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若现在回头看便会觉得蹊跷。”卫融看向了宝言,“当年太子殿下身边护卫众多,从来都是没有出过任何事情的,为何偏偏……”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把话说破,“如今她在陛下身边……朝野中有那样的传言,燕云的前陈余孽甚至还重新称帝,巧合就是有那么多吗?”
宝言加了一根青菜,慢慢地吃到口中,没有回答。
卫融自嘲地笑了一声,又喝了口酒:“或者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我不信这世上能有那么多巧合。”
宝言慢慢地把那根青菜咽下去了,然后才抬眼看向了卫融:“这话,便只能卫将军亲自与陛下说了。”
卫融也看向了宝言,他摇了摇头,道:“若能说,我早便说了,却也不知从何说起……”顿了顿,他轻叹了一声,又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问道:“若真的要说,能翻找到当年书信……”
宝言想了想,道:“宫中旧档应还在,按旧例,先帝与太子的书信是封存起来了。”
“若能找到当年书信,便能佐证我今日所说。”卫融说道,“能说的……便也仅止于此,那位究竟是如何心思到了陛下身边,那就只有陛下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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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言久久没有说话,他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裴彦生气的样子。
若裴彦知道云岚曾经和裴隽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他会如何呢?
他不敢去想。
宝言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有点摇摇欲坠了,想想看吧,这边是来路不明的避子汤,那边是曾经和先太子有过一段关系,他只感觉自己不管怎么开口,都逃不了一死。
事到如今他倒是有些理解云岚为何一直沉默不语。
能说什么呢?
换做他是云岚本人,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不过的确便如卫融所说,她为何会到裴彦身边来呢,听说那时候裴彦是在吴郡遇到的她,他们相遇时候,究竟是偶然,还是刻意的安排?
想到这里,宝言感觉背后一凉,不敢往深了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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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片乌云,把太阳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天色暗沉了下来。
裴彦处理完了政事,听着内侍转述了宝言的话之后,面色阴沉。
“让太医现在去昭华殿,然后过来与朕说说,他们到底怎么给娘子看病的!”裴彦烦躁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么点小病也看不好,还能叫娘子又发烧吗?若这么点小病看不好,干脆不要做太医,滚回家去!”
内侍慌忙应了下来,便立刻准备出去吩咐。
“等等,宝言现在还没回来?”裴彦又叫住了那内侍,眉头是拧着的,“叫他滚回来,好好看着昭华殿,娘子没好之前,他哪里也不要去了!”
“是!”内侍吓得急忙再次应下来,见裴彦没有吩咐更多事情,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裴彦行到殿外,往昭华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隆庆宫和昭华殿离得近,他能看到昭华殿庭院中那棵高大的合欢树。
此时此刻天气阴沉,似乎要下雨。
他想着那时候云岚倔强掉眼泪拒绝他的样子,烦闷地又转身往殿内走去了。
刚坐下,他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寻声看去,竟然是灰奴带着白娘子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隆庆宫的窗台?
这两只猫这么大胆,逛过了后宫,都敢往前朝来了吗?
裴彦心里那些烦闷忽然散了一半,他朝着灰奴招了招手:“过来。”
灰奴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傲娇地一甩尾巴,用屁股对着他,然后从窗台跳了下去。
“……”裴彦半晌无语,起身走到窗台旁看了一眼,白娘子娇嗲地蹲在原地对着他喵喵了两声,灰奴已经跑得没了影子。
裴彦想了想,把白娘子揣在了怀里,然后向内侍道:“摆驾去昭华殿,娘子的猫跑到这里来了,朕给她送回去。”
第50章
昭华殿中弥散着汤药苦涩的味道。
裴彦抱着白娘子从肩舆上下来,正好便看到了正上气不接下气从另一边跑过来的太医。
大约是中途才知道裴彦也往昭华殿来,太医不敢落在了皇帝的后面,于是便只好卯着劲儿往昭华殿跑,可饶是这样,也就只是与裴彦前后脚。
裴彦扫了那太医一眼,倒是也没说什么,便只往殿中走。
殿中安静得很,除却微风扫过时候树叶偶有零星的窸窣,其余声音一概皆无,安静得不似平常。
五吕和初晴迎到了门口来,见到裴彦就上前行了礼。
裴彦抬手让他们起身,安抚地捏了捏手里白娘子的后颈,状似无意问道:“娘子用了午膳没有?两只猫跑到了隆庆宫去,灰奴没抓住,只好抓到了这只。”他没有把白娘子交给旁边宫人的意思,又往殿内扫了一眼,“灰奴回来没有?”
五吕有些紧张地与初晴对视了一眼,然后才道:“回、回陛下,灰奴还没回来呢……”
“嗯可以出去找找,免得娘子等会想起来了又见不到它。”裴彦抬腿往殿中走,“所以娘子用了午膳没有?”
“娘子喝了药就睡下了,没有叫午膳。”初晴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要在这儿摆膳吗……”
裴彦眉头皱起来,面色冷淡了下来:“你们就这么伺候娘子,不知道要先用午膳,再吃药吗?”
这话一出,五吕和初晴都不敢说话了,只一径低着头。
裴彦回头看了眼那太医,问道:“你早上来给娘子看了,娘子还是风寒么?”
太医小心地看了裴彦一眼,见宝言并不在左右,于是思索了一番才道:“的确便就是风寒,好好休息便能好。娘子多睡两天,休息好了,自然而然就能好,还请陛下不要担心。”顿了顿,他又道,“微臣也留下了药方,药方也是有安寝的功用,娘子若这会儿睡着了,倒也算是好事。”
裴彦沉吟片刻,又深深看了太医一眼,才道:“那你最近便就在昭华殿了,等娘子好全了再回太医院去。”
太医愣了愣,急忙应了下来。
裴彦接着又看向了五吕和初晴两人,道:“你们伺候娘子实在不够精心,娘子平日里对你们也是太宽容,才让你们这些宫人都失了分寸,不知要怎么伺候人了。看在娘子现在还病着的份上,先不罚你们,等娘子好了,你们各自去领十下手板。”
说完这里,他便也不叫他们再跟着,自己一手抱着白娘子,便往寝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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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寝殿走,药味便更越浓重些。
裴彦不自觉把脚步放轻了,撩开了珠帘纱帐进到了寝殿内,然后便只见云岚的确便在床榻上睡着了。
他心中浮起一些失落,便直接把白娘子放到了地上,接着走到了床榻边坐下了。
云岚眼睛是闭着的,呼吸也很平稳,应当是睡熟了——但不知为什么眉头皱着,嘴巴也微微地嘟起来了一些,看着便是不高兴的样子。
裴彦忍不住伸手把她眉头轻轻按了按,云岚没有醒过来,只是往旁边挪了一下,又翻了个身——大约以为是头发之类的沾在脸上所以不太舒服。
他看着云岚,心里剩下的那一半烦闷也全部消散了。
他想,云岚包容了他这么多年,小小任性一下又怎样呢?
他如今是皇帝了,这世上人人都敬他畏他,只有云岚还是如从前一样真性情对他,他多包容多哄一哄,才是应该的。
他与云岚在一起有这么多年,何必为了一两句话就生气?
那反而显得他自己没度量。
裴彦这么想着,便瞥见了窗台上灰奴咚的一声跳上来。
这猫儿几乎就是用鄙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一般,然后大摇大摆地从窗台上跳下来,朝着他走了过来。
床榻上云岚睡得很熟,裴彦看着那胖狸花大摇大摆过来就要往床上跳,他伸手就拦了下来。
这胖狸花张牙舞爪地挣扎着,一身肌肉矫健有力,裴彦都差点儿让它给跑了。
“你至少得有十斤。”裴彦嘟哝了一声,一只手提着灰奴的后颈皮,一只手托着这肥猫的屁股,就往殿外走,“你主人睡觉呢,你不许闹她。”
因为后颈皮被拎住,灰奴耳朵也跟着竖起来,听着这话便直接回以裴彦两只大白眼。
裴彦回头又看了一眼睡着的云岚,心想着等她病好了,再慢慢与她说那些琐碎事情——她或许真的不介意什么位分之类,可他却并不能不为她着想。
他之前把她只当做是崔滟的替身时候自然是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不过只是他人寄托。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觉得云岚就是云岚,这么多年来他喜欢的就是云岚,不是把她当做了别人。
这话他没法对云岚说,但他可以在别处补偿,也只能在别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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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言和卫融吃了一顿难以下咽的午饭,刚送了卫融去南苑,转头便看到了从宫里来找他的小内侍。
“宫里有事情?”宝言看了眼这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下来的天气,看向了那小内侍,“还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陛下说让公公回宫去昭华殿照顾娘子,等娘子好了再回隆庆宫。”小内侍飞快地说道,“陛下还让太医正许大人也去了昭华殿,也是说让许大人等娘子好了再走。”
这话听得宝言心中有些复杂,想一想卫融对他说的那些前尘往事,再想想现在,宝言只觉得他一个头有两个大,恨不得立刻摔一跤摔破了脑袋把一切都忘了才好!
可毕竟还是要回宫的,从卫融这里知道的这些事情,迟早也是要说给裴彦知晓。
宝言叹了口气,上了马慢慢往皇宫的方向走。
小内侍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宝言,小声问道:“公公,您是不想去昭华殿吗?”
“不是。”宝言摆了摆手,“这事情难讲,你也别多问。”
小内侍“哦”了一声,果真就乖巧地不再多问了。
宝言一面走,一面想着要如何对裴彦转述卫融所说的那些事情,直接说必定是不行的,除非他活腻了现在就想去死,但如果不直接说……还能怎么说?
这会儿他只盼着等会回宫了裴彦都不要见他,也不要问卫融的事情,让他直接去昭华殿,然后能拖一日是一日,拖到云岚病好了再说。
最好是拖到云岚自己忍不住向裴彦坦白了从前,那样就省掉了他们这些做奴婢做下人的为难。
只是——他不觉得云岚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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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磨磨蹭蹭地回到了皇宫中,宝言到了隆庆宫外,原已经鼓起勇气准备进去面见裴彦,但裴彦却并没有见他,只打发了他往昭华殿去。
宝言松了一大口气,立时便往昭华殿去,片刻也没有停留。
等到了昭华殿,见到了许太医,宝言便感觉见到了同命相怜的人,都不觉得那些事情有多么糟心了。
许太医看到宝言,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两人便走到了无人的地方去说话。
“我以为你已经告诉了陛下,中午我往这边来的时候吓得要死,都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许太医捋着胡子叹气,“还好没看到你,也没听说你这老小子被发落的事情,我便没有贸然开口。”
“别提了,这事情能算得了什么?”宝言摆了摆手都不想多说,“我就盼着娘子能慢点好,我多活两天。”
“还能有比那事情更糟心的事情么?”许太医眼睛都睁大了,“你别说给我听,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你想听都不会告诉你一句。”宝言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寝殿的方向,“娘子醒了没?”
“没醒。”许太医摇了摇头,“就陛下中午来看过,陛下走了我过去也瞧了瞧,的确是睡着了还没醒。”
“哎,你看这马上要入的秋,就活生生是个多事之秋啊!”宝言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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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中,云岚却是醒的。
她在床榻上躺着,却并不太想动。
中午她睡得朦胧并不安稳,知道裴彦来过,但她不知能与他说什么,便索性翻了个身继续睡。
后来大约也的确是睡意涌上来,她便真的睡着了,醒过来时候裴彦已经离开。
她身边有两只猫在和她抢睡觉的位置,她不想动,便只闭目养神。
两只猫在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吵闹得很。
她在想裴彦夜晚的勃然大怒,心里不知为何却已经不似之前那样惶恐不安了。
似乎有些事情已经快要落到了实处,她不必再为之惶惶而不知如何自处。
她应当与裴彦坦白一切了,早些说,便早些让他看明白她是怎样一个卑劣的人。
他不必再与她有什么感情的纠葛,他们便可以就此分开——或者他也会如昨天晚上那样生气大怒,但他一定会冷静下来。
然后他们就能结束这一切。
可……
头昏脑涨之间,她竟然朦胧地又有些不舍。
她想,她应当再遇不到一个和裴隽一模一样的人了。
可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好笑。
她重新闭上眼睛,让睡意浮上心头,至少睡着了,便不必想这些事情。
第51章
裴赟在宫中陪了谢太后用过了晚膳,宫门快要下钥时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宫。
谢太后站在长乐宫门口目送他消失在了长长的宫道尽头,方转回殿内。
傍晚时分,夕阳洒在长乐宫庭院中的那些花木之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
知矩送了裴赟到皇宫门口转回到了长乐宫,便与谢太后说起了宫中的事情。
“听说昭华殿的那位病了。”知矩说道,“圣上让太医正直接去了昭华殿看着,说是要等那位病好了才能回太医院呢!”
谢太后有些意外,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看来这后宫女人争宠也是大同小异,左不过还是装病装弱这些法子——不过要我说,法子老不老也无所谓,能用就行。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可是心软了?今天可还去了永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