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栖——承流
时间:2022-06-25 07:06:26

  沈沅自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她,若是将她独自交给宫人,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
  所以,她便沉默着接受了卫景朝的安排。
  含元殿极为宽敞,面阔十一,进深四间,房舍数十。
  卫景朝给沈沅安排的房间,与他隔着一道两丈远的连廊,宽敞舒适。
  而且,不近不远。
  不至于远到听不见动静。
  不至于近到能听见所有动静,最合适不过。
  沈柔一看便知他怀的什么心思。
  她默了默,看看沈沅亮晶晶的眼眸,显然是很喜欢这间房子,便没有说话。
  沈沅已经松开她的手,噔噔噔跑进屋里。
  屋子里小到花瓶摆件,大到桌椅床铺,床上的被子,桌上的桌布,样样都是小姑娘会喜欢的。
  卫景朝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只鸟笼递给她。
  沈沅高兴地围着鸟笼打转。
  卫景朝站在沈柔身侧,幽幽道:“她长大了,你要学会让她独立,习惯自己一个人。”
  沈柔瞥他一眼,只觉他说话真是有意思极了。
  刚才还在问她“你舍得沅儿一个人住吗”,借此让她默认住在这含元殿。
  现在又来一句,“让她独立,习惯自己一个人”,就为了让她跟着他住,不跟沈沅一起睡。
  沈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卫景朝,你自己说话,不知道心虚吗?”
  卫景朝站在她身侧,轻笑一声,“心虚是什么意思?”
  沈柔一时失言。
  卫景朝也有其道理:“你想一想,我说的并没有错。我在沅儿这个岁数,早就一个人了。”
  “若不是怕你担心,单独给她一座宫殿,才是正常的。”
  沈柔只问:“你小时候?”
  卫景朝摸摸鼻尖,道:“我小时候委实惨了些,所以沅儿比我好。”
  沈柔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也承认,卫景朝说的对。
  不提卫景朝,便是她这样的小女儿,三岁的时候,也不与父母同住了。
  只是她心疼沈沅罢了。
  卫景朝看看正高兴的沈沅,轻声嘱咐一旁的宫女们,“照顾好公主。”
  说罢,牵住沈柔的手,“来,去看看我们的卧室。”
  沈柔看看沈沅,微微颔首。
  卫景朝拉着她,越过游廊,推开对面一扇门。
  门内立着一扇双龙戏珠的紫檀屏风,越过屏风,方见全貌。
  这间屋子,是卫景朝住了四年的地方,充满了他的气息。桩桩件件的摆设,都是他的喜好。
  沈柔脚步蓦地一顿,看着床头挂着的两盏花灯,记忆倏然回溯至四年前。
  她呼吸一紧,哑声道:“这两盏灯……”
  不是被她烧了吗?
  卫景朝一怔,目光落在床头。
  那里挂着的燕子灯与荷花灯,与四年前那两盏分毫不差,粗糙的笔触与做工,半点不像宫廷匠人的手艺。
  一时有些局促,移开目光,轻声道:“是我后来,去那座城里,找那个摊贩又买的。”
  他没说的是,当时他买了有近百盏花灯,一个一个看,一个一个对比,终于从中挑出最像的两个。
  那个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是没怎么注意过的东西。
  可回忆起来,一丝一毫的痕迹,都犹如在眼前,清晰地像是刀刻。
  就好像是,那一年里,如美梦般的岁月。
  沈柔的眉眼唇鼻的弧度,手指的温度,都刻在他心里,忘也忘不掉。
  沈柔缓步走过去,抬手抚上那盏荷花灯,眼泪倏然落下。
  卫景朝手忙脚乱走过去,抬手去给她擦眼泪,“柔儿……”
 
 
第105章 
  沈柔摇头,按下他的手,又摸摸那燕子灯。
  漆黑的燕子,仍是那副丑丑的模样,却让人忍不住酸了眼圈。
  她侧目打量着这间屋子。
  书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床榻上挂着柳青色的帐幔,案上嫩黄的一枝迎春,梳妆台上银质的镜子。
  一桩桩一件件,细细看去,都有昔日的轮廓。
  宛如是鹿鸣苑的模样。
  像,却又不像。
  宛如是想要重设昔日的场景。
  可事到临头却不敢真的面对。
  只能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似是而非。
  这样才能假装自己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梦里的一切都如此不清晰,所以才好欺骗自己。
  骗自己,时光轮转,又回到了过去。
  四年间,她当然是很苦很累,经历无尽的生与死。
  那他呢?
  亲手害死心爱之人,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堕入滚滚江流,却没能拉住她。
  他是什么心情?
  伤心、痛苦、愧疚、哀恸。
  这桩桩件件,是不是足以压垮一个人?
  足足四年,他是怎么在无尽的痛苦中度过的呢?
  陆黎告诉她,陛下四年间没有任何人,励精图治,没有任何想法。
  像是断了情、绝了爱,除却朝政外,没有多余的情绪。
  可是,她却亲眼得见,这房中的摆设,这两盏花灯。
  若非惦念太深,若非实在放不下,又何至于如此自苦?
  沈柔转头,静静凝睇着他眉眼的模样,右手颤栗着,抚上他锋利的眉骨,缓缓拂过他脸上清晰的棱角。
  这四年,他是怎么过的?
  苦吗?痛吗?
  是否如她一样,夜夜不得安寝,日日不得安食?
  荆州城初见,只觉他瘦了,瘦可见骨。
  五官变得越发锐利,威仪更胜往昔,让人不敢逼视。
  如今却觉,比之锋利的眉眼骨骼,他眼底透骨的痛楚,才是那让人不敢直视的来源。
  那时,他的脸色那么差,憔悴极了。
  像是大病一场,强撑着精神去见她。
  她却不曾注意到。
  沈柔的心窝在胸骨当中,连绵不断地痛着,几乎让她无法思考。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卫景朝不由叹道:“怎么又哭了?”
  沈柔抚到他下颌的手,忽然紧紧攥住他的衣领,用了极大的力气,像是要把那块布料扯碎。
  她双目通红,哑声喊他:“卫景朝,你难受吗?”
  你只问我的苦,听我的怨。
  那你的苦呢?
  为何不提、不讲、不说?
  她的眼泪,一颗比一颗大,全都砸在卫景朝心上。
  卫景朝脸上没有多少苦涩,只有无奈,轻轻道:“沈柔,我不苦。”
  与沈柔经历的痛苦相比,他又算什么呢?
  他伤的是心,而沈柔却险些丢了这条命。
  他没有任何资格,在她跟前诉苦。
  沈柔心疼他,是爱他。
  不是他得寸进尺的机会。
  他用大拇指擦拭沈柔的眼泪,慢慢道:“失而复得,我只有高兴,没有苦。”
  四年间,所有的痛楚与折磨。
  在听到她还活着的那一刻,都化作齑粉,灰飞烟灭。
  被巨大的狂喜遮掩住,不留一丝痕迹。
  能再见着她,已是上天垂怜。
  他一点都不觉得苦。
  那都是他该遭受的。
  只是心疼沈柔,她天真善良,柔软无辜,却因着他的错,平白无故遭了那样多的罪。
  卫景朝低头亲亲她泛红的眼皮,轻声道:“别哭。”
  他抬手,握住沈柔攥紧的拳头,轻轻展开揉揉,“柔儿,你不要为我难过。这四年,我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样样不缺,你该狠狠打我一顿,骂我一顿。”
  昔日里,沈柔写故事时,辱骂江燕燕的未婚夫,有那样多的词,花样百出。
  此刻对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双泪盈盈的眸子,颇有可怜之意。
  卫景朝的心微微颤抖,又酸又软,手指轻轻按着她的唇,一字一句教她:“卫景朝,你这个没用的懦夫……”
  话音未落,沈柔猛地踮脚,封住他的嘴。
  ——用她的唇。
  卫景朝僵在原地。
  回京至今,他们之间也曾有过。
  亲吻、拥抱、情热,将彼此燃烧殆尽的热意总是裹挟着欲。
  每每在榻上拥着她时,他总觉得,明明离的这样近,肌肤相贴毫无距离,却又这样远。
  远到,他永远没法子摸到她的心脏。
  从未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不带任何情、欲与暧昧,只是安安静静的,简简单单的一个吻。
  她想要亲吻他。
  没有任何杂念。
  只是一个安静的吻。
  卫景朝双手紧紧蜷着,指关节因用力泛了白,手背上爆出一根一根的青筋。
  心脏剧烈地跳动,好似心中缺了一块的碎片正在归位,震颤着胸腔,让他无法呼吸。
  沈柔的唇,还在他唇上辗转研磨,那样软,那样娇嫩,像是微风拂过春柳的力度。
  明明很轻,却让卫景朝眼眶酸涩,逐渐泛了红。
  颤抖着手抚上她的后脑,不敢用力,只一下一下抚摸着。
  像是怕惊醒了薄若蝉翼的美梦。
  像是怕吓着她。
  更像是,胆战心惊。
  沈柔的唇停在他唇上,没有动,没有走。
  两人紧贴着对方,像是长在了一起,彻彻底底变成一体。
  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完整、圆满、安定。
  像是一轮弯月,被风吹开乌云,将月亮补圆了。
  一切刹那归位,顿时圆满。
  他揉捏着沈柔颈后的肌肤,在沈柔离开的刹那,唇舌突然追逐着她。单手固定着后颈,让她逃脱不得,只得被迫仰起脸。
  唇上的力道极大,用力磨着她的唇,唇齿间的力度几乎要将怀中的女子拆吃入腹。
  沈柔呼吸乱了、心跳乱了、脉搏也乱了。
  用力踮脚环住他的脖颈,手指掐着他的脊背,又轻轻揉了揉。
  于是,一个不含任何杂念的吻,逐渐变了。
  从唇齿相贴着辗转到攻城略地肆意,不需任何转折。
  沈柔呜咽着。
  被他推倒在柳青色帐幔里,跌倒在大红织金的被褥上。
  雪肤乌发,美不胜收。
  卫景朝手指轻轻摩挲雪颈中一点,将那处揉到泛了红,犹如红梅覆雪,冰姿玉骨,亭亭艳色,冷挑红雪。
  如刀削斧裁的锋利眉骨,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眼底的隐忍,更像是无声的垂询。
  问她,可不可以?
  问她,是情,还是欲?
  那双漆黑的眸子,不复昔年的深不可测,带着紧张,带着决然。
  不得到她的准话,便不敢轻举妄动。
  那抹红从颈项蔓延,铺满清艳脸庞。
  沈柔手指抠着身后,嗓音喑哑,唤他的名字,“卫景朝……”
  卫景朝攥住她细弱的腕骨,回应她:“我在。”
  沈柔总是受不住他在耳边说话。
  温热的气息,像是认路一般,绵绵不绝往耳孔中钻,烫得她晕乎乎的,失去所有思考的力气。
  就像此刻,她身上泛着热意,额角沁出一滴汗液,双眸凝凝望着他,哑声喊:“卫景朝……”
  她眼底弥漫出的情深,恍然回到四年前。
  那时,她总是这样看着他,一双清透眼眸藏不住丝毫情意,落在榻上,便是这幅慌张娇怯,又坦诚热烈的模样。
  卫景朝的心,酸酸涩涩。
  又有一丝,狂喜。
  他扣住她的双手,按在榻上,双唇碾上她的,鼻尖抵着鼻尖,极为亲密。
  最后,他看着她花朵似的脸庞,汗液涔涔,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喑哑,不容拒绝:“沈柔,你爱我。”
  沈柔被蛊了,无意识地抚上他精雕细琢的俊美脸庞,随之重复,“我爱你。”
  我爱你。
  于卫景朝而言,世上没有比这更动听的言语。
  他双目泛了红,用力抓紧她的手腕。
  柳青色帐幔尽数垂落,遮住窗外透出的阳光。
  …………
  沈柔不知何时睡着的,亦或者是晕过去的。
  从回京至今,这些时日他们之间不少,他却总是克制的,小心翼翼的,像是对待珍宝玉石,生怕弄坏了她,得罪了她。
  直至今夜。
  像是沙漠里干渴的行人遇上了绿洲。
  像是出笼的虎,回归山林的狮,失了所有禁锢,于是随心所欲。
  朦朦胧胧睡过去前,她记得自己去推他,却被他挡住手,哄骗道:“乖柔儿,最后一次。”
  沈柔直接气哭了。
  四年前这样骗她,四年后还是这样骗她。
  男人恢复了克制的本性,更是变本加厉。
  她变了,他还是那个模样。
  沈柔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屋内安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唯有更漏悠长的滴答声。
  沈柔缓了缓,拉了拉床边的铃铛,唤人进来。
  侍女们捧着洗漱的东西鱼贯而入,扶着她起身更衣。
  沈柔身上早已清洗过,干干净净的,只是那满身的印子,怎么也消不下去。
  未经人事的宫女们纷纷低头,不敢去看她,双手熟练地给她穿着衣裳。
  沈柔亦颇觉尴尬,清了清嗓子,仰头不去看自己,转移话题:“小公主呢?”
  一夜没见,沈沅该闹了。
  大宫女忙回道:“小公主晨起要找姑娘,哭的厉害,被陛下带走了。”
  姑娘这个称呼,是卫景朝身边的大太监特意安排的。
  沈姑娘没答应跟陛下成婚,便是沈家女郎,以免宫女们没眼色,喊错称呼,冲撞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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