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融忽然只感觉脑子嗡嗡作响,他感觉自己在突然之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般,只剩下了一腔不甘与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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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云岚最后停在了回廊之下,没有再往前走——这样距离,足以让她看清楚卫融面上神色变幻,她从卫融的脸上看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身后的宫人拿着伞匆忙跑了过来,见她转了身,面上露出疑惑。
云岚轻轻笑了一声,把原本的那一声叹压在了喉咙里。她摆了摆手,道:“这么大雨,那位大人看起来那么警觉,还是不过去打扰了。”
“听说那位是今天刚进宫的卫娘子的兄长。”宫人这么一来一去的工夫已经把卫融的身份打听清楚,“算起来其实是咱们圣上的表兄呢!与圣上关系亲近。”
“是么?”云岚笑了一笑,忽然想起来那年卫融到吴郡时候,也说过他是卫隽的表兄——想到这里,她脚步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一件被她忽略了许多年的明显事情:卫隽卫融都是姓卫,怎么会是表亲?
心中的诧异几乎让她要想到一些她从前不曾认真去想的事情——下意识她回头再次看向了宫门口,卫融却已经转过身去了。
“怎么了娘子?”宫人见云岚去看宫门口,有些不知所以地去扶她的胳膊,“娘子还是想过去吗?”
脚下,灰奴用脑袋擦了擦她的裙摆。
云岚慢慢地转过身来,伸手把灰奴抱起来,灰奴长得胖,扎扎实实的一身毛,还是那时候在吴郡时候卫隽拎着一串小鱼去别人家换回来的,刚回家的时候是个小不点,断不是现在这样的大胖子。
她用手托住了灰奴毛茸茸的屁股,这胖猫就前肢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惬意地在她耳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云岚闭了闭眼睛,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她再次回头看了卫融一眼,然后往正殿方向走,口中淡淡道:“不过去了,快中午了,让人传午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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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小了一些时候,卫融便赶紧往隆庆宫去了。
从昭华殿门口走出来好长一段路,他才感觉自己慢慢思路清明起来。
无论如何现在云岚是跟着裴彦,裴彦应当是知道云岚的底细,他不应当有什么其他的猜疑,若将来云岚真的露出了狐狸尾巴,从前那些往事再与裴彦说也不迟。
如今云岚与裴彦的关系显而易见地亲密,甚至裴彦都要让卫良进宫来,为的就是不让谢太后拿着云岚做文章,这足以说明裴彦对云岚的爱宠,他若真的说那些从前的事情,在裴彦面前也落不到好。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感情的事,他仅仅只是一个外人,是不应当随随便便开口的。
如此胡思乱想着,站定在隆庆宫外面时候,他拿定了主意,也终于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背后是一片濡湿——不知是雨水或者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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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宫中,裴彦听说卫融在外面求见,放下了与谢简说到一半的事情,想了一会儿才道:“先叫他去侧殿候着,这么大雨过来只怕身上衣服要湿,拿件干爽衣服让他换。”
谢简敏锐地听着裴彦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奏疏,他知道卫融进宫是为了送他的妹妹进宫。
局势已经开始变了,宫中的谢太后,宫外的裴赟裴骏两位皇子,他们是不是知道?
将来,谢家能独善其身,又或者是被这些不甘心的弄权者裹挟着跌入深渊?
第35章
裴彦看向了面前的谢简,他虽然低着头,但面上神色还是相当明显的。
对于谢家,裴彦的感观一直都有些复杂。
谢简的确是能人,赞一声文武双全也不为过,为人处世也相当懂得分寸,但除却他之外的谢家人却只能用人心不足蛇吞象来形容。
愚昧,且有些贪婪。
应当是谢太后这么多年来从皇后到太后,她拉扯了自己娘家太多次,也助长了他们不切实际的野心,让他们没有真切地意识到如今已经不再是先帝时候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并非是不明白,而是……还以为自己身在从前。
应当是宫里的太后与宫外的裴赟和裴骏让他们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就这么一家人中,有这么一个清醒的谢简,可谓是难能可贵。
裴彦还不打算对谢家做什么,说起来当年谢家也是倾尽全力地跟随着先帝打过江山,不仅有着两姓之好,也是实打实有着功劳的,既然宫里用卫良限制住了谢太后,他便不打算在前朝对谢家过多打压。
谢简这样明事理知进退还有才华的人,他是要任用的。
只是他也好奇,在如今情形之下,谢简要如何应对谢家将要面对的种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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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手边小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冰凉甘甜的茶水,裴彦笑了一声,淡淡道:“你的父兄对宫中之事颇有微词吧?”
这话一出,原本是跪坐在小几一旁的谢简几乎有些慌忙地从软垫上站起来,在一旁规矩地跪下了,声音带着几分惶恐:“臣不知。”
“那便是有微词的。”裴彦笑了一声,示意谢简重新坐下,等到他重新理了衣冠坐好之后,才不紧不慢地道,“你在家行七……谢家,也算是家大业大,子弟众多,当年跟着先帝南征北战,也是出了不少力气。”
谢简小心地看了裴彦一眼,斟酌了一会儿语气,才小心道:“臣与父兄不敢居功。”
“是你们的功劳便就是你们的,你们应得的奖赏,朕也不对短了你们半分。”裴彦看着谢简,“这话你可以回去学给你的父兄听一听。”
“臣遵旨。”谢简感觉额角头发已经被汗水濡湿——但这殿中便有冰山放着,外头滂沱大雨,他并感觉不到有多少燥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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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彦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至少在谢简看来,这话都说得相当直接。
是警告,是敲打,是在告诉他们谢家,他们做了什么,裴彦是一清二楚的。
现在不追究,是念着旧情。
他日旧情不再了,会是什么结果,便未可知。
可他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无力——这些话他能回去说,但他的父兄会听吗?
他的兄长多半已经追随着裴赟,他的父亲听从宫中太后的吩咐,他上回明里暗里阻拦谢笙进宫,已经被父兄指着鼻子骂过了。
他们说他只看得到自己身上的官职,是自私自利之辈,从来不知道顾全大局。
可大局明明就在眼前,他们看到的又是怎样的大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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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简闭了闭眼睛,最后抬眼看向了裴彦,道:“只是臣或许也不知家中父兄究竟是怎样想法,或者会让陛下失望。”
“朕不会失望。”裴彦也看着眼前人,语气称得上和善,“朕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故而不会对你失望。”
这话听得谢简喉咙中升起了哽噎,他眼眶酸涩,深深地朝着裴彦拜下:“圣上,愚臣愧对圣上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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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渐渐下得小了一些。
卫融在侧殿把衣服烘干了重新换上去正殿面见裴彦时候,谢简已经离开了。
只见裴彦站在窗边,一边看着外面的雨,一边低声地对着身边的内侍吩咐着什么。
那内侍得了令,便朝着后头去。
卫融看着那内侍离去了,才走上前去行了礼。
“不必多礼了。”裴彦看着他便笑了一声,“今天雨大,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方才还在和谢简说兵力粮草等事情,你过来了,朕也问问你的意思。”
卫融心中一凛,忙认真起来,道:“陛下请讲,粮草之事臣在燕云时候也与属下有诸多讨论。”
裴彦笑了笑,走到御案前,弯腰拿起了一本奏疏,随手递给了卫融:“你看看。”
卫融接过这奏疏,认认真真地看了下去。
“打下燕云,便能一统天下。”裴彦慢慢地说道,“只是……要动兵便是要用钱,若当初没有意外就好了,一鼓作气打到燕云,现在倒是要为这粮草银钱之事三思。”
卫融看过奏疏,又想了想,道:“臣以为,燕云的前陈余孽并不成气候,大可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先帝时候计划的,断没有这奏疏上写的这么……这么繁复。”
“乃是因为,今时不同往日。”裴彦淡淡道,“若是当初,的确不需要这么麻烦,可现在便就是这么麻烦了。陈朝的李棠称帝,还有陈朝那些亲贵们带着粮草兵马附和,不是当初一盘散沙的情形了。”顿了顿,他抬眼看向了卫融,“你在燕云呆的久,你知道崔家?就是陈朝时候的卫尉崔家。”
“知道。”卫融合上了奏疏,小心地交还给了裴彦,然后才道,“认真说来,李棠便就是崔家扶起来的。之前臣还在猜测,那李棠究竟是不是傀儡,燕云说话算话的究竟是李棠,还是那位崔将军。”
“你以为呢?”裴彦接了奏疏随手放回了御案上,面上带着几分笑。
“臣以为是崔将军。”卫融谨慎地说道,“燕云之事更像是……崔家为了争夺天下,立了前陈的皇子,为自己争一个名正言顺。”
“有道理。”裴彦笑了笑,语气是轻松的,“朕最近在想,如若李棠是傀儡,那么他是心甘情愿当个傀儡,还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想要将来反戈一击呢?”顿了顿,他抬眼看向了卫融,“朕希望他会反戈一击。”
“前陈的亲贵,当初归附我朝的也不在少数。”卫融飞快地说道,“他们必定不会是铁板一块,只要找得到法子,便能挑拨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朕便把这件事情暂且交给你去查。”裴彦说道,“过几日上奏疏来给朕看。”
“是!”卫融忙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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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彦看着他这么慎重其事的样子,又笑了笑,他看了眼窗外,道:“快到中午了,你便就在宫里陪着朕用了午膳再出宫去吧!”顿了顿,他回头看向了门口的内侍,“去找宝言,让他们不要在长乐宫耽误太久,让卫娘子到隆庆宫来,一道在这里用午膳。”
内侍忙应了下来,飞快地往后宫方向跑去。
卫融心中没由来地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裴彦,知道这是裴彦在给他安心,让他不要担心在宫里的卫良。
想到这里,卫融却忽然想起了方才在昭华殿惊鸿一瞥见到的云岚。
之前被他强行压下去的那个疑惑又重新萦绕在了他的心头:裴彦知道云岚确切身世吗?裴彦知道……云岚曾经和裴隽在一起,甚至就差一点点两人可以成亲吗?
察觉到了卫融的目光,裴彦带着几分好奇地看向了他:“怎么,又在为什么事情着急?看着你好像心里有事。”
卫融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但那些话他不敢直接问,思来想去许久,才斟酌着开了口:“臣就是忽然想到圣上宫里的那位前陈公主……上回李棠专门写信还说中秋要来送礼,是不是因为知道圣上宫里有那位公主?”
裴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她不过就是个柔弱女子,这些朝政上的事情,她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前陈末帝子女无数,李棠究竟能不能认出她,也还是两说。”
这话说得是没道理的,卫融沉默了一会儿,觉察出这就是裴彦在回护云岚的意思了。
“你怎么忽然想到了她?”裴彦又笑了一声,“别被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给听得都不辨真相了,她不会是与陈朝余孽有勾结的那个人,她一言一行朕都看在眼里。”
“只是圣上……”卫融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把话说出口,“毕竟有些事情若真的掩人耳目,或许便不是圣上所见那样了。”
“朕知道你是一片忠心。”裴彦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继续往下说,“朕心中自有分数,陈朝余孽是陈朝余孽,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与那些断然没有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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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融抿了下嘴唇,心知剩下的话都无法再说了。
可他却在想,当年裴隽出事的时候,是云岚在他身边,原本裴隽好好的,身边有护卫,根本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怎么就那么轻易出了意外?
而现在,原本燕云之地只是一盘散沙不足为虑,怎么忽然崔家就能扶着那个李棠重新称帝?
云岚果真是与那群陈朝余孽半点关系也没有么?
真的就如裴彦所说的,清清白白,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方才在昭华殿,云岚是不是认出了他?
如若她真的是一条美人蛇,应当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的吧?
她应当知道卫良是他的妹妹,所以她一定会去找卫良。
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卫融只决定等会儿见到了自己妹妹,找到机会便叮嘱一句,让她好好盯住云岚,若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及时告诉裴彦。
只但愿一切都是他多心。
第36章
长乐宫中,宝言站在殿外,垂着眼眸听着隆庆宫过来的内侍说了裴彦的旨意。
他往殿中看了一眼,见谢太后似乎还在与卫良说着什么,眉头微微皱了皱,向那内侍道:“我知道了,你去回陛下,我马上就带着卫娘子过去。”
内侍应下来,看着天色又急匆匆地戴上斗笠冲到了雨幕之中。
这雨虽然小了一些,但还是细密,看着这天上乌云,不像是要散去的样子,大概午后还会有一场大雨。
他思索了一会儿,招手叫了个内侍,叫他去传一辆舆车过来。
卫良已经进殿中许久,宝言没有跟着进去,在殿门口便只能听到的是谢太后说话的声音,卫良只有极少的几句应答,宝言原本估摸着大约一刻钟就能出来,谁知就在这里站了快半个时辰。
大约谢太后还是心中不忿的,但这火气没法朝着裴彦发,也就只好对着卫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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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宝言自己说,后宫这么一大串事情,谢太后也好谢家也罢,追根溯源,都能串到裴赟和裴骏这两个没得到爵位上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