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是我的外甥女,虽然她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她。”唤作崔翁的崔素看着云岚,目光中露着几分怀念,“你和你母亲长得像,神态也像,当初我送她进宫的时候,她就是这么看着我,恨不得杀了我。”
卫融惊疑地看了看崔素,又回头看向了云岚,心中一时又有些乱纷纷的。
“不过你比你母亲强许多,她当年没有胆量从宫中跑出来。”崔素看着云岚,声音堪称和蔼,“你不喊我一声舅舅吗?”
云岚上前了一步,却是把卫融给护到身后去,语气淡漠:“陌路人而已,不必攀亲。”
“你母亲就在京中,你不想见一见吗?”崔素毫不在意地笑着问。
云岚眉头一拧,正想要反驳,但回头一看卫融,又转变了心思。
“她在何处?”云岚问。
崔素面上神色可亲,口中道:“跟着我走吗,我带你去见她。”
“走可以,这个人我要带上。”云岚指了指身后的卫融,“我出宫有赖于他,我不能看着他去死。”
卫融几乎目瞪口呆地看向了云岚,一时间竟然失了言语。
崔素斟酌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了一番云岚,最后笑了一笑,道:“谁叫我是你亲舅舅,外甥女既然这么说了,当然要应下的。”顿了顿,他向左右吩咐了一声,便有人上前去直接把卫融的手反剪在身后拘押起来,他又看向了云岚,“不过这儿没有马车,也许得要你骑着马与我一道走了。”
“当然可以。”云岚从容说道,她又看了一眼卫融,“也给他一匹马好了,既然手都反剪起来,也不怕他还耍什么花招,是不是?”
崔素扫了一眼卫融,看着他的确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便应了下来:“这自然也可以。”
一旁的谢瓯面上露出了焦虑神色,他是不赞同的:“崔翁,小心有诈。”
“无妨,总得有些肚量。”崔素目光还是落在云岚身上,“毕竟是一家人,还是要宽厚些,不是吗?”
云岚反客为主一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着旁边的人伸手要马的缰绳,然后抬头看向崔素:“现在走吗?”
崔素赞许地看着她,让人把马缰绳交到她手里,道:“走吧!你母亲等待你许久了。”
云岚不以为意地翻身上马,又回头看了一眼被人仿佛麻袋一样丢在马背上的卫融,面上神色未变,只跟在了崔素身旁,与他并辔而行。
谢瓯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崔素神色,也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轻甲兵士恢复了队列开始在前面行走。
云岚跟着崔素谢瓯两人并几个护卫还有丢在马背上的卫融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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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深沉,天上弯月洒下清冷光辉。
卫融难受地趴在马背上,朝下的姿势让他一边头晕脑胀一边肚子被抵得想吐,他分神去听前面云岚与崔素的对话,倒是大概把谢瓯的事情给弄了个明白。
谢家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和崔家勾结,所以谢瓯在得知了裴彦在翻裴隽之事时候,直接选择了逃跑,并且找上了崔素,大约是要行一些谋逆之事。
他就是运气不太好,带着云岚出城,恰好就遇到了他们这一行人。
不过如果他有机会能逃脱,把这件事告诉裴彦,倒是能叫裴彦早做准备,不会被谢家搞得措手不及。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三皇子裴赟和四皇子裴骏。
既然谢家已经和崔家勾结,那么裴赟和裴骏两个是不是早就有了反心?
他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看向了谢瓯的方向,谢瓯正在与崔素说话。
现在他的身边除了崔素和谢瓯身边的侍卫还有云岚之外,再没有别的人了,这应当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只要有人把他的双手给解开!
大约是一晚上的坏运气终于到了头,他忽然感觉双手一轻?
来不及多想,他迅速地把手中绳索睁开,不等旁边人反应,便直接翻身骑上了马背,直接掉转马头催促马儿狂奔!
一口气跑了一里地还远,仓促见看到了卫家别业的大门,他微微松了口气才回头去看,已经看不到云岚一行人。
这时他才忽然注意到马背的行囊上插着他方才递给云岚的佩刀?
刚才是云岚替他把绳索割开了吗?
第81章
夜色中,谢瓯心中憋着怒火,带着人重新追赶上了崔素一行人。
目光落在崔素身旁仿佛无事人一般的云岚身上,谢瓯心中起了杀意——卫融必然会进宫去告诉裴彦他所看到的一切,这样一来,他们谋算便会全部暴露,到那时,还能有几分胜算?
他按住了腰间的佩刀,就在要抽刀的那一瞬间,云岚却朝着他看了过来。
在这样昏暗光线下,谢瓯被云岚的这一眼看得心猛跳了一下,她的目光是平静的,可她艳丽的容颜在火焰跳跃之下,又显出了妖异之感。
“平侯回来了,那便走吧!”云岚平平淡淡道,“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只怕是要天亮时候才能到鹤城了。”
太过自然的语气,仿佛在这只队伍之中,现在发号施令的是她一样。
谢瓯转而看向了崔素,几乎都不明白为什么短短时间内,局面就成了这样。
难道是云岚真的会什么妖术?在宫里面能把裴彦的心攥得死死的,到了这里就能叫崔素失了防心只听她的?
崔素笑了一声,语气还是和蔼的,他道:“是该走了。”
云岚又看了谢瓯一眼,不紧不慢笑了一笑,道:“平侯还没看出来?要放卫融走的可不是我,是我的舅舅。我呢,不过就是按照他所想行事罢了。”顿了顿,她又看向了崔素,语气带出了几分嘲讽,“找了谢家,舅舅眼神可不怎么好。”
崔素面上神色似笑非笑了,他着意看了云岚一眼,道:“我有明说过什么吗?”
“能放到明面上来说的事情都是无关紧要的。”云岚淡淡道,“不言而喻之事,方是真谛。”
“放卫融走了,只怕是我们前脚到了鹤城,后脚裴彦就带着人过来直接把鹤城给围了!”谢瓯再按不住心中怒火,“你们难道以为裴彦是个傀儡皇帝,是个摆设吗?”
云岚又看了谢瓯一眼,眼中嘲讽快要溢出来,道:“这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既然都要行谋逆之路,怎么还没有个破釜沉舟的决心?难道以为谋逆失败了还能有退路?难道这时候不是全力一搏,舍身成仁?”顿了顿,她摇了摇头,看向了前方茫茫黑夜,“瞻前顾后是成不了大事的。”
这话气得谢瓯胸口起伏不定,看向云岚的眼神都仿佛淬了毒。他强令自己不去与一个女人计较,转而看向了崔素:“我所说不是假话,现在再去鹤城,怕不是要被围个瓮中捉鳖。”
崔素却是气定神闲,他笑了一笑,道:“侯爷莫急,那卫融走了便走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瓯眉头紧皱,还想要说什么,却又被崔素按下了。
“我不会行无把握之事。”崔素看着他,“今日既然要带着侯爷一起去鹤城,鹤城便就是安然的,且放心好了。”顿了顿,他又扫了一眼云岚,道,“也正如岚岚方才所说那样,瞻前顾后是成不了大事的。”
谢瓯再无话可说,他气闷地从鼻子里面重重地哼了一声,策马去了队伍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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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看着谢瓯走到前面去,轻笑了一声,然后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你的确不像你母亲。”崔素语气中不无感慨,“若你是个男孩就好了,那时便是另一种局面了。”
“的确是另一种局面,若我是个男人,恐怕崔家早就死绝了。”云岚轻嗤了一声,“听过替母报仇没有?”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你当然会选择和解。”崔素笑了一声,“正如你现在做的这样,不是吗?”
“现在这种情形准确来说,叫做被胁迫。”云岚没有看崔素一眼,只是抬眼看着前面的路,“被胁迫的弱女子,当然只能低头啦!否则的话,难道硬碰硬但求一死?我可是很想活下去的。”
崔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方才放走了卫融,不异于是在找死。”
“当然不是。”云岚笑了一声,“我刚才就已经说了,是舅舅你让我这么做的。”
“是吗?”崔素眼中甚至有几分赞许。
“你需要一个人去告诉裴彦,我在你手里。”云岚抬眼看向了崔素,“崔家喜欢玩这些女人把戏,给我送信,让崔滟进宫,或者再往前看,我生母被送进宫,其实都是一样的。试图用一个女人左右一个男人,试图用美色和感情混淆人的判断。你当然会希望裴彦此时此刻便就失了理智,那就正好到了你提要求的时候。”顿了顿,她嘴角翘了翘,“我说得对吗?”
“那么你认为,裴彦会来找你,然后受我胁迫吗?”崔素不答反问。
云岚懒洋洋地笑了一声,道:“当然会来找你,然后就如平侯所说那样,对你们来个瓮中捉鳖。”
“看起来你已经没什么价值,我或者应当让你就死在这里。”火把跳跃之下,崔素的眼神似乎十分认真。
云岚却不以为意,她道:“那你杀便是了。”顿了顿,她漫不经心地看向了前面茫茫一片的黑暗,“你以为我是崔滟,或者是我那生母,可以由着你揉圆捏扁?”
“那么你对裴彦已经断情绝爱,再无任何感情了?”崔素再次回避了她的话,“你出宫,是因为怨恨,不是吗?”
“方才我就说了,崔家喜欢玩这些女人把戏。”云岚正眼看向了崔素,“现在再说一遍,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若真的是个男孩就好了。”崔素轻叹了一声,“崔家便是败在了没有男丁可用,否则为何要耍女人的把戏?”
“这叫做苍天有眼。”云岚不无嘲讽地笑了,“活该你们想要男孩却得不到。”
“但有你也一样。”崔素语气平静,“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云岚好笑地看向了他,“难道你觉得你们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们可以让你当女皇帝。”崔素笑了一声,“足够让你动心吗?”
“那必然是坐在龙椅上的傀儡,和衡山王并没什么不同。”云岚淡淡道,“等到时机到了,你们就会让我写退位诏书,把皇位让给你们崔家人。”
“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也不必现在便做出决定。”崔素说,“等你见到了你母亲,或者你会改变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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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冷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她抬头去看天上的弯月,在城外时候天空开阔,甚至会感觉月亮离得更近一些。
她想起来那年她跟着裴隽一起出城往吴郡时候也在夜色中行进,她有时昏昏欲睡,就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会想让她睡得舒服一些,便好久都是那同一个姿势不动,然后等她醒来时候,耍赖一样叫她帮忙揉一揉肩膀。
要是能回到从前便好了。
可人生又不能重来。
她忽然又想起了裴彦,下次见面,她和他算不算是敌人了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黑夜茫茫,什么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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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殿中,裴彦沉默地抱着灰奴站在殿中,他看着放在小几上的那件织金外裳,目光晦暗。
初晴等宫人都跪了一地,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他们是在晚膳时分去碧波池边找不到人,又在宫里四处寻了一圈,才发现云岚不在了的。
云岚下午回昭华殿时候先说了自己要去碧波池边转一转,然后又让人不必跟着,于是初晴等人也就远远缀着不敢上前去,她们便眼看着云岚进了碧波池边的观景阁,然后云岚似乎就是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一样,等她们进去找人的时候,便不见踪影。
倒也不能完全说是不见踪影,云岚身上穿的织金的外裳在里面,人是没了。
云岚人没了这种事情,初晴等人哪里敢声张,于是便先在宫里面四处去找,一直找到天黑,裴彦亲自到了昭华殿中来了,便再瞒不住,只好把下午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个清楚明白。
裴彦知道这事情时候的神色他们从未见过,只吓得他们在地上跪着不敢起来。
但出乎意料的,裴彦没有说什么重话,就只是立刻让人去皇宫九门去查下午进出宫的人。
这样无声无息却叫他们更感觉害怕一些。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四处上了灯,却还是叫人觉得四处昏暗看不清楚。
宝言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进到了殿中来,他不似往日那样从容了,连头上的帽绳都有些松垮。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陛下,卫将军在外面求见,卫将军说他与娘子在城外遇到了平侯谢瓯,现在娘子被平侯带走了。”
裴彦抬眼看向了宝言,他有些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了。
他摸着怀里灰奴软软的毛,一张口竟然先感觉到了有些酸涩——他留不住身边的人,无论是兄长,还是云岚。
太久的沉默让他声音带着几分嘶哑,他道:“让他进来。”顿了顿,他扫了一眼还跪在殿中的初晴等人,无力地叹了一声,“你们先退下吧!”
第82章
灰奴不喜欢裴彦。
今晚被他抱了这么久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等到卫融跟在宝言身后进到殿中来的时候,这大狸花猫便迫不及待地从他怀里跳了下去,然后直接冲着寝殿的方向去了——仿佛是要去找云岚的样子。
裴彦看了一眼灰奴跑走的方向,心中拂过了太多惆怅,又或者是酸涩。
他浑浑噩噩在椅子上坐下,自从知道云岚离开之后,他感觉眼前一切都隔着一层朦胧的纱一般,连感觉都是模糊而不真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