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点点小脑袋。
卫景朝又问:“那你想不想换一个又大又漂亮的房子,还有好看的花园。”
沈小姑娘歪头想了想,说:“阿娘想,我就想。”
沈元谦嗤了声,接口问:“有了大房子,沅儿想跟谁一起住?”
沈沅毫不犹豫,不假思索道:“阿娘,舅舅,谢叔叔,花儿姐姐。”
沈元谦笑了笑,又问:“可是房子是这个叔叔帮我们拿到的,沅儿不谢谢他吗?”
小姑娘点点头,非常有礼貌:“谢谢叔叔,叔叔,你跟谢叔叔一样好。”
卫景朝终于问出口:“谢叔叔是谁?”
这个问题,难倒了沈沅,她眨巴着大眼睛,想起二丫说过的话,铿锵有力道:“后爹。”
后爹……
卫景朝的脸,顿时黑成了炭,低头看着沈沅,“谁告诉你的?”
沈沅天真烂漫的小脸很是诚恳,“二丫说,谢叔叔对阿娘献殷勤,对沅儿好,就是沅儿的后爹。”
听到是二丫说的,卫景朝脸色稍缓。
但随即想起,刚才沈元谦让沈柔去喊的人,就姓谢,必是那位谢叔叔。
他冷冷看向沈元谦,“你故意的?”
沈元谦轻嗤:“郎情妾意,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能按着他们的头不成?”
卫景朝眼神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只是顾念着沈柔,才没有提刀杀了他。
半晌,他微微勾唇,脸上有一丝报复的冷意:“洛神还活着。”
沈元谦的手微顿。
卫景朝继续道:“洛神深爱着你,我离京之前,她为了跟我一起来找你,差点放火烧了藏经阁。”
“舅兄。”他温温柔柔道,“若是让洛神知道你在这儿,你猜凭她的性格,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
沈元谦亦不是个好骗的,闻言冷笑一声,“陛下敢让她活着吗?您的皇位来路不正,若是昔日的洛神公主尚在人世,哪儿轮得到您做这个皇帝?”
他语气阴狠:“陛下以此威胁我,不怕丢了这千秋万算来的皇位吗?”
卫景朝更狠些:“为了沈柔,丢了这皇位又何妨?”
门外,沈柔脚步微滞,抬眼看看刚才卫景朝贴上去的门联,无声叹口气。
她抬脚进门,语气清淡,“哥哥,谢公子来了。”
屋内几个人同时抬头看向她。
沈沅从椅子上滑下来,蹦蹦跳跳扑到沈柔怀里,娇滴滴告状,“阿娘,刚才这个叔叔跟舅舅吵架,我们把他赶出去吧。”
她的小手,直接指到卫景朝脸上。
卫景朝愣了一下,看向沈柔,又流露出可怜的神情,“柔儿,我没有。”
沈元谦冷笑:“沅儿才三岁,她会撒谎吗?”
卫景朝扫了沈沅一眼,跟着冷笑:“三岁怎么了?我三岁就会撒谎了,她凭什么不会!”
沈柔颇觉窒息,眉心微微一跳,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争执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直接把人赶走。
她看向沈元谦:“哥哥,你先请谢公子坐下,我去下饺子。”
谢治非常有眼色,“沈妹妹,你带着沅儿玩吧,我和沈兄去做饭。”
沈元谦笑了声,拍拍他的肩膀:“走。”
卫景朝脸上的表情,随着这一声沈妹妹,飞快地皲裂,他死死盯着谢治的背影,几乎要咬碎一口牙。
他这辈子还不曾喊过沈柔“妹妹”,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男人,凭什么这么喊?
沈柔抬眼看向他,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戾气。
半晌,她倏然叹口气,很直白地问:“你的属下们什么时候到?”
卫景朝睁着眼说瞎话,“雪天路滑,他们大约都被大雪困住,今日恐怕来不了。”
沈柔无语至极,干脆不再搭理他,搂着沈沅玩游戏。
卫景朝看着母女二人,眼睛里闪过一丝酸涩。
若是一切都好好的,四月里沈柔顺利嫁给他,如今他们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
若是他的女儿,肯定比这个小鬼更可爱。
若是他的女儿,沈柔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这么冷淡,这么无情。
卫景朝掐住自己的掌心,笑了笑,装作和蔼可亲地问:“她几岁了?”
沈柔含糊答道:“差不多三岁。”
卫景朝越想越心酸,低头道:“若是我们有孩子……”
沈柔打断他,“我只会有沅儿一个孩子。”
卫景朝的目光,扫沈沅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柔语气很平静:“陛下身份尊贵,不同凡响,应当寻一贤妻,生儿育女,诞下继承人。而我,此生只有沅儿一个孩子,实在不适合陛下。”
卫景朝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脸色仍是那样平静。
“有沅儿做女儿,也很好。”他看着沈柔,慢慢开口,“你的女儿这样聪明,小小年纪就能看出心狠手黑,来日定是个极好的当权者。”
沈柔瞠目结舌,“你疯了!”
卫景朝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在对她说话,又想是在喃喃自语,“我早就疯了。”
从四年前起,他就疯了。
沈柔沉默不语。
沈元谦和谢治下好饺子,盛好端过来,放在桌子上。卫景朝很自觉地贴着沈柔坐下,毫不见外。
沈柔手一顿,没有理会他,看向谢治:“你上次说给书坊抄了书,他们给你涨价了吗?”
谢治摇头:“掌柜说过了年再涨。”
沈柔叹口气,说:“你多吃点。”
卫景朝看着她对谢治这样关心,心里又酸又妒,不明白这人有什么好的。
没有他俊美,没有他高大,权势地位更是不及他。
他面上不咸不淡地问:“谢公子是做什么营生的?年纪轻轻的,只抄书吗?”
谢治笑了笑,“--------------栀子整理我是个读书人,刚考过秀才功名,准备明年秋天去考秋闱,正给自己攒盘缠。”
卫景朝闻言笑了声,“读书人好,我也是读书人。我是建安二十二年的状元,平常最喜欢与读书人打交道。”
第91章
窗外雪落无声。
室内寂静了片刻,沈柔微微抿唇,转过头没有吭声。
谢治听他说是状元郎,脸上顿时流露出钦佩之色,热情道:“状元三年才出一个,无一不是饱读诗书。建安二十二年的状元,公子是……”
他回想历届的状元,想着想着,那张热情洋溢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僵硬,背后生出一身的冷汗。
——建安二十二年的状元,是当今圣上卫景朝。
他几乎是僵直着身体,从凳子上滑下去,苦着脸道:“草民拜见陛下。”
此时此刻,卫景朝显得格外有风度,温和一笑,竟亲自弯腰扶起他,将他按在桌位上,道:“听舅兄说,近几年谢公子对柔儿颇为照顾,朕实在是万分感谢,谢公子不必多礼。”
谢治动了动唇,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沈柔。
卫景朝不动声色挡住他的视线,脸上仍是含着温润笑意,“怎么,谢公子不肯接受朕的谢意吗?若是觉得朕诚意不够,那随朕回京,朕给你封个官,倒省了秋闱春闱一路考上来。”
他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含笑望着谢治,颇有一国君王的慈和,叫人如沐春风,不好拒绝。
心里想的却是,这姓谢的,才学不如他,地位不如他,容貌不如他,智慧不如他,样样都不如他。
经过今日,肯定不敢再觊觎沈柔了。
想着,他扫了沈元谦一眼。
真是笑话,沈元谦甚至玩不过洛神,还想跟他论心眼,不知道照照镜子。
谢治咬咬牙,低头声若蚊呐:“草民……”
谢恩的话尚未说出口。
沈柔轻轻咳嗽一声,淡淡道:“饭要凉了。”
她抬眼望着谢治,“谢公子,你我之间的事情,不用旁人多言。”
旁人。
这个词,着实足够伤人心。
卫景朝脸色微微一沉,随即笑了声,“自然是不用旁人多言,但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妻子,我不管你的事儿,还有谁管?”
沈柔蹙眉,脱口而出反驳“谁是你的妻子?”
卫景朝的手按在她脑袋上,揉揉她柔软的发丝,宣示主权一样,低头凑近她的耳朵,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柔儿十三岁就定给我了,合过八字交换过庚帖,如今你的庚帖还在我家堂上,难道想不作数吗?”
沈柔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子戾气,烦他将此事牵扯到旁人,更烦他这幅高高在上,施舍般的神态。
闻言便冷笑一声:“作不作数自然是由陛下说了算,陛下说不作数的时候,卫家便容不下我这样的逆臣之女。陛下说作数的时候,我便是合过八字换过庚帖的妻子。”
“一切自然都是陛下说了算,又哪有我说话的资格!”
她眼神冷冰冰看着卫景朝,“陛下话都说到这儿了,我还有什么拿乔的资格,不如这就随陛下回京,为妻还是为妾,亦或者继续给陛下当外室,全听陛下一句话。”
卫景朝感觉心脏被用力扎了一下。
顿时慌了,连忙松开手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自然是一切都听你的,你若是不愿意,我……”他顿了顿,眼圈微微发红,“总归我这辈子,再不敢违逆你的想法。”
他一直都很后悔,那年把她从君意楼接出来,养在鹿鸣苑做外室。
若是那年他找到她,接回她,直接娶她为妻,又哪里会有后来种种。
归根结底,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最开始的过错。
沈柔这话,几乎跟杀了他无异。
他顿时放下对待谢治的游刃有余,卑微看着沈柔,“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肯原谅我也好,我会一直等着你,请求你的原谅。”
“沈柔,我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沈柔冷冷瞥他一眼。
卫景朝福至心灵,看了眼谢治,“我不理他就是,你不要因为别人跟我生气,我受不了。”
沈柔为了护着谢治,说他是“旁人”,他的心酸的像是蘸了柠檬汁。若是……若是她再为了旁人跟他闹脾气,他真的会受不了。
沈柔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放下筷子,拿起调羹喂沈沅吃饭。
谢治看着这一幕,什么话都没敢说,战战兢兢坐在椅子上,看了眼沈元谦。
卫景朝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道:“我来喂她吧。”
沈柔手微微一顿,平静道:“不劳陛下大驾。”
卫景朝脱口而出:“毕竟也是我的女儿。”
沈柔手指微微颤抖,心脏漏跳了一拍,不知道他是真的猜到沈沅的身世,还是信口雌黄,垂眸淡淡道:“她不是你的女儿。”
卫景朝毫无波澜,“后爹也是爹,继女也是女儿。”
他看了眼沈沅,诱哄道:“柔儿,你不想让沅儿做公主吗?做了公主,她什么都会拥有,还可以最大限度发挥她的才能。”
沈柔微微放了心,看来他并没有怀疑过沈沅的身世,只是想考虑以后的事情。
随即又生出几分恼怒,很明白地看出来,这句如此自然的“后爹”,卫景朝到底在心里排练了多久。
她冷冷道:“沅儿以后做什么,她自己会选择,她现在只想跟着我。”
沈沅是卫景朝的亲生女儿。
若是她长大后想做公主,也不迟。
按照卫景朝的性格,不可能让女儿沦落在外。
卫景朝好脾气道:“都听你的,过几年再做公主也不晚。”
他看看沈沅,建议道:“她大概不想我喂,不然你喂她,我喂你?”
沈柔不知道他怎么说出这种骚话的,对卫景朝脸皮的认知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恶狠狠瞪卫景朝一眼,没再搭理他。
卫景朝笑了声,看着沈柔的侧脸,心底忽然生出几分愉悦。
虽然她还是很烦他,说的话依旧一句比一句扎心,但好歹有了愤怒和气恼。
不再是那幅,毫无感情的,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不晓得沈柔的转变是因为什么。
但总归是好的。
沈柔微微垂眸,细致的给沈沅喂着饭,心底却有些茫然。
刚刚,她站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
卫景朝说,为了沈柔,丢了这皇位又何妨。
她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
不明白,四年前他为了皇位,什么都能抛下,什么都能牺牲。
为什么现在又要说这种话来欺骗她?
她不想听,不敢听,不愿意听。
卫景朝、卫景朝。
这个人已经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思念,为什么不能继续消失,为什么要继续折磨她?
她闭了闭眼,睁开后柔柔问:“沅儿吃饱了吗?”
沈沅用力点头,“沅儿饱饱,阿娘吃饭。”
沈柔揉揉她的额头,将她的小碗放在一旁,继续吃自己的饭,谁也没理。
谢治在一旁坐立不安,小声对沈元谦告辞,“要不,我还是先回家吧?”
他不傻,大概明白沈元谦喊他来做什么。
但他的确冤枉,他对沈姑娘毫无私情,只当做恩人对待,绝不敢有任何玷污之心。
沈元谦道:“不用。”
他冷冷笑了声,“陛下乃是状元之才,才学高我百倍,你既遇上了,自然要多多请教,也好明年顺利考中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