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绪难以平静,扬声对外面站着的人喊道:“裴康,去巫医司再请巫医过来给皇后瞧一瞧情况。”
…
“所以,皇后是出于保护自己就将那一段记忆遗忘了吗?”
“应是如此。”
“那还会再想起来吗?”俊美的帝王面色沉静,手指却在摩挲着玉扳指,长睫下搭,掩住担忧的情绪。
“回陛下,古籍上有记载过这种病症,有的人会再次想起来,有的人终身不会。”
“取决于抱恙者愿不愿意再次直面这种苦痛,不过再次想起来也能有助于心病的疏解。”
周晏挑了挑眉:“没想起来心病就解不了么?”
“心病还得心药医,就像陛下曾经一样,只有自己走出来了,才算痊愈。药物终究只是助力,痊愈与否还得看自身。”
看着巫医被侍卫送走的背影,周晏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暖阳照在他的身上,却没能给他温暖。
“裴康,将那个叫红棉的侍女带过来。”
语气听不出情绪波动,裴康低身应是,脚步匆匆地朝着侍女们的居所去了。
这红棉的来历,已经被查过了,是从丞相府出来的。韩丞相自然不会往宫里面塞人,主子是谁都是门儿清的。
原本不清楚韩尚书将这哑女送入宫是为何事,一直让人注意些见其没有特殊举动,就没管了。现下皇后被影响到,哑女的存在倒是显眼了起来。
皇后莫非是通过这侍女,知道韩尚书在雪夜过了一宿,现下高烧不退,然后伤心欲绝?
裴康大着胆子揣测,反正他也只是心里想想,深深叹了一口气。陛下真是不容易啊,皇后的心都不在陛下的身上……
“红棉,”周晏的丹凤眼微眯,锐利的目光将垂着头跪在地上的侍女打量了一番,“朕知你来自何处。”
天子的气势在此刻悄无声息地弥散开了,让受到压力的侍女忍不住颤抖。
“你不能说话,可会写字?”
红棉连忙摇了摇头。
“那你与皇后是如何交谈的?”周晏将手摆了摆,示意站在一旁的裴公公给他倒一杯茶水。
不过这话一出口,周晏就知道自己问错了,侍女焦急地张嘴,发出来气音。
哑了自然是问不了话的。他想了想:“你是先天就不能说话么?”
红棉摇头。
冲泡好的茶,从壶嘴出来形成一道水流弧线,因为低温白雾水汽显眼极了。
“是被人毒哑的?”
红棉点头。
周晏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你的主子干的?”
红棉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韩淮算是她的主子吧。她进宫是半自愿的,因为不幸知道了阿满的身世,少爷留她一命已是恩赐。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亲人被威胁这一事是她骗阿满的,她哪里有什么亲人呢?早就断绝关系了。在她眼里阿满才是她的亲人。
红棉不愿阿满知道她娘死了,是担心破坏了阿满心中的念想。这么些年,她知道阿满对云娘是寄予极大的希望的。有的时候,阿满还会想着,云娘腿好了,直接来丞相府接她了。
但是当红棉知道阿满已经找到了亲生父母,知道真相应当不会太难过。再加上结合阿满的话,想必韩少爷用阿满早就死去的娘威胁她,让她心甘情愿的替嫁。
红棉也就不瞒了,陛下如何对阿满的她也看在眼里,又有陛下,又有忠勇侯还有国师徒弟的名分,想要直接收拾少爷也能够做到吧?
但她没有预料到云娘在阿满心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这般告知……小姑娘到底受不受得住。
见到阿满悲痛欲绝的模样,她很后悔,以后她安静的做个哑巴就好了。
周晏:“他毒哑你,是为了让你守住什么秘密么?”
红棉继续木然地点头。
“与皇后有关系?”虽是问句,却是用笃定的语气说的。
红棉心中讶异,诚实地继续点头。
这般一问一答,周晏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与皇后也是这般交谈?”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十一点左右
第55章 红印
“你与皇后曾经是相识的?”
“不是寻常的主仆关系罢?”
得到的皆为肯定的答案。
周晏的手指在透着热气的杯身上摩挲, 半晌,沉声道:“这件事情,日后若非皇后主动提起, 就不要主动透露了。”
一个关于皇后与韩淮的秘密,皇后的反应又那般悲恸, 是韩淮做了什么吗?
想到皇后待嫁的那段时间,韩淮频繁与其见面, 周晏眸色暗了暗,仿佛有一团乌云在凝聚。
红棉并未受到什么惩罚, 对周晏行了大礼后, 低垂着头恭敬地退出了偏殿。
茶杯被轻放在棕红色的茶几上,周晏半阖着眼,双手拢在一起, 左手大拇指碰触在右手的玉扳指上面,凉意让人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
良久,他偏头看向裴康,眼底含着一丝犹豫:“裴康, 你觉得朕应当调查皇后入宫前的一切吗?”
他总觉得, 自己许是忽视了什么。
裴康心里一惊, 但是他了解陛下, 一般这样语气问出来的,都只是对他感慨一下而已, 并不是真的询问他的意见。
他不会贸然开口,殿内静悄悄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良久, 殿内回荡着一声叹息, 周晏低声喃喃道:“罢了, 朕还是等皇后主动说吧。”
“她会和我说的,是吧?”
裴康一听,连忙说道:“皇后娘娘自然会与陛下说的。”
年轻的帝王听到这一声肯定的回答,笑了笑。
“朕去看看皇后。”
他起身,抬步朝着殿门的方向去了,出殿门的路上看途径办公的书桌,余光瞥见那桌上成小山堆一样的奏折,脚步顿了顿,然后加快步伐出去了。
今日是休沐,就算是再多的奏折,他也要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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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夫人,夫人!不要乱跑啦!”巧月心疲力竭地弓着身子,双手扶在膝头,气喘吁吁。
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把头上渗出的汗,提着裙摆,追赶着前面那个披头散发,只穿着中衣,赤脚在庭院乱跑的女子。
巧月正伺候着人穿衣,在衣柜拿衣服的时候,人却突然跑了出去。鞋子早早地在奔跑地时候跑丢了。
“哈哈哈哈哈哈——”一串高昂的笑声从那人的身体传出,女子停了下来,一边大笑一边转着圈,展开的双臂像竹竿一样,转圈时衣服鼓起,可见身体是何等的瘦弱。
在巧月快要追赶上的时候,就见那人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雪地里面。
“夫人!”
巧月一惊,忍耐住身体上传来的不适感,加快步子跑了过去。
幸好虽然雪没有融化很多,且下边是厚厚草地,任羽倒下去瞧着也没有受伤。
巧月跪坐在地,很是松了一口气。而躺在地上的人此时又开始傻笑,长发凌乱,将面容都遮挡住,从发丝中露出的脸是不见阳光的白,下巴瘦得很尖。
她那鸡爪一般的手在地上抓了一把雪就往嘴里塞,那雪还混着草屑。
“夫人!很脏的!”
巧月的阻止还是慢了一步,雪已经被塞进唇色红的有些不正常的嘴里了。
巧月看着面前的人,无奈极了,也心累极了。
她看了看周围,这处院子除了她们主仆俩人就没有其他人了。而且……夫人闹了这般久,也没有人听到动静过来瞧。
这处院落只有几棵光秃秃的树,再就是长得很高的杂草,据说是丞相府最偏僻的院落。任羽一开始是住在韩淮院子里面的,住在偏屋。
丞相回府后,任羽的疯病不但没有缓解而且愈来愈严重,大喊大叫是常态。韩淮为了不让她吵到韩老丞相,就把任羽调到了偏远一些的院子里,时不时地会过来看一看。
因为前些日子,任羽发疯将韩淮脸给抓破相了,于是被调到了这个更偏僻的院子里,甚至没有派其他的小厮婢女来伺候。
忙前忙后的只有巧月一个人。
巧月是任羽的陪嫁,也是唯一的陪嫁。
原先在府里那些与任羽亲近的贴身婢女都在第一次帝后大婚的时候没有了。而这次婚期前侯府夫人重新调给任羽的婢女,也不知是什么缘由,任羽小姐十分抗拒地拒绝了。只选择将她一个人带在身边。
而在候府待嫁的那个时候,任羽大部分时间还是正常的,只有少数时间变得有些神经质,总是独自一人不知念叨着什么。
有一次对着镜子咧嘴笑,而后拿着剪刀将自己一边耳朵的耳垂给减掉了。
她连滚带爬地去禀告侯府夫人这件事情后,那位一直温婉的宋夫人,变得陌生得很,眼神不屑又带着嘲讽:“随便她,死了再来告诉我。”
巧月一直以为小姐嫁到丞相府后会恢复正常,毕竟韩尚书和小姐的感情,上京恐怕没什么人不知道。这般也算做是佳偶天成,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任羽更疯了,再也没有正常过了。
巧月的眼前突然有一片阴影投下,原来在她走神的时候,任羽已经站了起来,此刻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
“……夫人,”巧月心里不知怎的,觉得有些恐惧,勉强露出一抹笑容:“我们先进屋穿衣可好?”
“哈哈哈哈哈哈——”面前的人突然叉着腰大笑,手里捧着一大团雪,朝着巧月的头上砸了过去,这并不是才下的松散的雪,内部经过一夜寒风加固形成了冰颗粒。
这下砸得不清,巧月被砸得眼冒金星,额头更是被砸得痛得不行,突然有什么顺着脸庞从额头流了下来,滴到了雪上,红色将雪白染上了红。
看着地上的红印子,巧月愣住了,打了一个哆嗦醒悟过来取,她颤抖着手摸了一把脸,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沾了满手。
“血……血……?”
不料,方才疯疯癫癫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死死地盯着她,不,盯着她的额头。
她看着俯身下来的女子,眼睛里带着某种炙热与诡异的兴奋。她抑制住将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声,用手撑着身子想要往后推。
“不……不……要过来!”
“夫人!冷静下来!”
紧接着,响起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
第56章 福分
沉沉夜色, 月明星稀。
明亮的镂空宫灯里面的红烛燃了一半,烛泪在低端凝成了一片块状云纹,偶然还会发出一声细响。
周晏单手托着下巴, 另一只手搁在桌面上,眼睛是闭着的, 头微微仰着。
一支笔正在他的脸上游走,留下淡红色的印子, 笔杆被一只纤细的素手握着,每一笔勾勒的时候力度很轻。
顺着这只手视线上移, 便见执笔的女子神情十分认真, 杏眼圆圆的,红润的唇都是抿着的。
周晏:“好了吗?”他没有睁开眼睛,轻声问道。
任毓端详了片刻, 目光下的人,眉间有一点朱砂,脸颊两边是嫣红的圆团,她憋住了笑, 稳住声音说道:“还没有。”
但语气中的笑意是人就能听出来。
“皇后可不能将朕画成大花脸。”
“没有啦。”
她微微侧身从桌面上棋盘旁边的那盒口脂拿了起来, 盖子被打开的时候有一点咯吱声。
任毓用指腹在平滑的膏状物表面压了压, 而后看向闭眼抬头的周晏, 有些犹豫地问道:“陛下,你可以接受吗?”
等来的是周晏漫不经心地回答:“朕答应了自然会做到。”
“那, 我就涂了哦。”
葱白的手沾染了艳色,而后将其沾到血色很淡的唇瓣上, 手指在上面轻轻按压涂抹, 奇异的触感从这接触处, 一直蔓延到她的心里。
很软。
很……奇怪。
她用指尖描绘着帝王的唇形, 一点一点的,能够感受得到手背上传来的气息,唇缝启开的时候指腹碰触到的热气。
任毓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将帝王的唇上染了艳色。
分开后,她将手背在身后,指腹相互摩了摩。而后轻声说道:“好了。”
“好看吗?”
任毓垂下眼,偏头忍住笑:“嗯嗯,陛下现在可是真的好看呢。”
周晏挑了挑眉:“那你怎么不看我?”他起身便想到梳妆台的位置看一看自己被化成了何等模样。
镜子是琉璃镜,一整面能够将人照得十分清楚,周晏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有些傻眼,脸上一片空白。
任毓站在一旁,咬着唇憋笑。
“皇后,这就是你说的好看?”
“对、对呀。”她弱弱地回复,但察觉到目光落在身上的目光,将头埋得更低了。
“皇后,你过来,看着朕的脸说话。”他现在的样子像是年画上抱着鱼的胖娃娃的样子,脸颊上两团红彤彤的,实在是让他不能忽视。
这般滑稽的模样,几乎是他生平第一次。
任毓小步走了过去,眼睛看到的只有周晏的肩膀,她没有抬头,只说:“陛下说好的,谁下棋输了就要被画脸的,可不能生气的。”
“朕没有生气。”周晏的声音听不出喜乐。
她装着胆子抬头,认真地看着面容滑稽的少年说道:“陛下是好看的。”但不过几息的时间,任毓马上垂下头,肩膀一抖一抖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何等反应。
周晏心生一计,倏然间起身上前,双手捧起皇后的脸,而后贴了上去,将脸上的红胭脂蹭到对方的脸上。
镜子将这一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任毓的眼睛瞪得圆圆得,完全没有预料到周晏会做出这种事情,她的视线正正地能够看清镜中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