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醒来时,隔壁玩伴家的院子已经空空如也,所有人用过的东西散落一地,盘子罐子都被悉数砸碎。
异兽园中初遇,当太子殿下问秋仪对十年前那场胜仗有什么印象的时候,秋仪说了谎。
她垂下眼告诉太子说,她那个时候还小。
她那个时候确实还小,小到不足以记住那些夹道欢迎的热烈场面,记不住有多少世家因为这场战争,一跃升迁。但她记得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罪名落下来,落到一个寻常官员的家中,就让他们家破人亡再不见踪影。
那家人消失的那样快。没有人敢提起,没有人敢记得。一夜之间,整个家族灰飞烟灭。时间过的这样快,一转眼就是十年,秋父曾替那家求过情,但谁又能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和下落。
美人从床上惊醒,她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耳边还有砸碎器皿的声音环绕着,但只是幻觉。她用一只手捂住嘴,不想吵醒黑夜中的其他人。
秋仪镇静片刻想再次入睡,可是那些破碎的雨滴打在窗户和灯笼上的声音却让她再也没有办法就此闭上眼逃避世事。她无法装作这一切没有办法发生,她也无法装作自己不知道如果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躺在那边的皇帝没有呼吸之后,贵妃立刻就会被拖出去处死。
她踮着脚来到那个像厚重棺椁一样的床边探头去看,老皇帝瘦弱的身躯十分单薄,他的皮肤因为年迈已经皱了起来,上面零星有着几块斑痕。在不睁开眼,不掌握生杀大权的时候,他也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人那样脆弱。
秋仪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试探他的鼻息,微弱,但存在。
她缓缓抽开手捂住眼睛,仰着头背靠着“棺椁”滑下坐在地上,左手用力环抱住自己的膝盖,用回到母体一般的姿势保护着她不轻易显露在人前的焦虑。秋仪突然觉得自己的脸颊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淌过,她没有去管那滴泪,眼中盈蕴的不是无助与痛苦,是愤怒和野心。
她今年十七,她也会害怕,但她会活下去。
“娘娘,您要的东西昨儿个侍卫们都给您送来了。”
兰贵人送来的宫女名叫清婉,她知道贵妃娘娘是在为太子殿下做事,于是颇为谨慎地端上了一盘物件。打眼一看,里面只有些已经发霉腐烂的肚兜和襁褓,余下的就是产婆自己的包裹和细软。
秋仪皱了下眉,也不嫌忌讳就直接拿起了那个小儿用的锦被。虽然已经看不太出原来的样子,但是针脚和隐约的图案可以看出这个襁褓十分普通,似乎是临时准备的。
不过这没什么异常,也确实符合一个不受宠又怀有身孕的宫女突然生产,只能用产婆们最常用的褥子。但是,细看下产婆包袱里的东西,似乎有几枚被折断的钗子、簪子。都是纯金纯银花了重功夫雕琢打造的。
这肯定不是她自己原本的财物,多半是主子赏赐的。十九殿下的生母是一个不得宠的宫女,连生产用的东西也用的产婆的,不可能有功夫赏赐这样好的东西。
清婉隐约嘀咕了一句:“先皇后是个仁善的,也许是见这婆婆助产有功,赏了些东西。”
秋仪皱眉,先皇后?
“秋娘娘!”
是齐坞生,这孩子这个时间本应该在跟着师傅做功课,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秋仪给了那个宫女一个眼神,她连忙把东西收拢起来后退了半步,隐去自己的存在感。
齐坞生装作没有看到,大步跑来撞进了秋仪的怀里。他的手紧紧抓住秋仪的衣裳,小心不去碰到秋娘娘的身体。他自觉早已满身泥宁,不敢真的触碰秋仪,但他用这种有些卑微的方式传达着自己的不安。
他不是那种不通世故的孩子,秋娘娘从未让她叫过母亲,可见并不拿他当作亲生的孩子。那些宫人私下里都在嘲讽他,不断提醒他如果有一天秋娘娘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再要他。
如今,秋娘娘在查他出生时候的东西,是不是证明秋娘娘要把自己送走?
他脑子里的思路乱乱的。小孩子的思维闪的太快,脑海里的念头跟不上这些快速跃动的想法,于是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在这些众多嘈杂的想法中,他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秋娘娘,不喜欢自己,把自己送走。
于是他抬头腼腆一笑,作出那种乖孩子一贯会有的表情:“只是有些想娘娘了,您几日没有问过我的功课,儿臣有些惶恐。”
秋仪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怎的想到了凌晨时分愚蠢滑稽的自己,也忍不住心软下来:“这几日忙,明日做了吃食给你送去。”
秋娘娘亲手做的吃食!
小孩的眼睛亮起来,他还是很好哄的,只一下就又精神起来。秋仪看着他傻笑的样子,默默垂眼,又哄了几句将人送走。
等十九殿下终于离开后,清婉重新端着那些东西放到桌上,方便秋仪继续查看。可是美人静静坐在那,却再没有心情了。她叹了口气:“拿我的绣线来吧。”
第13章
中秋游园夜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实际上是给宫中权贵还有京中各大世家中的公子小姐提供一个相知相识的场景。用民间通俗的话来讲就是拉郎配。
权力的中心往往被小部分人牢牢把控,而这些人为了集权则会内部通婚联姻,确保血脉从诞生就代表着权势与地位。中秋游园夜对于太傅千金来说,是她在父母媒妁决定的范围内去选择自己中意的青年才俊的机会。
“祖母,您最疼月儿了,怎么这次反倒不答应了?”王月琴有些娇憨地嘟起嘴巴,凑在王家老夫人的身边撒着娇。她作为王大人的嫡长女,自然是最受亲祖母疼爱的孩子,她这招一向屡试不爽。
可是这一次,老太太却并没有如她的愿,不向往常一样说着好话哄她,而是有些正色地说道:“月儿,祖母一向最是疼你这不假,因此才能由得你穿那些新奇别致的织花缎子。可是你也不小了,应该考虑一下你在这个家族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