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无言
周晏看着手上的信, 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这林归凡真是闲得很,什么事情都要掺和。
忠勇侯在春风楼的情况,时不时都有人会送过来反馈的, 他没有插手管,说白了这件事是忠勇侯的私事, 国师既然说了这是劫数,能不能跨过去全看忠勇侯自身。
现在的存在的蛊师几乎没有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的, 都派人盯得牢牢的。
那一场宫变对于蛊师的打压不可谓不大,留下来的都没有什么真本事, 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没有害人的,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一旦有异样的举动便会直接斩草除根。
周晏将手里写着潦草字迹的信叠了叠,递给了一旁候着的裴康, 问道:“有回来的人报信么?”
裴康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来。”
“传我口谕,让林归凡别凑这个热闹。”周晏掐了掐眉心,沉声说道。
“是。”
他继续朝着岁延殿的方向去了, 民以食为天, 就算再大的事情, 他也得吃完再议。
一入殿, 就见桌子上已经摆好的简单的吃食,用瓷碗盛着的薏米粥还在冒着热气。自周晏登基起, 梁国举国上下一切从简,帝王都未铺张浪费, 平民又岂敢?
周晏落了座, 任毓递给了他一个黄亮的南瓜饼子, 带着浓郁的香气, “刚蒸好的。”
周晏笑着接过,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只是这一口,他就能够知道这南瓜饼是皇后做的。
“皇后的手艺越发精湛了。”
任毓只是浅笑,默默地端起粥,吹了吹气,凉了些许就往嘴里送,甜丝丝的,加了糖霜的。
小厨房的食材与佐料种类十分的丰富。巫医司的药园子里面,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作物,经过巫医们的探究,分类出了一片能够当做食材的区域种植。
就像那几碟瞧着是五颜六色的菜肴,就是从巫医司摘的。
两人用完膳后,任毓就准备启程去巫医司了,周晏说要送她一程,距离这么近,任毓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送的。不过,既然周晏说了,那她应下便是。
“皇后想不想,”他顿了顿,用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对上仰头看着自己的女子的视线,“想不想知道关于你父亲的事?”
任毓思索片刻,双手交握,葱白纤细的手指垂在腹部,相互攀缠着。轻声道:“他……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么?”
周晏没有对她隐瞒过事情,但是,如果没有主动向周晏问询,一般情况下,周晏也不会将这些事情与她说道。
周晏:“唔,忠勇侯的状态可能有些差。”
指腹在温凉的玉扳指上摩挲片刻,抿了抿淡粉色的薄唇:“他可能有点鬼迷心窍了。”
“那,陛下会相助吗?”任毓是摸不清状况的,她和忠勇侯虽说是父女,但是归根结底,两人还是很生疏。
周晏的身边萦绕着的气氛就告知了她——这件有关忠勇侯的事情不会是什么好时,这样顾忌的问询,更能说明问题。
周晏眨了眨眼,轻声道:“朕能帮自然会帮。”
任毓眉眼弯弯,给人一种宁静安稳的感觉,说道:“那就全凭陛下做主。”
毕竟,她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多谢陛下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巫医司的门口。
任毓站定,转身对着周晏说道:“陛下,我进去了哦。”
周晏愣了愣,道:“嗯,去吧。”
——
“来了!”童子打扮的人站在墙边,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三人,态度自然,一副已经等候多时的模样。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国师大人就在里面,将人带进去便是。”
素衣女子的脸上一点意外都没有,林归凡便也不好摆出惊讶的神情,救人要紧,也顾不找这些了,林归凡举着人就匆匆地跟着童子的脚步去见国师。
人在他的怀里几乎是越来越虚弱,他抱着都觉得烫手,深怕一时不察人就在自己怀里断了气。
“这是怎么了?”国师下朝不久,衣服还没有换下,是独属于国师一人的镶着金边的白色道袍,任谁瞧上一眼都要感叹一声仙风道骨。
唐萱恭敬地回话说道:“身上的蛊虫全部被抽离了出去,失血过多。”
林归凡刚将人放到床榻上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得,又是蛊虫弄出来的!
国师给昏迷的女子号脉,白发白须,眉眼低垂,无声的沉默,让人不由得心里打鼓。
林归凡在一旁接过童子递来的布巾擦着手上的黑血,布巾已经被热水打湿过,将手上有些干涸的血块擦动的时候,血腥气一股一股地朝外逸散开来。不一会儿,干净的布巾染上了满满的血色。
唐萱的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若是她当时及时制止,人就不会变得这般虚弱。
“诶,到底发生了何事?”林归凡挪动着脚,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着素衣女子。
女子睨了林归凡一眼,说道:“不知道,别吵。”
见林归凡一副不安分的样子,又说了一句,“好奇心不要太重,会遭殃的。”
林归凡:“哦。”
他就是习惯性地问问,好吧好吧,看在人这么惨的份上,他就闭嘴。
之后两人便不再言语,周围再次安静了下来。
国师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让童子过来,直接口述开了药方子让童子抓药去。
“唐姑娘,忠勇侯那边如何?”他抬起那看透了世俗的眼睛,看着唐萱。
唐萱转头看向林归凡,沉声问道:“林小将军,你看到了什么?”
“啊?”林归凡懵了一瞬,而后才反应过来问的是什么,“忠勇侯啊,我就见他和自己的夫人在屋子里腻歪,就是两人的神态有些奇怪。”
唐萱:“那你听到什么了?”
林归凡摸了摸下巴,垂眸回想:“好像是说,怎么怎么茹妹就回来了……然后两人就抱在一起了。”
他还是一肚子的困惑,这有两个宋夫人,这边病歪歪的是真的,那边有点不正常的是假的,忠勇侯又喝了什么噬心酒,还有蛊虫,真是复杂……
唐萱与国师对视一眼,她说道:“看来噬心酒起作用了,国师给的药我都按时交给忠勇侯了。我没有亲自察看,不知侯爷他是否是真的被蛊惑住了。”
国师沉默片刻,道:“得看忠勇侯自己的造化了。”
“你在此处照料她罢,送来得还算细致,没有太过颠簸,还能恢复过来。”
唐萱:“是。”
“林小将军,借一步说话。”国师的手背在身后,朝着高大俊朗的青年招了招手。
林归凡立即抬步跟了过去。
——
“陛下,已经季公子已经到了,在殿外候着呢。”裴康弓着腰,迈着步子进了殿,俯身对着正在批阅奏折的周晏说道。
俊美的帝王头也不抬,手下的动作也不停歇,沉声回应:“唔,那就让人进来便是。”
季公子,啊,总算到了。
“参见陛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起身罢。”
周晏用朱砂在折子上落了朱红的字,将其放置一旁,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来人双目蒙着白色的绸带,穿着一身招摇鲜亮的宝蓝色长袍,腰间别着一把扇子,手里还拄着一根棍子,有些怪异。
周晏见状愣了愣,让殿内的侍女与太监都退了出去,忍着笑,语气熟稔地说道:“作甚这般打扮?”
男子一把将脸上的白色绸带扯了下来,那双澄清的蓝色眸色露了出来,充满了无奈:“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你看看我这双眼睛,不遮起来,他们把我当猴看呢。”
季绪杉方才的恭敬全然消失,自行从桌子那挪开一张椅子,然后就坐了上去,棍子也被他一把扔到了地上,转了转脑袋。
“委屈季二哥了。”周晏摸了摸鼻尖,上前倒了一杯茶水给懒散地窝在椅子上的人。
季绪杉很是自然地接了过来,喝了一口:“你催着我过来是为了何事?信封里面神神秘秘的。”
周晏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神情放松,此时的他虽然是一身玄色鎏金龙纹的帝王装扮,脸上却是罕见地有了少年气。
“不会是楚大哥没同意,你就赖着我了吧?”季绪杉见他慢悠悠地喝着茶,忍不住问了一句。
周晏不吭声,只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垂了下去,用茶杯挡住了唇角的笑。
“臭小子,真是这样?!”季绪杉没想到自己一语就中,抬手扶额。
“这不是季二哥好说话么。”周晏默默地往后靠了靠,拉开了一点自己与桌子的距离,就见那只想要踹他的脚落了空,“不必动气呀。”
季绪杉翻了一个白眼,茶杯被他放到了桌面上,伸手从碟子里面拿了一个糕点,朝着嘴里塞:“我真是说你什么好,啧,你就是看我好骗。”
还别说,这糕点还挺好吃。
周晏默默地将碟子往后拉了一些,让季绪杉再次拿糕点的手落了空,惹得他怪叫一声,神情生气:“不是吧,你可是皇帝诶,怎么这么抠?!”
周晏幽幽地看着季绪杉,说道:“这是皇后亲手做给我吃的,你要是饿了我让小厨房给你做吃的。”
瓷白的碟子里面仅剩下四块,这还是他准备批完奏折,奖励自己的。现在只有三块了,他又将碟子拨得靠近自己。
“皇后她只是偶尔下厨,所以……”他都不够吃呢。
季绪杉无言,他突然觉得糕点也不是那么好吃了。甚至,怎么说呢,看到周晏这个模样,他觉得自己突然就饱得很。
“算了,说正事吧。”
作者有话说:
只有一更。
更新好像都没人看,木有码字动力了(缓缓躺下)
第95章 变迁
天奉十五年, 丞相韩永新因病辞官归乡。
全上京的人都沸腾了,皆聚集在街道两旁,翘首而望, 更有追赶马车者,满目热泪, 一路上,就算跌倒也是连忙爬了起来, 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泪,边喊边追。
韩丞相在百姓当中的名声极好, 此次离去, 百姓除了不舍,就是对日后的生活感到担忧。
“没想到韩老丞相竟是辞官了,这日后……咱们大梁靠谁啊?”
“靠谁, 自然是靠当今圣上了,圣上虽说没做出什么功绩,但至少是韩丞相的学生。这么些年,圣上不将国家打理得好好的?”
有人嗤了一声, 否认地摇了摇头, “这是韩老丞相一直在敦促, 不然, 就圣上那病弱的身体,哪有多余心思治理梁国?”
“要我说啊, 这日后朝中事宜就得靠小韩大人咯,自小就是神童, 年初还立了大功哩。”
这小韩大人, 自然是韩淮。
“是了, 虎父无犬子, 小韩大人是韩老丞相唯一的子嗣,才气自然高。看来,咱们大梁的气数还长哩。”
这时,有人面色凝重,给了说话这人一肘子:“圣上过了今年就要到行及冠礼了,你没听说么?”
“怎的了,行冠礼不是好——”事么?
后半截没说出口就被捂住了嘴,倏然间眼睛睁大,一下出了一身冷汗。见他反应过来,那捂着他嘴的人松了手,他倒是自己给自己抽了两嘴巴子。
一直在上京各个人群聚集之地都流传着当今圣上周晏活不过二十岁的诅咒,屡禁不止,才让一些人闭上嘴,没过多少时日就会又有其他一批人传播。到最后,几乎是一谈到圣上,这件事就已经心照不宣了。
“可那,那不是谣言么,国师大人一直都在庇护大梁呢。”
“圣上,圣上他……”
“别忧心了,天塌下来有上头的人顶着,哪里轮得着我们这些小百姓?”
同年,忠勇侯离京戍守边疆。
“父亲,此行,多加保重。”任毓示意青梨将手上的盒子交给忠勇侯。
“这里面装着的是我对母亲的每日状况记录,她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她轻声对着鬓角生了白发,苍老了许多的中年男子解释道。
忠勇侯眼眶湿润,颤抖着手接过,低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那她想起来了吗?”
任毓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将眼眶中的泪水也眨了下去,勉强地笑了笑,“没想起来也没关系,没关系……她还活着、活着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了。”
任毓又递给忠勇侯一个包袱,“这里面,是我为父亲做的几件衣裳,可能手艺有些拙劣,望父亲能够接受。”
忠勇侯心中被触动,面上恢复了坚毅的模样,接了过来。嘴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毕竟,他从来都没有收到过女儿赠送的事物,憋了半晌才说出两个字:“多谢。”
“到时间了,我也该启程了,照顾好你娘亲。”他抬手轻轻地在身着华贵衣服的姑娘肩头上拍了拍。
站在宫墙之上,与凭栏靠得很近,注视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任毓抬手捂着心口,一股悲凉的情绪在蔓延,身上突然一暖,抬头就见白皙光滑的下巴,再往上瞧,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清隽俊逸的脸庞。
“陛下。”她轻声唤了一声,身上被披上了厚实的披风,还有着其主人身上淡淡的药香味。
周晏轻轻将下巴搁在女子的颈窝处,低声说道:“怎么穿得这般少,深秋风寒,多注意些。”
任毓嗯了一声,目光中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周晏拿脸蹭了蹭,“怎么无精打采的,忠勇侯年底就能回来了,边疆还算安稳,你父亲此行不是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