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招了招手,让裴康宣布散朝,他在这真就坐不下去了,从来没有这么难熬过。
他只想快点到皇后身边去,这些不太要紧的事情一点都不想管。
裴康是宫里的老人,他一见到陛下就知道里面发什么了什么,怎么说呢,喜气呐。
“退朝——”
韩淮瞅见周晏离去时脚步匆匆,陷入了沉思,今日的状态总觉得和往日不一样。
韩淮出宫殿的时候与刑部尚书和李大人卡在门口,谁也不想让谁先走。
后面的人被堵着也不敢吭声,默默地绕着去另一扇开着的门。他们得罪不起,躲得起。
“我说,韩大人,退一步如何?”刑部尚书捻着自己的胡子,晃了晃脑袋。
李大人附和道:“让我们先走。”
韩淮:“凭什么?”
“韩老丞相可是交代过我们,你啊,就不要再多想歪心思了。”
“就算是想要针对我,也得把证据准备好吧?拉拢不成还使坏,丞相一生清清白白的……”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摇了摇头,似叹非叹,怎么养出个这样的儿子。
不愿再与韩淮争执,拉着李大人绕道,从旁边的门出去了,步子迈得很快,让韩淮没有能够拦住他们的机会。
韩淮甩了甩衣袖,面色不虞。
——
“陛下?”青梨正拿着鸟食给笼子里面的白凤鹦鹉喂着,就见周晏进来了,反应过来后行了一礼。
周晏:“皇后呢?”
青梨答:“娘娘去巫医司了。”
“那……那她和平日里有什么不一样么?”周晏问的时候,面上不显,耳朵尖红了。
青梨疑惑:“娘娘没什么不一样的呀。”她着实摸不着头脑。回想着早上见到的皇后娘娘。
今个儿她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自己起来了,就连衣服都自己穿戴好了。
周晏纳闷,原来话本里面是骗人的啊。他改明就扔了。
“你继续喂它吧。”
皇后去巫医司,能够在里面呆一整天。他将椅子拉开,坐了上去,手提了提茶壶柄,空的。
肚子在这时也咕噜噜。
对,他还没用膳呢。
“青梨,皇后她吃了么?”
“吃了呀。”
周晏眸光闪了闪,明明之前都是一起吃的。皇后肯定是生气了。
突然,青梨拍了一下自己额头,“瞧奴婢这破记性!”
“陛下,娘娘她亲自给您煮了粥,让小厨房的人小火煨着呢,说是让您下了朝就去喝。”
原本有些低落的人瞬间恢复了过来。
“奴婢这就让人端过来。”青梨瞧见年轻帝王的变脸,低着头忍笑,不是她说,陛下的心思真的是全放在皇后娘娘身上哩。
食物落入饥饿的腹中,舒坦极了,更何况粥里面加了甜薯,软糯又可口,配着咸香的鸡蛋饼,更是美味。
周晏在吃食方面从来就不挑,小厨房里面的厨娘手艺说实话都不算顶尖的,实际作用是他夜里忙完后给自己补一补夜宵的。
贵的如煦和楼,便宜的如街边小摊,他都能吃下去。皇后做的虽然简单不符合帝王身份,但是他很喜欢。
他做的不符合帝王身份的事情还少了么?
第100章 画押
“祖母, 母亲她现在仍旧没有过往的记忆。身体虽然已经恢复了,但是情绪上不太稳定。前些日子母亲提出想要回到候府,我不太能放心, 便请您入宫商量商量。”
老夫人精气神弱了些,皱巴巴的皮肤泛着黄, 手里的檀木珠缓慢地转着,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太多, 府里面就只有她一个人,空荡荡的。虽说那两人在的时候也没怎么与她交流亲近, 但到底是能够管事的。
忠勇侯又没娶妾室, 家中事宜又回到她的手里。幸好宋敏不贪银钱,手中的铺子账目明明白白,重新理账也就废了点心神。
“想回来便回来, 老身请人过来照顾她。”毕竟一直在宫里面住着也不是个事儿。
任毓扶着老夫人的另一边手臂,她道:“我会时常回去看看的。”宫门的守卫被换了一茬人,现在不用等到每月朔日,凭借腰牌就能直接出宫。
“娘娘, 陛下同意就好。”老夫人。
“过些日子, 老身想从宗族那边领几个小辈进府, 年纪大了, 身子骨不行。家业难顾上啊。”
“到时候,希望娘娘能与老身一同去挑选。”老夫人拍了拍任毓的手, 黑白眼珠子透露着沧桑,“娘娘可答应?”
任毓稍一思索, 就应了好。现下出宫也方便, “祖母若是挑好了日子, 便让人来通知我, 我会去的。”语气轻柔,同时又带着主见。
“宫中可有什么不顺心的?老身听说陛下拒绝了臣子们选秀女入宫,可见陛下是真的宠你。”
任毓闻言,愣了楞:“陛下他不打算选秀女么?”她还不知道此事,自古以来,就没见哪个皇帝是只有一个皇后的,不管怎么说,为了维持朝堂中臣子的势力,还会特意挑选一些贵千金纳入宫中。
老夫人瞧见任毓的表情,会心一笑,脸上的疲惫也减少了些:“早些年,圣上是因为体弱,若是纳了妃子,许是催他的命。现下圣上身体已经康复,坊间谣言也都在圣上的加冠礼上不攻自破。大臣们就算是被拒绝了一次,之后也会一直进言的。”她说了实话,看着皇后精致的眉眼,“陛下没有与你提及,应当是不选了,毕竟选秀之事都会交予皇后来办礼。”
“这样……陛下会不会很累?”任毓想象了一下周晏被群臣围着,喋喋不休想要他纳妃的场景,不由得捏紧了帕子。
“娘娘,陛下他不纳妃又能有谁逼迫他?不过,娘娘还是得与陛下提及一二。怕就怕在他们将矛头对准娘娘你啊!”
这话什么意思,任毓:“为何?”
只见老夫人摇了摇头,面露忧色:“自古女子担的罪名就多了,怕就怕就在有人拎不清,说你善妒呢。”她太了解这些了,目光掠过花园子里面争奇斗艳的花朵,“好好与圣上交谈,看他到底坚不坚定。”
思绪跑远,想到了先皇后的下场,不就是因为先帝一开始承诺不会再纳妃入宫么?
最后仍旧食言,让对他寄予了厚望的先皇后,郁郁而终。
少年夫妻,青梅竹马的,就那样散了。
而其他的妃子,在先皇后去后,先帝沉迷修仙,将后宫都遣散了。
重新回到家后,有的姑娘就直言,先帝根本没有碰过她们。
嫁女儿,赢权势,害人害己啊。
老夫人佝偻着身子,像被压弯的稻草,她被任毓搀扶着坐了下来,面对面看着,她说道:“好好过日子,要是陛下对你不好,祖母定会护着你。”
心间被一团暖流拂过,任毓脆生生地道:“多谢祖母!”长时间的接触下,她也能够认同自己的身份,这是自己的祖母,亲切亲切是应当的。
倏然间,老夫人话锋一转,又带着气愤地说道:“这一两年,那韩淮还想带着任羽回门。我没让他们进来,真是,任羽还没敢将她身份和韩淮明说呢。”
任毓挑眉,不过也能理解,当了十几年的千金小姐,怎么都不会想要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吧?不过,她和任羽算得上是表姐妹吧?
“唉,当年茹娘生产后,就应当一直都让人盯着的,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那宋敏真是胆子大,自己将女儿换了不说,还让自己也李代桃僵。装了这么多年的忠勇侯府夫人。侯爷年末从边关回来的时候,就同我说过不对劲。可我又不是那宋敏的枕边人,家规也不严,不需要天天见面,茹娘和宋敏又是一对双生子,哪里察觉得出来。”
“我还笑话是他离家离得久了,连自己的妻子都生疏了,”说着,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转眼看向任毓,“苦了你了,一直流落在外。”
静静地听着老人家的絮叨,任毓的心绪只是有些酸涩:“还好母亲还活着,不然,”
“不然,侯爷能直接将那宋敏宰了。就为了荒唐的爱,害了一堆人。”
“祖母,都过去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任毓握着老人手紧了紧,“再说,她们,不都遭到报应了么。”
那宋敏,关进了大牢,没多少日子能活了,之前喂给忠勇侯的噬心酒是用吸了她心头血的蛊虫做的,只要喝了,就能对她动心,被她迷惑。代价就是用命来换,本就没几年好活,靠着从她母亲身上吸血续的命。
可惜,忠勇侯每次都会被人喂解药,没什么作用,有的时侯还会佯装骗她。
那任羽,用忠勇侯府远方表小姐的名义做了韩淮的妾,实际上,也确实是表小姐,给韩淮做妾还算辱没了。因为宋家是大族,没了的只是她母亲这一系,娘家人的势力仍旧很大。上次的宫宴,韩淮带着新娶的正房夫人来了,瞧着恩爱非凡。
任毓心里是觉得可笑的,因为她第一次遇见韩淮,被韩淮从珠宝铺的老板手上救下来的时候,就是靠和任羽长相相似。“这街边的偷儿倒是长了一副贵人相。”这一句话几乎是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
韩淮有多喜欢任羽呢?她在丞相府的时候就领教到了,总是一碰到就会避开。府里的下人们总是议论纷纷,在和红棉外出采买的时候也能听到街坊有人谈论。在被教导礼仪识字的那期间,任羽的名字更是无数次地从韩淮的嘴里说出来,通过夸赞任羽,来贬低她的努力成果。如果突然间韩淮对她好言好语,那就是将她当做任羽了。
韩淮娶的郑姑娘长得与任羽全然不同,素雅宁静,曾经是总被任羽压一头的才女。
她几乎不用细想,任羽的心态怕是已经崩了,毕竟,曾经那么骄傲。
“是啊,恶人自有恶报。都是报应啊!”
——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道路,因为下过小雨,路上半湿不干的,马车离去,留下两条长长的车轮印。
马车里面的人随着车身的颠簸而左右晃动,幅度不算大,矮脚方桌上的茶水也只是轻微地晃动。一只手搁置在桌子边,深蓝色封面的书卷被手牢牢地握着,时不时另一只手会伸过来翻一页。
突然,车身蒙的晃动了一下,若非男子压着桌子,且稳着茶杯,物件都能摔一地。
“出什么事了?”
狭长的凤眸微眯,声音自然而然地带着训斥,“怎么不知稳着驾车?”
坐在车帘外的马夫,声音隔着帘子传了进来:“少爷,对面有一辆马车,咱么差点撞上了。”
韩淮:“哪家的?不会让路吗?”
马夫:“看标识好像是林府,林将军家的!”
“林将军家?”韩淮思索片刻,坐马车出来的一定不是林归凡,那厮一般都是骑马。所以马车上面的人应该是林将军,那他应当让路。
“给他们让路。”韩淮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坐了回去,也没打算掀开帘子看一看状况。
马夫:“欸。”
韩家的马车给林家让了道,韩淮闭上眼睛等,却突然听到一声阴阳怪气的道谢:“多谢韩兄弟让路!”
从车窗帘透过来的,韩淮脸色一变,身伸手就将窗帘掀开了,探出头去看情况,但那林家马车已经背对着他离开了,他什么都没能瞧见。
街道两旁的百姓,议论纷纷。
“没想到小韩大人这般宽厚,竟然给林小将军让道。”
“嗨,这算什么,两人是好友,让个车道而已。”
“谁说的,两人早就掰了!这小韩大人让道啊,肯定是因为韩丞相离开了,韩家大不如从前咯!”
“胡说什么呢?小韩大人可是朝中重臣,那里不如前了?!前些日子还娶了郑家姑娘!”
韩淮缩回了脑袋,车身重新动了起来,他皱着眉,问道:“方才是谁坐在马车上?”
马夫:“林小将军。”
“可还有其他人?”
“小人不知,车窗那只有林小将军露了脸。”
韩淮无言,他竟然给林归凡那厮让了车道,心里一下子烦躁了起来。书也看不下去,带着燥意的声音问道:“还有多久能到?”
“回禀少爷,快了,不到一盏茶就能到煦和楼了。”因为隔着车帘,韩淮的声音传进马夫耳朵的时候情绪就被削减了,回复的声音不卑不吭。
韩淮重新闭上眼睛,头靠在车厢壁上,回想着那一封来自宫中的信。
有些意外,信中内容只有寥寥数语,约他到煦和楼详谈。
那便见见。
煦和楼。
茶馆二楼。
韩淮从下车一直到走到搂上都有人将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大多带着探究。他习惯了这些视线,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步子没停,朝着目的地去了。
等候在房门口的小二见他过来,帮他掀开了门帘,请他进去,脸上挂着笑:“爷,里边请。”
甫一进去,韩淮的视线就凝在了站在窗边的女子身上,只见其穿着一身星蓝色襦裙,臂弯搭着雪纱,墨色的长发垂在腰际,发髻之间用云山蓝色的发带缠绕着,发尾垂着深蓝吊坠。
像是澄净,透彻,让人眼前一亮,心中的燥意都被一扫而空,
他踏入这间包厢后,女子转过了身,清秀的眉眼间带着矜贵,神情淡淡,见他来了,只颔首:“坐。”
韩淮此刻只觉得自己被当头打了一闷棍,见到眼前人后,全身血液都在叫嚣,想要将人揽到怀里,欺辱一番。破坏掉她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明明只是当了几年皇后,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吧?尽管心里如此想着,他还是坐下了,目光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痴,盯着人目不转睛。
任毓本想直接说正事,就注意到韩淮露出一副奇怪的眼神,她蹙着眉,都没跟着落座:“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怎么、看不得?”韩淮用舌尖抵了抵上齿,恍然醒了神,虽是这般说着,还是收回了肆意打量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