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姑娘骄矜地说:“这是我仪儿妹妹给我绣的。”
“凡是她看过一眼的图案,一定都能绣出来。”
这句话她那时说过,在心中就记了一辈子。
彼时她有纸有朱砂,将鲜红的花朵从江南带到了京城。
今时今日她没有纸笔,亦没有时间誊抄复杂的纹样。
所以满手鲜血就是她的朱砂,将令牌的每一处纹理都印的清清楚楚。就像是从江南带回来的那张纸,死死攥在手中。
——带给她的妹妹。
秋仪被带来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看到主院门口冷漠的侍从正在面无表情地洒扫着零星地血迹时,她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
美人抿了下唇,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厅堂之中。
素色的地毯与衣袍已经被全部染红。
其实兰太妃从来不喜欢什么淡雅低调的纹饰,她喜欢的一直是如烈焰般灿烂火红的颜色。譬如当年的杜鹃花。
秋仪的魂魄和身体似乎在某一刻割裂开来。
她的耳畔能够听见很多哭声。
有十几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邻居张家夫妇的哭声。
他们遭受无妄之灾,死在自己所效忠的人刀下。
她好像又听到了先帝第一位皇后的哭声。
她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却被奸人所害,自己的两个亲子反目成仇。
秋仪还听到了压抑的啜泣。
那是几日前她第一次愿意再唤那人一声姐姐。世人隐去她姓名,叫她贵人、尊她太妃。可笑的是十年来人世间唯有灭门仇人知道她姓张。
但是最清晰的,是她自己的哭声。
她不知道为谁而哭,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是在这一时刻她难以自控地陷入了无尽的迷茫。
皇权更迭。
写在纸上只需要四个字,史书中也许需要一个段落,落在人身上却需要活生生的命。
张家、秋家、周家、宁家,有那么多人为了一块冰凉的玉和一块已经生锈的令牌流干了血。
往事沉痛不堪回首。
前路被蒙在血色中,看不真切。
太子观察着她的神色,美人行动间虽有些僵硬但是并未落下一滴泪。
看来她真的已经和兰太妃反目成仇?
他已经恢复了冷静,看笑话似的说:“屋内血腥气重,是不是吓到你了。”
美人没有搭话:“殿下杀了她?”
“怎么会?”太子嗤笑,“她要以死效忠,孤就成全了她。”
秋仪蹲下身来,抽出地上的人身侧别的帕子。
其实她早该想起,这样粗糙的棉布为何会被她一直随身带着。不像是宫中专门给嫔妃贵人们专门准备的锦帕,倒像是从什么东西上匆匆剪下来的。
她翻开,如她所料——在帕子的一角
有一朵小小的杜鹃花。
在真的触碰到她时,秋仪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没有用的哀痛只是对姐姐一腔孤勇的牵绊。
她先是替兰太妃整理好了发髻,然后是领口袖口。
她牵起她的左手握住一瞬,然后缓缓放在身侧,用帕子将兰太妃的满手血迹擦拭干净。
太子冷眼旁观她平静的举动,反问:“她死了,你为何要收拾?”
巨大的窒息感压的她喘不过来气,但是秋仪知道此刻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会让太子死死咬住不放。
她安静了一瞬,轻笑了一声。
“兔死狐悲。”
“唇亡齿寒。”
她意味深长地说:“谁能保证下一个躺在此处的,并非是自己呢?”
这个理由无法辩驳。
太子走下高位,语气半是威胁半是诱哄地说道:“司制大人此刻还不交出国库密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