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真是不公,既然给了她身份,凭什么又一一还了回去?忙活一场全是空。
可就让她这样死掉吗?
就这样什么都没有的离去吗?
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女子睁开了眼睛,透过薄被的只有朦脓的光,瞳仁颜色漆黑不见底,狠厉又迷茫的情绪充斥在其中。
她想要报复。
她该如何做呢?
重新……讨好韩淮吗?
只穿着单衣的女子一点点地拉开了被子,坐了起来,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水,室内静悄悄的,除了她再无其他的人。
她出神空洞地盯着床榻边,又下了榻。不能就这样。
她过得不好,他们也别想过得舒坦!
一只瘦弱的手按在了梳妆台的桌面上,昏黄的铜镜上显现出女子的样貌,眼睛沉沉的,下巴尖尖的,没什么鲜活气,好像气都要绝了一般。
任羽细细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陌生又狼狈,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呀?努力地勾唇笑了笑,变成了更加难看的模样。
她摸着自己的唇瓣,干燥起皮,刺棱棱的。
另一只手勾着喷漆木制抽屉上的铜环,朝外一拉,垂眼,从里面拿出了环形小盒子,是口脂。
先是举起来看了看,盒底上刻着时辰,是赐婚之前的那个上元节,韩淮送给她的。
随着一声细碎的盖子被打开的声音,露出了里面嫣红色的膏脂,已经被使用过很多次了,已经使用了很多年了……还剩了一半,她舍不得用,因为韩淮再也没有给她送过东西了。
一股酸涩之意汹涌地攻击着她,深吸一口气将它挡了回去。漠然地将眼角湿湿凉凉的液体用力地擦干。
就这样,染了悲伤的指腹污染了嫣红色的口脂,用力地在上面碾了碾,而后抬眼,直直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用力地在干燥的唇瓣上擦过,上了色,期间起了皮的位置被她的力道弄得裂开了,潺潺血色与嫣红融为一起,形成了更加红的颜色。
或许是口脂放得久了坏了,又或者是血液自带的铁锈味,难闻的味道在鼻腔与口腔蔓延,可镜中的女子眼神漠然,唇角却扬起:“真是好看,怎么能浪费了呢?”
上了口脂,她又从敞开的抽屉里面拿出眉笔,这一样,同样是韩淮送的。她双指捏了起来,对着镜子,一点一点地描摹着,小拇指翘起,生疏且僵硬地顺着自己的眉形描着,并非她不会,而是这眉笔也用得久了,难以上色,一碰就断。
什么都是旧的,什么都是过去的。
——
落日挂在西边,周边浮云染了一大片,不过这个季节的日头,就算是快要落下也要发出耀眼灼热的光。让人莫名地升腾起燥意。
韩淮跪在地上,背脊挺着,直愣愣的,像是一截被绳子捆绑牵扯直起来的树干,带着不正常的执拗。他垂着眼,一只蚂蚁从眼皮子底下路过,甚至蹭上了他的衣袍,不过只是踩了踩就离开了。
晒得脸皮发红的青年,膝盖碰着滚烫的地面,跪了一下午,已经麻木了。
“老爷,这都快一天了,少爷他……”
“跪着,我要是不回来,他怕是要将这天都掀了!”
坐在首位的老者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裳,头发白了大半,面上的表情做得不自然,不过有胡子遮挡着,瞧不太真切。他可不想听蓬一的解释,韩淮真是他欠的债!
“你啊,家事,国事,就没一件事情是理清楚的。那件玄台案,若不是有人替你拖住了,你还能活着?家里面,哈,真是造孽,亲手将自己的子嗣给踹死了。
“韩淮啊韩淮,你说说,你这活得什么日子?当初我离京的时候,你是如何承诺的?”
“我老了,管不住你。”
“可你是我儿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朝着绝路上走,你那些心思收一收,当个忠君爱国的良臣,也能名垂青史。你这般行事,是要将我们韩家刻在耻辱柱上!”
老者的声音苍老疲惫,因为情绪激动,声音很轻易地从里面传到外面来,入了韩淮的耳。
“我不甘心……”韩淮低声地说了一句,很低,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听得见。
他不甘心做忠臣,他只想要那个位子,他想要权利。周晏不配坐在那个位子上,明明现在梁国的一切都是他们韩家挣出来的,他凭什么不能得到。
耀眼的日光随着时辰的步伐逐渐削弱,云层也因此褪了色,韩淮不知道又跪了多久,里面的人也不再说话。
“少爷,”蓬一脚步谨慎又匆匆地来到韩淮的身边,“老爷睡着了,快起来吧。”
韩淮冷冷地掀起眼皮,像一条阴冷的蛇,唇线紧绷,盯了半晌,他才说道:“……之前为什么不回来?”
蓬一愣了片刻,大小眼露出无奈的情绪:“老爷身子骨不行,得贴身照顾。少爷身边也不缺我一人。”
他伸手想要将韩淮从地上拉起来,手却被打开了。
“别碰我。”他闭了闭眼,自己撑着地,身子晃了晃,站了起来,话锋一转,“是谁想向父亲告了密?”
“这……一封来自皇宫的信。”
韩淮冷笑,甩了甩衣袖:“狗皇帝。”
“父亲他就因为一封信回来了,真是将皇帝当亲儿子啊。舟车劳顿的,也不怕折在了路上。”韩淮的嘴毫不留情,引得蓬一脸色大变,伸手想要拉着他,“少爷,慎言!”
嗤了一声,“你怕什么,你又不跟着我,连累不到你头上。”
“更何况,我只会成功。”
“日后有谁给他送信,”韩淮指了指屋内,“都给我送过来,现在,韩府是我当家!一切听我的!”
蓬一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韩淮变得越发极端了:“少爷,你!”看着人一瘸一拐地离去,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
——
大牢,阴森森的,空气中充斥着哀嚎声与血腥味。
两名衙役在前面恭敬地引着路,没想过这般尊贵的人会到这种地方来,不卑不吭地道:“娘娘,这里都是死囚,所以环境自然都是死囚的配置,糟糕得很。”
任毓视线在周围的环境打量着,内心说不上平静,听及此,她轻声道:“辛苦你们了,青梨。”
招了招手,青梨立即递过去了她手上提着的食盒,朝着他们眨了眨眼睛:“不是贵重的,可以收。”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道了谢收下了,态度仍旧不卑不吭。
脚下踩着的地面上遍布着点点深红的血迹,散落着几根染血发黑的稻草,越往里面走,味道越怪异难闻,任毓皱了皱鼻子,神色没太变化,忍住了。
一旁的青梨用手扇了扇,小声问了:“还有多久呀?”
“在最里面,越往里,罪孽越深重,那位害了不少人,单独关在最里面。”
青梨:“这几天是不是有人进来看她了?”
“是有一个,本来死囚是不让见的,可那位姑娘有里有忠勇侯的腰牌,就让她进来了。不过全程我们的人都盯着呢,就说了两三句话。”
就在此时,吱吱几声,一只老鼠从任毓的脚边溜过去,心头一跳:“长什么样子?”
两名衙役相互看了一眼,有些迟疑:“瞧着和娘娘有几分相似。”
任毓脚步一顿,问道:“确定么?”
“确定。”
任羽居然来看宋敏了,这忠勇侯的腰牌也不知从哪弄来的,居然凭此进来了。
眼皮跳了跳,不知怎么,有些不安,任毓继续问道:“那宋敏不是已经疯了么?二人怎么谈话的?”
“皇后娘娘,全程只有那姑娘自说自话,那犯人没搭理她,默默地躺着没动弹。”
“你们可还记得她说了什么?”
“这,”其中一名衙役挠了挠后脑勺,回想了,“好像……哦对,小的想起来了,当时跑神了,没注意。就见着她对着里面的人笑,还有点渗人。”
另一名衙役也没靠谱到哪去,有些尴尬地道:“回娘娘话,我也就听到了什么‘谢谢教导’之类的。”
任毓知道这是问不出来了,没再追问,继续让人带路,朝着目的地去了。
隔着木牢笼看着里面缩在角落的人,任毓的指尖颤了颤,她不知道该如何了。
一扇高高的窗子,光线透过铁栅栏透了进来,灰尘都在半空中飘浮。牢笼里面没有床榻,只有一张草席,旁的用具也都很简陋。
囚犯的头发乱糟糟的,低垂着头,瞧不见脸。她的手脚上都带着镣铐,困在角落里面一动不动。
“吃饭了。”她轻声唤了一句,对着里面的死囚说道,声音轻轻落下,很容易地飘进了众人的耳朵里面。
任毓今日来其实就是给宋敏送饭的,是她的母亲委托的。再过几日,宋敏就要问斩了,她母亲委托她送这最后一顿盛食,算是最后的一点怜悯。
毕竟,是母亲的亲妹妹。
宋茹原本是想要亲自过来的,但任毓阻止了。宋敏这般的危险,就算是已经如同被拔了牙齿的野兽,也仍旧有危险。
她不愿母亲涉险,更何况,见了,身心还会受到更大的刺激吧。
话音落下后,角落里面的人缓缓抬起了头,形容枯槁,脸上有着奇怪的伤痕,再也不复往日华光。
任毓对上了她的眼睛,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朝着身侧的人说道:“青梨,你将食盒打开。”
青梨立即照办。
两名衙役从腰间拿了钥匙,单膝蹲下,打开了一个小门的锁,口很小,就是专门送餐进去的。
饭菜香溢了出来,一下引得其他牢房的囚犯骚动。
“什么好东西?这么香!”
“哎呀呀,大人们赏我一口呗。”
“别吵!安静!再吵吵,今日的膳食就没有了,路上让你们做饿死鬼!”
引来一片嘘声。
宋敏的眼珠子仍旧死死地盯着任毓,一动也不动。那些卖相极好,味道诱人的饭菜一碟碟地递了进来,也没引得她分一丝目光。
“别看我,又不是我害的你。”任毓没有移开目光,淡声说道。
“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的,已经不重要了,这顿饭,保你不做饿死鬼。”
缩在角落的人眸光动了动,率先移开了,像是有了神志,但是仍旧没有起身,重新低下了头,这般就好像隔绝了一切。
任毓皱了皱眉,这幅模样,她道:“没有下毒,你大可以放心。我没有那般恶毒的心思,也没有善心。这些东西不是我想要给你送的,是我母亲想送的。”
话音落下,毫无水花。
任毓:“……”
罢了,爱吃不吃。任毓也不再等里面人的反应,转身带着青梨就要离开。
可就在她转身的走了几步后,一连串的铁链声响起,哗啦啦的,清脆的、沉重的。
“小贱人,你给我过来——”
砰砰砰,是人身撞在牢笼上发出的响声。
“干什么?!”
“安分点!”
任毓愕然地转过了身,身旁的青梨立即呵斥道:“说什么呢?!”
那瘦如柴骨的手紧紧的捏着囚住她的牢门柱子,手用力得青筋暴起,神色狰狞地将头往缝隙里面钻,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第104章 明目张胆
农历五月初五, 天中节。
祈天宫已然布置好了祭台,百姓脸上的神情皆虔诚无比,跪拜磕的响头都极为踏实。
梁国的天中节, 拜神是最重要的环节,面上是祭拜那些雕塑, 心里却是拜着国师这位活神仙。
各大权贵自然也都汇聚在祈天宫内,在这里, 他们也与寻常百姓一般。
等拜神结束后,人群便会涌到信天河边, 观看由祈天宫举办的赛龙舟表演, 到达现场便能得到祈天宫特制的艾叶香囊一份,不过香囊有限,先到先得。
参与赛龙舟的人员皆是水性极好的船工, 能够极好地控制船只的走向,船只相连,摆出极具美感的水上龙。
河边用着不易断裂的牛筋绳,三股拧在一起更加结实, 绑着木桩子, 套得牢固。这般做成的围栏, 高度到成年男子的胸口。
与此同时, 还有官兵把手着,禁止人群拥挤, 且不能扒在绳子上面。如此,大大地降低了人掉进河里的惨剧。
穿着一袭青黛色襦裙的女子, 眉目如画, 肌肤雪白, 不过脸蛋被一团扇遮挡住, 只露出了上半张脸。
仅仅凭借这上半张脸,众人就能断定其定然是一位美人,不过,没有人会凑过去,女子身边站着一名穿着相同颜色长衫的青年,青年模样俊美,神情温和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一瞧便知位高权重,那是上位者的气息。
任毓拉着旁边的人往后撤了撤,此时日头正烈,虽然处在树荫下却还是热得不行,那空气中浮动的热浪冲击着人的神志。
她一向怕热,此时有些待不住了,团扇了扇,风是热风,握着扇柄的掌心出了汗。
目光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扫过后,挪到那还在准备阶段的龙舟身上,船工们是习惯了风吹日晒的,此时烈日当空,身上被热浪侵袭,略黝黑的脸上带着喜气。
只待一声令下,他们便开始演出。
任毓微微侧头对着周晏说道:“夫君,我想离开这里,太热了,难受。”
天中节对于曾经的她来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节日。毕竟,她一直被关在丞相府里,除了上元节能够出门祈福以外,其他诸多节日没有通行证是无法出府的。再加上任毓她也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往年就算是见到,也只是远远地瞥一眼。
周晏闻言,脸上露出歉意,是他拉着人出来的,“好,那我们先回煦和楼。”
任毓抿着唇,抬眼看着周晏:“是不是有些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