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毓垂着头,沉默地听着。
“你叫什么名字?如今几岁了?生辰又是何时?”
“你来自何处?你又是怎么代替羽儿嫁入皇宫的?”
“你是由谁抚养长大的?是一直生活在上京吗?”
这些问题详细,任毓心中掂量片刻,本想挑拣着几个不敏感的问题回答。就在她思量好抬头准备应答的时候,就见老夫人的神情怔楞,视线置于她的腰间。
那里是一个香囊,她离开云娘后,一直随身带着的香囊。
阿娘说,或许能够凭借此物找到她真正的父母。而只要她能够出宫,就会将香囊佩戴在腰间。或许,上京有她的亲人呢?
因为她并未经常佩戴只是放在怀中,睡前更多的时候也是放在枕头旁。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鲜亮的颜色只是有些黯淡。
“你,可以将腰间的香囊拿给老身看一看吗?”苍老的声音有些抖,是激动。
任毓将手放在了香囊上面,有些犹豫:“老夫人,您是见过这个吗?”她递了过去。
“孩子,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我,这个香囊是我娘给我的,她说这个东西是捡到我的时候就塞在襁褓里面的。”
“她说,这个可能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
老夫人摩挲着香囊表面的纹路,看着绣在上面的小小“任”字。
看着老夫人不同寻常的表情,她的心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猜想,她曾经否认的猜想。
少女咬了咬牙,紧接着回答了一些老夫人方才提过的问题:“我叫任毓,钟灵毓秀的毓。今年十五岁,是阿娘在天启十三年的春日从信天河将我捡回家的。具体的生辰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春天过去了,我就又长了一岁。”
家中并不富裕,云娘和她都不会过生辰,每日都是一样的。就算是生辰,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吧?
“其他的,老夫人,我不能回答了。”任毓摇了摇头,还是选择将韩淮隐瞒下来。只有当她知道阿娘的处境是安全的,彻底离开韩淮的掌控,她才敢。她不能冒险。
老夫人已经全然确认了,不论是任毓与忠勇侯相似的眉眼,还是此时的香囊。都在明晃晃的告诉她一件事情。
唤了任毓靠近,橘皮一般的手搭在少女的手背上,语气难免激动地说道:“孩子啊,你就是我侯府的遗落在外的亲孙女!”
这话落在任毓的耳朵里,她先是恍惚,而后是不敢相信。原来,她真的与忠勇侯府有关系啊。
“那任羽呢?”她忍不住问道,难不成她和任羽是姐妹吗?
老夫人沉默了一瞬,她沉沉道:“应该是那毒妇调换的,这事不提也罢。”这是她推断出来的,想到自己儿子忠勇侯年轻时被那毒妇缠上,好不容易摆脱掉……
她还是看在养育了这么多年份上,再加上国师的言语,她才会让任羽有个好的归处。
“可是,我与任羽长得不是很相似吗?”任毓一直觉得她因为这张相似的面容才会有这般倒霉的境遇。
“是谁说你们长得相似的?”却不料老夫人皱了皱眉,一个与她儿子找不出半点相似,一个与她儿子有六分相似。
老夫人又端详了片刻:“也不过几分相似。”应该是那毒妇的缘故。
她将手上的香囊打开,里面赫然是平安符与如意吊坠:“当年这些是老身求了许久的佛祖得来的,看到你长得这般灵秀的样子,果真是灵验了。”
“真是阴差阳错啊。”
老夫人又询问了任毓小时候的事情,以及来上京的原因。因为任毓一心想要隐瞒,闪烁其词。
就此作罢。
老夫人撑着拐杖站了起来,任毓立马上前搀扶着,不过还是十分的僵硬,她不太熟悉这位老夫人,就算她是自己的祖母。
“可否与老身回侯府见见你母亲,她很是念叨呢……”
母亲,她能够见到亲生母亲吗?一时之间,并无高兴的情绪。很奇怪任毓仍旧没有真实感,此刻茫然无措。她就这般找回了亲人吗?
第42章 珍视
任毓拒绝了, 她出宫是为了去承和县见阿娘的,找国师是希望国师能够帮忙支开周晏。她不想让周晏知道这件事情,当然也不想让老夫人知道。
现在她就算知道自己并非鸠占鹊巢, 也不能让阿娘陷入危险之中。周晏的一举一动好像都被人注意着,出宫的时候, 他就挂上些许抱歉的表情。
她担心其一有动作,韩淮就会发现, 继而威胁她。至于老妇人,尽管其面容慈祥, 可毕竟才第一次见面。就算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也难以立马敞开心扉。
“陛下还在殿外候着,我就不去看望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又抬手在任毓的手上轻拍几下。
任毓离开了此处, 身后传来老夫人的声音:“等你父亲回来,祖母带着他们一同到宫中见你,可好?”
她脚步一顿,并未转过身:“好。”
既然是亲人, 那就见见吧。她日后也不用担忧身份被发现了, 毕竟, 她是真的。
童子见她出来, 立马上前引着她:“客人同我来。”
任毓直接当做是国师的安排,没有思量便跟上了童子的脚步。
当见到不远处的人影时, 她立在了原地,不动了。童子瞬间就察觉到了, 他转身, 见到了任毓眼中的疑惑, 他不卑不吭地说道;“国师大人让我转述, 有时需要从局外观望,不要被谎言蒙蔽。”
“客人的请求,国师大人是无法帮忙的,时机未到……”
任毓不免怀疑国师能够听到他人的心声,她都未曾说出想要做什么,竟然就知道了。国师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她陷入了沉思,看到那人朝她招了招手,微抿了抿唇,双手稍稍提起两边的裙,小跑着朝着那人的方向过去了。因为想着事情,眼睛又看着前方,不免忽视了脚下。
“啊——”任毓轻呼出声,脚绊倒了石头,重心不稳就要摔倒。
完了。
她闭着眼,放弃挣扎,等待疼痛的来临。但是过了好一会儿,咦?
“走路都不小心,别动。”周晏责怪地说了一句,他矮下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朝着不远处的石凳走了过去。
任毓呼吸一滞,身子都僵硬了,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口气,伸手圈住了青年的脖子:“陛下,我没事的,你将我放下来吧。”
脚踝处隐隐有刺痛感,但是她更担心周晏的身体,她这么重,陛下他又病弱……
周晏抱着人走了一段距离,气也不喘地将人放到了石凳上,抬手伸出一根手指弹了一下任毓的额头,语气无奈极了:“朕没有那般无用,身子也并非传闻中的不行。”
因为皮肤白皙细嫩,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任毓并没有感觉得很疼,有些傻愣愣地看着周晏。
他瞥见了,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抱歉。”
而后蹲下身子,将皇后的鞋脱了,手顿了顿,然后将罗袜推至脚踝,那处略微泛青。因为是触动,寒冷刺激着娇嫩的肌肤。
他动了一下,就听见轻微的嘶声。
“疼?忍忍。”他手上又动了动,根据任毓的反应判断出确实没有大碍,顾及到天冷,很快就将罗袜提了上去,而后将任毓的足虚虚地穿上鞋子,用裙摆掩着。
周晏直起身,四下打量了一下,见附近有一个童子,吩咐他去药房拿药过来。
今日景文没有随着他们一块儿出来,这处属于内殿,没有其他的外客。此时只有周晏和任毓两人。
小童子拿了治扭伤的药就离开了,任毓垂着眼,没有凝聚地盯着地面,她的手捏着袖口,有些难耐地咬着唇。
而周晏半蹲着身子,用微凉的指腹一点点地将药涂在她的脚踝处。少年的神情专注沉静,手上的动作十分的轻柔,好似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看着看着,突然一股酸涩之意涌了上来,她从未被这般珍视过,而她目光停留的太久,久到周晏忍不住抬起了头,而任毓因为酸涩眼睛一圈都红红的。
此刻,杏眼含着水光,巴掌大的脸流露出一种让人忍不住怜惜的情绪。周晏的心脏被刺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我弄疼你了吗?”
任毓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她用力眨了眨眼,眼睫上一下沾上了细小的泪珠,微仰着头想把情绪按捺下去。
眼前却突然暗了下来,是周晏他直起了身子,俯身看着她,丹凤眼里含着晦涩的情绪,不待任毓明白是什么。
下一瞬,唇上一凉。任毓倏然间瞪圆了眼睛,
周晏在亲她!他只是很轻地贴了一下,而后拉开一小段距离,温声问道:“皇后怎么又哭了?”
“朕看着就心疼得紧,若是日后有烦心事尽管与朕说,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好吗?”
“有时朕都想问问忠勇侯是不是亏待了皇后,瘦瘦小小的,脾气也软乎乎的,被人欺负了都不敢反,就像从小经历惯了一般……”
周晏一直盯着她,见她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不免无奈一笑,“朕又不会吃了你,就这般怕朕吗?”他又蹲下身,将任毓的鞋袜重新穿了上去。然后又将手上的多余的药膏用帕子擦拭干净。
任毓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唇上仿佛还停留着方才的触感。看着周晏的动作,半晌,她才低声反驳着方才最后一问:“我不怕的。”
周晏轻笑:“好好好,不怕。”
他坐在任毓身旁的凳子上,而后贴了过来,问道:“皇后是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还是直接回宫?”
任毓小声地说道:“想再待一会儿。”
“是不是觉得宫中太闷了,没有自由?”
她摇了摇头,宫中可比她活的前几年自由多了,还没有人欺负她。
周晏唔了一声,唇线上扬:“朕以往觉得皇宫就像一个笼子,一点都不自由。”
“很多人都盯着朕,一举一动都受限制。朕几乎是一有时间就会寻着时机出宫,不为了做什么,就单纯地从政事脱身,想喘一口气。”
“再偷偷告诉皇后一件事情,朕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大侠去江湖闯荡,我大哥可赞同了。可惜……”后面的话就隐匿了,周晏将目光放到了远处,漫无目的。郁气与伤感萦绕在其身上。
任毓觉得这样的周晏看上去就让她很难过,她伸手覆在了其手背上,是冷的。
冬天到了,陛下的手愈发冷了。方才给她涂药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这般,身子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但是方才陛下抱起她的时候一点都不费力,她垂下眼帘,暖和的手心紧贴着冰冷的手背,想要将其暖起来,想要将他周身的郁气赶走。
“陛下,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任毓知晓自己的身份后,就不用担心自己被人揭露身份了。面对陛下她也能坦然些。
陛下对她这般好,她也一定要对陛下好。
周晏回神,对她莞尔一笑,郁气也冲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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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说的话,任毓尝试理解,却还是云里雾里的。到承和县见阿娘这件事情只能暂时搁置了,她不是很抱希望回到承和县就能够见到阿娘。
她多次问了红棉姐姐关于阿娘的情况,但是红棉不愿意她说此事,每次她提起,红棉都很抵触。
应该是韩淮的缘故,想到替嫁这件事就是他用阿娘威胁她,她才同意的。说不定,阿娘在上京,被韩淮关着。
韩淮若还有良知,会好好照料阿娘的。任毓总是这般劝着自己,总是将心中的不安按捺下去。她不愿意想最坏的结果。
今年不同以往,宫中会举行宫宴。忠勇侯也会赶在这一天回京,一年的时间过得太快了。
任毓在巫医司的亭子坐着,继续学习辨认草药,过几天她就要面对国师的考试了。
学得脑子有些胀痛,任毓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桌面上,双手撑着脸,朝着亭子外看去。
她能够看到那些负责规划宴会的巫医们带着童子匆匆忙忙地经过,还有一些人围着一个石桌坐着,正在对宴会的细节布置争执不休。
因为离得近,声音传了过来。
她之前讨厌的那个的徐青也在其中,但是他不一样,像个墙头草两边倒。十分地容易改变自己的想法,旁人不过是提了几句,他就没有立场地改变想法。时不时的附和声就是这人说的。
真不靠谱,陛下怎么又将重要的差事交给他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朝她很是有礼地拱了拱手。任毓却是立即垂下眼,装作没有看他。
她之前误以为徐青和韩淮勾结,才有替嫁这一事。但是在巫医司待了这般久,徐青又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的风评很好,性情耿直。
更重要的是,并未有与韩淮交好。
大概是被韩淮诓骗了,才会对大婚巡街路线做出了改变。所以她的厌恶是没有道理的,对于误会徐青大人,她是有些抱歉的。
但,真的很不靠谱,一点都不坚定自己的想法。她叹了一口气,继续看画着花草的书本,与旁边搁着的实物对比,仔细辨认,记住有入药价值的部分。
希望宫宴不会出现岔子。届时忠勇侯一家都会入宫,而她也要直面她的亲生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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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侯府
“侯爷还有多久回府上?”老夫人拄着拐杖,和貌美的妇人以及一众小厮婢女站在府门前等候忠勇侯归家。
方才从城门赶回来的小厮尽管气喘吁吁面上却带着笑,躬身说道:“侯爷说天气冷,不用在外面候着他了。他得先到宫里去一趟,见见皇后娘娘。”
第43章 宫门
小厮话音落下, 老夫人露出了然的神情,那就不等了。父女见面怕是得要些时辰。她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都进府里。
见貌美妇人身子僵在原地不动, 老夫人说道:“宋茹,进屋吧, 外面冷。侯爷晚上会回来的,宫宴我们也可以一起去见皇后的。”
宋茹这才回神, 温顺地笑了笑,但是垂下头后, 眼神又变了, 诡异的、没有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