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舍不得多问,便看向了一旁的戴南:“是出了什么事情?”
戴南有些为难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叫裴彦看到了方才被人挡住的临时围起来的担架,还有上面已经彻底没了呼吸的崔妧娘。
“是娘娘的姨母。”戴南脸上神色并不好看,让谢瓯找到机会射了那一箭便就是他和他手下的疏忽大意,以为直接把谢瓯拉下马就足够了,他对谢瓯还是太看轻了一些,“娘娘的姨母替娘娘挡了一箭,是臣没有保护好娘娘。”
裴彦眉头紧皱,一时间却又不好说什么,便只又拍了拍云岚的后背,问戴南:“动手那人抓住了?”
“是平侯谢瓯。”戴南指了指另一边双手被反剪背后,浑身是血也不知生死的谢瓯,“臣当时一时心急对平侯动了手……请陛下恕臣情急之罪。”
“朕不怪你。”裴彦只看了谢瓯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再看向了戴南,“既然遇到了他,可有看到裴赟?”
“不曾见到三皇子。”戴南说道,“臣遇到娘娘时候,是平侯正在逼迫娘娘跟着他走,那时便没有看到三皇子的踪影,臣推测,他们应当是兵分两路了。”
“你现在继续带着兵马顺着你原定的路线往前去探,裴赟胆子小,应当不会离谢瓯太远。”裴彦飞快思索了一番如此说道,“你现在过去,应当能正好遇到他,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
戴南应了下来,没有片刻犹豫,便带着人重新顺着运河往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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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只剩下了裴彦的亲卫们。
裴彦小心地抱着云岚,从怀里掏出帕子来给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不哭,有我陪着你。”
云岚抬眼看他,眼泪婆娑:“裴彦,我好像留不住对我好的人。”
“可我还在,我对你好,我在你身边。”裴彦亲了亲她的额角,“我可以对天发誓,我陪着你,我永远都会对你最好。”
云岚红着眼眶看他,却似乎是不信的:“没有永远,不可能会有永远。”
“有生之年,便就是我所说的永远。”裴彦认真地说,“岚岚,我亲自到鹤城来找你,便就是要对你说这些——或者你觉得荒谬不可信,但句句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云岚低了头,她却没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我对你的喜欢与爱,不是因为别人,不是因为什么崔滟,就只是因为你是你。”裴彦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我很明白我喜欢的就是你本人。不管你表现出来的是娇蛮,是聪敏,是牙尖嘴利,是计研心算,又或者是城府深沉,每一个样子我都喜欢。”
“最后几个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云岚吸了吸鼻子嘟哝了一句。
“可无论怎样,都是我喜欢的样子。”裴彦说道,“就算你骗我,我也喜欢你。”
云岚没有接话,环抱他的手臂却紧了一紧。
裴彦亲了亲她的头发,轻轻叹了一声:“只是……再别以身涉险了,朕都没有睡好,一闭眼睛就想到你会身陷险境,坐立难安。灰奴想你念你,连小鱼小虾都不吃了,整只猫都瘦了。”
“不可能……”云岚小声哼了一下,“它那么肥一只,才几天它就能瘦吗……”
“不信你回宫去看。”裴彦轻轻笑了一声,把她眼角的泪痕擦干了,然后慢慢揽着她往前走,“你在鹤城这几天过得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云岚声音又低落了下去,“我才知道我母亲还有个双生妹妹,难怪崔家会那么笃定地说我母亲还活着……要不是当年我亲手葬了我生母,都要被他们骗了。”
“是替你挡箭的姨母吗?”裴彦慢慢地带着云岚走到了崔妧娘身边,“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到时候我让人把他们都接到京中来,替她照顾家里儿女。”
云岚看向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崔妧娘,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只说有一个女儿和我一般年纪,但已经没了。”
“我让人去查。”裴彦说道,“等查出来了,就告诉你。”
云岚点了点头,她看着崔妧娘,不可遏制地会想起自己的生母崔婉娘。
或者是宿命,她们是双生姐妹,就连去世的原因都是一样。
“她对我很好。”云岚喃喃说,“我看到她就在想,如果我娘是这样就好了……”
裴彦心疼地把云岚再次抱在怀里,道:“过去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去想。”
“我明白。”云岚点了点头,“她也对我这么说。”
“你看天上的月亮。”裴彦轻快地抬头看了看夜空,“下弦月,快天亮了。”
云岚于是也抬眼看向天空,却没有说话。
“我们算和好了吗?”裴彦笑着问,“下次吵架能不要偷偷摸摸跑走了吗?”
云岚收回目光看向了他,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下次再说吧……”
“真的还会有下次的?”裴彦夸张地睁大了眼睛,“岚岚,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想去裴隽的墓上看一看。”云岚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这样说道,“我本来出宫就是想去他墓上看看。裴彦,你陪我一起去吗?”
裴彦静默了一瞬,最后点了点头:“等此间事了,我陪着你一起去。”
第93章
天蒙蒙亮时候,鹤城终于完全安静下来。
这一场突袭结束。
清点了双方伤亡人数,倒是让卫融等将军们都有些吃惊——他们之前都小觑了以鹤城为据地的崔家和谢家,如若真的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在发展下去,之后恐怕便不是这一场突袭能解决的了。
戴南听从裴彦的吩咐果然在遇到谢瓯和云岚的地方截下了裴赟,而崔素则是被卫融给俘获,还多亏了是有季鹰的帮忙。
码头之上,裴彦扫了一眼仿佛丧家之犬一般的裴赟,目光没有太多停留,转而便看向了崔素。
而崔素却在看云岚,他面上神色复杂。
这样一场突袭并不在他的算计之内,或者更准确一些来说,季鹰竟然投向了梁朝,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事情。
他之前既然是想用云岚引来裴彦,那么便是做好了准备要把裴彦留下的,他排兵布阵,在鹤城设下重围,却没想到的是裴彦的确来了,却破了他的阵又策反了他的人,而他就只能负隅顽抗,最后束手就擒。
局势为何会变得这么让他猝不及防?
是因为裴赟和谢瓯的缘故吗?
又或者是因为云岚竟然能从看管森严的大宅中离开?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把这场失败归咎于谁。
如果真的似他曾经想过的那样,云岚在他手中,裴彦就算来了,就算带着精锐,那也只能听他摆布左右,断不会是现在这样狼狈情形了。
想着这些已经无法后悔的事,他收回了目光,低下头。
“这些人全部押送回京。”裴彦淡淡吩咐道,“另外卫融留在这边善后,鹤城之前的百姓,城中官吏,都要一一理清。”
卫融忙应了下来,道:“请陛下放心,臣会悉心做好,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奸贼。”
裴彦点了点头,倒是也没多说什么。
鹤城之事如今看起来是已了,但事实上仅仅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在距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一个鹤城是怎么落到了崔家和谢家手里,如若不是这次意外,他们会潜藏多久?
为何京兆府没能发现他们下辖的这个鹤城出了问题?
中间有多少人是明明知道了却不上报?
这些问题往深了想,裴彦自己只会感觉到不寒而栗,他登基时间还不到一年,鹤城是从先帝时候开始便已经出了纰漏,还是在他登基之后才慢慢变成了这样?
一切答案,便只能等待着审讯了崔素等人,再理清了鹤城吏治之后,才能得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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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红霞渐渐洇开,太阳升起来了。
裴彦牵着马过来让云岚骑上去,然后自己骑了另一匹马,与她并辔而行。
长长的队伍慢慢地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云岚回头看了看在最后的囚车,又看向了裴彦:“到时候若有机会,我有些话想与崔素单独说,可不可以?”
裴彦想都没想就点了头,道:“到时候我陪着你去。”
“这不太好吧?”云岚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是皇帝,亲自去看一个阶下囚,不管他是谁,都会让人猜测太多。”
“他们想猜测便猜测吧!”裴彦无所谓地笑了两声,“我陪着你才是应该的。”
“听起来有些昏君。”云岚抬眼看他,“我又不会走,我自己去,不需要你陪着。”
裴彦听着这话也没生气,只笑道:“那听你的好了,总不能做个昏君,将来带累了你的名声。”顿了顿,不等云岚再说话,他又道,“我准备册立你为皇后,我已经让内府去准备了。”
云岚抿了下嘴唇,看了他一眼:“我还没答应你呢……”
“难道要拒绝我吗?”裴彦去拉她的手。
云岚笑了两声,只道:“等我再想一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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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朝霞,但这却并不是一个晴天,天上云朵厚重,把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
云岚踏入昭华殿时候,初晴等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她愣了一息,一边叫他们起身,一边就见自己的灰奴嗷嗷叫着从殿中跑了出来,尾巴竖起来,冲到她脚边就蹭了起来。
身后的裴彦弯腰直接把灰奴给拎了起来,然后放到云岚怀里:“你看看,是不是瘦了?”
云岚稳稳地把这吵闹的大狸花猫给抱住了,似乎有这么几天没见,的确是瘦了那么一点点——但她又拿不准这究竟是瘦了,还是因为天气变化换了毛。
灰奴趴在了云岚的肩膀上,喉咙里面咕噜了两声,似乎是在责备她为什么把它一只猫丢下了。
顺了顺大猫背后的毛,又揉了揉它的下巴,不多时灰奴就发出了惬意的呼噜呼噜声,云岚回头看向了裴彦。
“走吧先进去洗漱更衣。”裴彦揽着她的肩膀往殿中走,“朕让膳房做了你喜欢吃的饭菜,洗漱之后就正好可以用膳了。”
云岚点了头,便与他一起往殿中走。
进到殿中,她便看到白娘子正坐在她平日里常坐的榻上,见她进来,白娘子嗲嗲地喵了一声,起身朝着她慢慢走过来。
“白娘子又回来了?”云岚弯腰把灰奴放到地上,伸手又摸了一下白娘子,“怎么觉得白娘子才是真的瘦了?”
“据说是跟着那只黄狸花猫跑走了两天,才回来也没多久。”裴彦笑了一声,“朕让人把那只黄狸花猫也抓到这边来了,那只倒是好养活,吃的够多就不走。”
云岚又在灰奴背上摸了摸,站起身来看向了裴彦:“我是怕灰奴被欺负。”
“朕看不会。”裴彦低头看了眼懒洋洋的灰奴,“它凶得很。”
正说着话,宝言从外面进来了,他低眉顺眼地在旁边站了,面色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开了口:“陛下,太后娘娘在隆庆宫,娘娘想见您。”
裴彦眉头皱了皱,正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云岚抢了先。
“裴郎便去见吧!毕竟是太后娘娘。”云岚抬眼看着他,“裴郎既然要对两位皇子动手,太后娘娘是绕不过去的。”
裴彦捏了一下云岚的手心,道:“我知道。”顿了顿又是一叹,“这事情……罢了,我便先回去隆庆宫。让宝言在这边,你有什么事情吩咐他去办就行了。中午时候我过来这边与你一道用午膳。”
云岚应下来,便见裴彦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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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宫中,谢太后站在殿中,她已经知道了裴赟和裴彦的事情,当然也知道谢瓯瞒着她做过的许多事情。
谢简没有瞒着她,事到如今瞒着谁也不会瞒着她了。
谢家危在旦夕,她的两个儿子大约只能勉强保住性命,可她却感觉到了愧疚。
看着隆庆宫中的陈设,她想起了先帝裴襄。
裴襄当年让人去谢家提亲时候,分明地提出过要求,他说他膝下有先妻留下的两个嫡子,他希望她能好好对待他们。
裴襄没有亏待过她,他提携了谢家,在称帝之后也给了她皇后的位分,给了谢家足够多的爵位和荣光。
可她现在回头去想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她却是真的没有真正做到对裴隽和裴彦兄弟两人好。
而谢家做的事情,更是把他们兄弟二人视为眼中钉。
可她现在却还是不得不到这里来,她得要为谢家求情,也要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求一条生路。
她做不到大义灭亲,哪怕她心中有愧。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外面有御驾驾临的声响,她转身看向了大殿门口,便见裴彦身上还穿着铠甲,从殿外阔步进来。
“母后。”裴彦走到她面前来,停下了脚步,“母后今日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太后看着他,想要开口时候却又什么都无法说出来了。
裴彦轻笑了一声,让内侍过来替他把身上的铠甲先给拆下了,然后在御案后坐下,抬眼看向了还站在殿中的谢太后:“母后要为谢家求情,还是要为三弟四弟求情?”
“为谢家,也为你的两个弟弟。”谢太后迟滞了一息,才转而看向了他,她的声音生涩,“陛下登基时日尚浅,这样大动干戈,恐怕会让朝中人心惶惶。”
“母后是听着谢简说了谢家和三弟四弟的事情吧?”裴彦看着谢太后,语气平静,“有些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放过他们,才会让朝中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