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1.
关于王上的病及用药:谢肇淛《五杂组》:“凡气逆者,皆火也。附子入口,必死无疑。”
注2:
明朝凡事皇帝身体不适,就下旨传放御药,至日,四人或六人穿着吉服入宫,不论冬夏,必定要在殿门之内设一盆炭火,中间焚烧一些苍术一类的杂香,人人从盆上跨入。叩头完毕,第一员屈膝跪下,替皇帝左手诊脉,第二员跪下替皇帝诊右脉,然后互相调换,重新诊脉。完毕后,各自将皇帝的病情大略当着皇帝的面说清楚,然后推倒外面的圣济殿,计药开方,具本上奏。御药房根据这方子抓药,用金罐熬药,熬好之后,罐口必须分箴,上面写着‘御药谨封’四字,再进奉给皇帝喝药。
凡事宫中后妃或是女孩儿有病,轻者在乾清宫诊脉,如果病重,才允许白昼到房间看视,但还是不许在夜里唤医士进宫。宫中后妃有病之后,等到由御药房将方脉科、小儿科或外科等医生传到。诊病之时,必须要监官、门官、局官各一员,当值的太监三名、老妇二名,在他们的陪同下,医生才能入宫看病。
第57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听见‘兰若’二字, 庭烟只感觉头痛欲裂,五脏六腑就像被无数只蚂蚁噬咬, 说不出哪里疼,让人窒息。
谁是兰若,为什么这个名字如此熟悉。
再看看床榻上的燕王卫逢,他约莫五十上下,穿着绣了龙纹的轻薄寝衣,漆黑长发像染了霜, 凌乱地披散了一身,面貌和他骨肉兄弟公子询甚似,但少了些煞气, 容长脸,细眼高鼻, 不俊也不丑,许是多年来思虑过度的缘故, 眼角眉头的皱纹很深。
饶是在病重,仍有威仪。
兰若, 是纪兰若。
她记起了,全都记起了, 那是妈妈的名字啊。
往事如潮水般泛滥而来,庭烟捂住心口,尽量克制住自己,不在仇人面前掉下泪。
极乐丹和无忧散再毒再狠,终究没有抹杀掉她全部记忆, 也不可能抹杀掉深入骨髓的恨,更不可能抹杀掉母亲温柔笑颜,甚至还有她的乳汁味道。
九年前的宫变,母亲就是被眼前这个男人欺辱、鞭打,凄厉的叫声响彻宫殿,好绝望。
逃,想逃……
四下乱看,终于看到内室靠墙有个一人高的红木大柜子。
庭烟什么也顾不上,像夺路而逃的兔子跑过去,一把打开柜子,极力将里面放着的罗被、寝衣全都拉出能够容身的地方,快速钻进去,紧紧关住柜门,两手从里面拉住。颤抖着双手,胃也不住的抽动,柜子里很黑,淡淡龙涎香的味道,就像九年前躲的那个柜子,只不过早已时过境迁,人事变了,天也变了。
还像九年前一样,她将柜子推开条缝儿,往外看……
只见燕王重重地咳嗽,大口喘着气,眯着眼,眸中惊异之色甚浓。
燕王默默暗想为何那个小姑娘一看见他会神色大变,像惊弓之鸟般躲进柜子里,像遇到鬼煞一般。他好像过去经历过类似的事,只不过病得太重,记不太清了。一样的吉服、一样的凤冠,神似的面容,不对,这个女孩太瘦太冷,远远没有兰若姐姐好看。
燕王摇头叹了口气,似乎有了点精神,他扫视着殿里,此时,班烨懒洋洋地在扶手椅上,悠闲地品茶;内侍省草拟诏书的舍人唐林手脚带了铁链,跪在地上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怀松啊,孤好像昏迷了很久。”
燕王软软地瘫倒在床,手颤巍巍地伸向班烨,问:“躲进柜子里的小孩子是谁,孤瞧着眼熟。”
“她是我的妻子。”
班烨担忧地看了眼红木柜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意料之中,她即便忘记了许多事,九年前的阴影仍在,也罢,由着她躲起来。
有些事,还是交给男人的好。
“妻子?”
燕王笑了笑,平躺在榻上,长出了口气,虚弱道:“孤早些年一直劝你娶亲,你总是推脱,原来心里有人了。”
说到这儿,燕王揉了揉太阳穴,问:“孤让你去请公子询来王城,他到了么?”
“就快了。”
班烨端起茶碗,轻抿了口,笑道:“公子询月前打着前东宫,也就是你侄子卫虹的旗号,起兵反了,已经连克十数城,势如破竹哪。”
听见此话,燕王大怒,用手肘撑着床,强行起来。
他看着不远处坐着的班烨,脸上松垮的肉不禁跳了几跳。
这些年,他宠信怀松,不仅仅因为怀松是贴心不过的人,更因为,怀松有才华,有手段,能当他的左膀右臂。他不甘心燕国被诸华夏之国鄙夷为蛮貘夷狄,更为了燕国人能享有富贵生活,决心变革。
怀松懂他,与他一起推行一道道田令、改进官制、用儒学教化天下……
这些有利于燕国基业的大事得罪了燕国旧贵族,胞弟卫询带头反对,他便更重用怀松,给了怀松政权和军权,为他铲除异己,对付这些贵族。
怀松于他,是爱人、挚友、知己……多年来从未变过。
大抵天下的君王都会忌惮极功之臣,他也不例外。可当他准备暗中查怀松之时,女儿琳琅忽然出事了,被卫蛟强.暴致死,惨不可言,只怪自己防范之心太迟,酿成大错。
可卫蛟就算再荒唐,怎会连亲堂妹都不放过。
他多年来浸淫权术,觉得此事蹊跷,可当他准备拷问卫蛟和曹文瑞时,这两个人先后暴毙,渊献和尚也失踪,查无可查。他知道卫蛟一死,那暴躁狠辣的胞弟卫询就会起兵为儿子报仇,他扣下卫蛟尸体,宣胞弟公子询来王城,仔细查清此案。
谁料卫蛟那孽障的尸体竟被太清教的道士偷走,没多久,卫询就起兵造反,想也不用想,太清教道士和卫询是一伙儿的。
如此精妙圈套,一前一后时间卡的如此准,让燕国皇室自相残杀,好心计,好计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办到,也只有怀松了。
他秘密遣暗卫,不论如何都要将胞弟卫询请来王城,可一波又一波的暗卫有去无回。而他,竟忽然昏迷,以至于到了如今这么个局面。
想来他的身子忽然垮掉,也是怀松做的吧……
都说红颜祸水,这男人狠起来,当仁不让。
“为什么!”
燕王闭眼摇头,到了如此境地,他仍保持着帝王的尊严,疲累道:“怀松,孤向来待你不薄,把你当作至亲之人,与你共掌燕国,你怎会背弃我们的誓言,要亡了孤的国。”
听见这话,班烨淡淡一笑。
他垂眸,似在发呆,轻旋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叹道:“您于臣有知遇之恩,将国事托付于我,臣敬您是一国之君,有些事,便不与您明说了。”
说到这儿,班烨看向跪在腿边的唐林,笑道:“王上,您方才说,瞧臣的妻子眼熟,那您再瞧瞧这孩子,眼熟么?”
燕王看向唐林。
认识,这孩子一直跟在班烨身边,已经有好些年了吧。
此人瞧着温温吞吞,实则内秀于心,从侍奉洒扫的小童到草拟诏令的舍人,只不过用了几年时间,虽和斑烨悉心教导栽培分不开,可也得本人有慧根。
只不过,班烨为何要将唐林锁起来?
“也是,这孩子改头换面,您当然不认识。”
班烨嗤笑了声:“躲在柜子里的那个姑娘叫卫庭烟,他么,好像叫卫虹。”
“什么!”
燕王大惊,胸脯一起一伏,大口喘气。
“不可能,绝不可能!”
怎么会,前东宫卫虹九年前已经死了,被卫蛟砍了头,怎么还活着?!而且还在他身边潜伏这么多年,表现的恭敬温顺,一点破绽都不漏。
寒意层层从燕王脚底升腾起,若唐林真是卫虹,那么而今公子询那蠢货打着前太子的旗号起兵,定是被人哄骗利用,终究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瞧着怀松将唐林锁起来,这两人大约不是一党。
唐林这伙人要复国,这能想通,可怀松为何要分裂燕国,为何啊!
“小臣的确是卫虹。”唐林直接承认。
“哈哈哈哈,天理昭昭,天理昭昭。”
燕王大笑,他当年和三弟灭了长兄满门,欺辱兰若姐姐,如今报应在子孙和自己身上了。
“哼!”燕王鄙夷地看向唐林,冷声道:“孤大意了,竟让你小子逃出生天。”
听见这话,唐林嘿嘿地笑,担忧地看了眼红木柜子,很快恢复如常,清俊的脸上再没有过多的表情,他跪着给燕王行了个大礼,淡然笑道:
“侄儿多年来侍奉皇叔和师父,从您二位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也敬佩二位的才干胸襟。只是皇叔,您还是不要再叫家母的闺名,会辱了她,因为您实在不配。”
“呵。”
班烨不禁莞尔,舌尖轻舔了下发干的唇,看着跪在腿边的唐林。
不愧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好!
“林儿,你可晓得王上为何要住在这间宫殿?”
唐林沉默,薄唇紧紧抿住,一声不吭。
“那是因为在九年前,你母亲就在这里被王上侮辱致死的,咱们王上自小就倾慕你母亲,他觉得,这座宫殿有兰若姐姐的味道。”
班烨翘起二郎腿,从袖中掏出个铜钥匙,掷在唐林腿边,勾唇一笑:“今儿师父把你和你妹妹都带来,就是给你们兄妹一个报仇的机会,去吧孩子,杀了他。”
“这……”
唐林看着腿边的铜钥匙,有些迟疑:“师父,小臣从不杀人。”
“不杀人?”班烨皱眉。
“是。”
唐林腰更弯了些,甚是谦卑:“小臣不杀人,只诛心。”
“那师父非要你杀呢?”
班烨饶有兴趣地弯腰,凑近了,看着眼前的少年,笑道:“你做不做。”
不知是摄于班烨威势,还是天生会隐忍伏低。
唐林越发弯腰,他叹了口气,捡起那把铜钥匙,打开左手腕上的锁,笑道:“既然师父吩咐,小臣不敢不从。”
只见唐林躬着身子站起来,慢慢地行至床榻前,他恭敬地给燕王行了个礼,笑道:“皇叔,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小侄大约要报仇了。”
“竖子大胆!”
燕王勃然大怒,喊左右侍卫,尽管他心里知道,多年来扶持班烨,已经养虎为患,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这倒罢了,他冷眼瞧了好一会子,唐林这小子似乎比班烨更可怕,瞧着是个再温顺不过的人,实则笑里藏刀,看来多年来卧薪尝胆,好啊,当年那个骄横单蠢的卫虹,变成了如今深不可测的唐林。
“你,你敢动孤试试,难道你竟没了人伦纲常了!?”
唐林抿唇一笑:“人伦纲常嘛,出了这座宫殿,小侄大约就有。”
只见唐林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有劳皇叔忍耐些,小侄要报仇了。”
说话间,唐林忽然出手如电,将虚弱的燕王从塌上拉到地上,一把将燕王的裤子扯了下来,他笑了笑,瞧了眼手里的铜钥匙,巴掌般长,顶端高高凸起,身上多有凹凸不平的槽沟。
想想吧,当年他死里逃生,被大哥哥偷天换日从卫蛟手里救走。
可妈妈发生了什么,小妹又发生了什么,就是被这老畜生残害羞辱,此仇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唐林眸中恨意甚浓,狞笑了声,紧紧攥住铜钥匙,朝着燕王后.庭用力刺去。
“啊!”
燕王吃痛,不禁惨叫。
比起痛,更多的是羞辱与愤怒。
燕王双眼发红,牙关紧咬,匍匐着往前爬,身子挣扎不已,他愤恨地看着班烨,哀求:“怀松,求你给孤一个痛快,自古将相不辱,更何况孤是一国之君!”
班烨只是笑,不理会。
“疼吗王叔。”
唐林手上的动作更大,更用力,他瞧见血了,这老畜生臀上和裤子上都是血,哈哈哈,多好。
少年唇角的笑意更浓,当年妈妈可不就是被欺辱,下身血流如注,肚子里的孩子生生被折磨没了。
“侄儿失礼了。”
唐林起身,将铜钥匙揣进怀里,再次给正面伏地的燕王行了个大礼,恭顺道:“还请皇叔务必再忍耐,侄儿的仇还未报完。”
“孽,孽畜!”
燕王恨得拳头用力砸地,想要咬舌自尽,奈何实在太虚弱,没能咬断……
唐林歪着头,鄙夷地看着苟延残喘的燕王,他轻抚着手里的铁链。
冰冷,坚硬,他只戴了几天,两只腕子就被磨得血肉模糊。
想想吧,这畜生当年鞭笞妈妈,打得她遍体鳞伤……
只见少年咬牙冷笑,扬手,用力打了下去,铁链打在肉上的声音不大,可是挥动时却能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破风刷刷声。
一下两下三下……
少年用力打,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是啊,当日红豆妹妹说的没错,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是不报,连人都不要做了。
他隐忍多年,为的,就是这刻!
作者有话要说: “小臣不杀人,只诛心。”
这章基本是唐林哥哥主场了~~~
晚安~多多留言
第58章 、戏里红烟
黑暗、压抑甚至血腥味瞬间袭来, 如同有毒的流沙,将庭烟裹住, 让她无处可逃。
和九年前一模一样啊,她躲在柜子里,看外面发生的事。
看吧,班烨此时面无表情地坐在四方扶手椅上,不笑不怒,不喜不悲, 大概,他亦将王上当成了知己挚友,自己无法下手, 便让唐林哥哥代劳;
哥哥呢?他一如往常那般温润如玉,唇角含笑, 斯文有礼,偏生眼神含霜, 又冷又毒,手太稳了, 每一次抽打下来,皇叔卫逢身上都皮开肉绽。
渐渐的, 卫逢没了声音,不再挣扎,有出气没进气……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