着他,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嗓音越发娇嫩,“求你了。”
  卫景朝说不出拒绝的话。
  沉默着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松下紧蹙的眉头,半晌才道:“罢了,我想想法子。”
  他努力说服自己,这不是在以权谋私。
  沈柔是平南侯的女儿,说不定此去有用上她的地方。
  带上,也行。
  沈柔弯唇一笑,依偎在他怀中,娇柔地如同一滩水,婉声道:“侯爷,您真好。”
  卫景朝的心,一抽一抽的。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这个模样,与初初从君意楼出来的那天,有什么两样?
  曲意逢迎的温柔背后,是无尽的慌张与不信任。
  是……没有真心的讨好。
  那时他觉得厌烦。
  短短几个月,他却只觉堵心,满腹都是不顺。
  可是,这郁气,再也无处可发泄了。
  卫景朝想的办法,也很简单。
  ——祸水东引四个字,被他用到了极致。
  他告诉谢维生,除却之前要的东西外,他还需要几个用惯了的侍女照顾他衣食起居,否则吃不好睡不好。
  人已经选好了,希望枢密院能够安排妥当。
  谢维生心下暗骂,这勋贵子弟就是事儿多,有人伺候还不够,还非得是伺候惯了的。
  昔年平南侯驻军,也是使的都护府的婢女,人家怎么没提,非要带自己的侍女?
  他心里烦透了卫景朝,却不敢流露出来。
  多少为难的事情都解决了,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实在没必要跟他撕破脸。
  谢维生特意安排几辆马车,用来“运送”卫景朝的婢女们。
  这几辆车都是军中特制,车身轻巧,车轮圆且大,跑起来比普通的马车,要快上一倍。
  用来赶路,正合适不过。
  卫景朝很满意,当即拍板定下,半个月后出发。
  出发前,皇帝下旨,擢升枢密副使卫景朝为镇北将军,位列正一品,掌北境十万兵马,并凉州军政大权。
  出发之前,卫景朝终于回了一趟长陵侯府,去辞别母亲。
  长公主得知此事,已是下旨之后,见着卫景朝,她的脸色很是难看,冷声道:“你如今翅膀硬了,这样大的事情都敢自作主张,不与我商议?”
  卫景朝撩袍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一盏茶,漫不经心道:“没这个必要吧,母亲。”
  长公主极憋屈,满心愤懑地瞪着他。
  使劲呼吸几次,才有力气开口,“我好不容易将你拉上枢密副使这样重要又体面的职位,只要你好好干下去,假以时日入阁拜相,秉政中枢,难道不好吗?”
  “等你掌权握势,要什么没有?何必非要去边塞跑一趟,平白无故惹陛下疑心,难道你也想落得和沈家一样的下场。”
  卫景朝只淡淡道,“我有我的道理。”
  “母亲。旁人施舍的东西,永远都不属于自己。自己凭本事得来的,才是自己的。”他望向长公主眼底,语气格外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小事,“权力,更是如此。”
  长公主心口一颤。
  卫景朝垂眸,道:“正因如此,母亲当年摄政,才不得不被迫还给陛下,若是当初母亲有兵有权,又何须如此?”
  思及旧事,长公主暗自咬牙,冷声道:“这天下的江山,本就该是本宫的。他不过是好命托生成男子,否则,凭他的资质,怎么配跟本宫一较高下!”
  卫景朝淡淡与她对视。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双手死死按着桌面,直视着他,眉眼如刀刻:“你自去你的北疆,京都这里有本宫,该是你的东西,谁也别想夺走。”
  卫景朝轻笑,颔首道:“多谢母亲谅解。”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望向他,“你此去北疆,是要与匈奴人作战的。”
  卫景朝点头,“自然。”
  “明日本宫寻两个绝色婢女给你,你带着过去,以防万一……”
  卫景朝唇角一抽,道:“不必。”
  长公主蹙眉。
  “我身边已有人了。”卫景朝望向她,“不劳母亲操心。”
  长公主越发不满,拍了拍桌子,冷哼一声:“青楼女子,玩一玩也便罢了,怎堪为妾?”
 
 
第33章 
  卫景朝并不反驳她,只是言简意赅道:“母亲,我说不必。”
  这样平淡的叙述,冷冷的打断长公主的怒火。长公主站着,他坐着,母子二人之间天然有一道屏障,隔开了彼此。
  他没有丝毫同意的意思,一脸冷淡,明摆着,说了不用就是不用。谁给的,都不用。
  长公主怔然半晌。
  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轻声劝慰他:“刀剑无眼,战场无情,你若一旦有所不测,总要留下根香火……”
  “母亲,我说了,不必。”他蹙眉,眼底越发冷淡,“您还要我说几遍?”
  这一次,他是真的烦躁了。
  冷淡如镌刻的眉眼,映出眼底的抗拒与抵制。
  就好似,这个孩子年幼时,撞见她与男宠的丑事时,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冷冰冰地望着她。
  长公主噤声,半晌喃喃道:“那你这一支的血脉,怎么办呢?”
  卫景朝垂眸,手指摩挲着杯盏上精巧的花纹,语气漠然:“若我死了,这血脉,断了也便断了。”
  “又不是伏羲之子,女娲之女,不过平平无奇的凡人,有什么可延续的。”
  长公主哑然。
  卫景朝放下茶盏,“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母亲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长公主没有法子,叹了口气,妥协道:“那你把药停了,让那个女人给你怀个孩子,也是可以的。她身份低微,但只要是你的孩子,母亲一样喜欢。”
  卫景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望着天上月,慢慢道:“我有分寸,母亲不必操心。”
  “母亲若是有空,便隔三差五入宫一趟,管一管你的好侄女。她最近又在撺掇着陛下,将她赐婚给于逸恒。”
  知道的,都说这位公主视权势如性命。
  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见一个爱一个,但凡是个清俊些的男人,便全都不放过。
  长公主一哂:“放心吧,她都嫁不成,真给她赐了婚,自己也要反悔。”
  上次陛下想给洛神和景朝赐婚,她入宫去见那对父女,便已发现了端倪。有沈元谦这样的温润君子珠玉在前,在满京城的男人,洛神一个也看不上。
  卫景朝轻笑:“她嫁给谁都行,唯独于逸恒不行,长乐侯绝不能为陛下所用。”
  长公主点头:“我明白。”
  卫景朝缓步踏出门。
  陆黎提着灯笼迎上来,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长公主望了一眼。
  那是去卫氏祠堂的方向。
  祠堂里,有他的父亲,祖父,和无数卫家祖祖辈辈。
  长公主闭了闭眼,转身走回内室,透过窗户看了眼月亮,终究是不甘心。
  她对一旁的侍女道:“去传信给凉州太守,让他择几个身家清白的美貌女子,放在镇北将军府侍奉。”
  她就不信了。
  有美人在侧,她儿子又不是和尚,当真能把持住?
  那青楼花魁再是个尤物,也未必敌得过或妖或纯,千姿百态的美人。
  只要他破了戒动了心,就什么都不怕了。
  长公主叹息。
  若是他肯松口,另择一高门贵女为妻,如今她哪儿还需要这般筹谋。
  卫景朝回鹿鸣苑时,沈柔正在收拾东西。
  见着他难看的脸色,她手一顿,站直身体,小声问:“你怎么了?”
  卫景朝微微摇头,“没事。”
  他侧头看向地上,三三两两不成规模的箱子,垂眸道:“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多带些。”
  沈柔略有些诧异,不解道:“可是,我父亲以前去凉州,都是轻车简从……”
  “他是他,我是我。”卫景朝语气淡泊,“我一向养尊处优,受不得北疆苦寒。”
  沈柔便没再说话,只是微微抿唇。
  分明是他自己算计着要去的北疆,如今却闹的,像是人人都欠他。
  她微微喟叹。
  不得不说,这本事,还真是厉害。
  若是她父亲有卫景朝一半的心机,说不定,沈家也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她想着想着,难免有些走神。
  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往箱子里收。
  卫景朝眼神一凝,眼底聚起风暴。
  他道:“沈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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