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生香——小夜微冷
时间:2022-06-26 07:04:56

  九年前,卫蛟笑吟吟地将一个黑布包扔给母亲, 说:这是你儿子的头
  九年后,琳琅、卫蛟先后被她设计暴毙,紧接着牵连死了无数人;
  九年前,王叔卫逢在殿中强.暴、鞭笞母亲;
  九年后,哥哥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将一个帝王的尊严踩在脚下;
  九年前,两位叔叔窃国;
  九年后,燕国分裂,各方势力渗入,国家前途未卜……
  庭烟失声痛哭,咬住自己的腕子,不知不觉咬出了血,可浑然不觉。
  全都记起了。
  记得妈妈的样子、惨死的画面;
  记得小时候大哥哥来皇宫里看妈妈,大哥是妈妈和一个胡人生的孩子,他有双微蓝的眸子,瘦高俊朗,恍若仙人,他随母姓,俗家名字叫纪云,挂了黄冠后,师父给他拟了个道号--孤云寄,远鹤无前侣,孤云寄太虚。那时候的御花园开满了山茶花,大哥哥个子长得好高啊,脖子上架着她,同时怀里抱着太子哥哥,奔跑在花海里,她吓得紧紧抱住大哥哥的头,生怕掉地上,而母亲,则笑吟吟地倚在廊子尽头的那根朱红柱子上,看着三个儿女……
  是啊,渊献和尚说的没错,红豆就是庭烟,庭烟就是红豆,姐妹本就是一个人。
  她自小就备受父兄姊妹们的宠爱,活的无忧无虑,太傅公孙宜老先生曾说,小公主过目不忘,是个天分极高、极聪明的孩子。
  九年前她亲眼目睹亲人惨死,知道要想活,只有装疯卖傻;所以她听话,一直吃三叔的极乐丹,怕啊,极乐丹能损人智力,她怕忘掉仇恨;
  她知道班烨在练《含藏心经》,一种传说中的阴毒功夫,威力巨大,能杀人,亦将人体内毒化掉,所以,九年来她想尽办法去偷窥经书,虽然练了个四不像,可总算没让极乐丹伤了她,也能在赵煜算计她时,宰了这阴毒的畜生。
  这世上,真正关心她的屈指可数。
  她没有朋友、亲人,童年玩伴只有老槐树下的那窝蚂蚁,所以,没人爱她,她只能自己爱自己,救自己,天真软懦的庭烟,心狠狡诈的红豆,都是她。
  这些年,她与班烨同寝而居,他把她当成了个简单天真的孩子,可又提防着她,给她讲可怕的睡前故事,看她如何反应。讲他如何在朝堂布局、如何杀人,他兴冲冲地讲,她傻呵呵地听,记在心里,所以,瞧,红豆行事手段多像他;
  是啊,记得两年前班烨在书房和小唐哥说话,便说起了如何布局分裂燕国。这伙梁国奸人好生厉害,班烨把持朝政,呼风唤雨,胡媚娘生财有道,结交了无数达官贵人,多年来将公子询、卫蛟、琳琅还有曹文瑞这些人的性子摸得透彻。小唐哥两年前就提议,利用卫蛟残忍好色天性,设计他强.暴琳琅,引起公子询与王上反目成仇,进而分裂燕国。
  当时她佯装在院子里捏泥巴,偷偷溜过去听墙根。
  班烨否决了这个计划,原因是时机不成熟。
  所以到后来,她在胡媚娘的小院里养伤,再次见到卫蛟时,因害怕而催生出红豆,后来更是不由自主地将当年听到这个计划完善、并且实施。
  呵,大概真的是报应吧。
  琳琅惨死,孩子掉了,所以她的第一个孩子被生父杀了,何尝不是天理昭昭。
  可笑啊,不仅仅她一个人在装。
  班烨在装,装成王上的知己好友,装成忠臣,和王上一起变革,让燕国一日日强盛,大约有时候,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梁人还是燕人;
  小唐哥在装,装成卑微的舍人,一面忠心侍奉师父班烨,学着城府心术和治理国家,一面又和大哥哥一起筹谋着复国;
  大哥哥也在装,在梁国是梁帝宠信的仙人道长纪勋,在燕国就成了太清教首领孤云寄;
  哈哈哈,都是戏子,本事大的在谋国窃国,没本事的注定了被人当棋子,死的死,伤的伤。
  阿娘说的没错啊,外头都是豺狼,还不如待在桐宫里,干干净净的做姑娘。
  庭烟又哭又笑,哭什么,这场大戏,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笑什么,笑这世道太荒唐凉薄;
  她紧紧环抱住自己,正如过去无数次,照镜子时抱住自己,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你是谁?
  我是庭烟呀。
  你今年几岁?
  我今年十七啦。
  你是不是很丑很笨?
  我可是全天下最好看最聪明的女人
  不对,我是全天下最丑最笨最可怜最可怕的女人
  ……
  正在此时,柜子被人从外头打开。
  庭烟抬眼,泪眼模糊间,她看见面前站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
  是大伴啊,剑眉星目,是那样的惊才绝艳。
  多情的是他,无情的也是他,让胡媚娘苦等多年,让秋穆陵一见倾心,再见痴心,让王上愿与他共享锦绣江山,让她用清白之躯去换账册……
  为什么,没有心肝的他为什么要这般担忧地看她。
  “烟烟,”
  班烨低声呢喃,大手按上女孩的肩,动作熟稔,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出来吧。”
  “大伴啊。”
  庭烟凄然一笑,喉咙一甜,吐了口血。
  她挥开肩上的那只能杀人能爱人的大手,看着他,就这么看着这个最熟悉最陌生的男人,哭着哭着,就笑了:
  “你害得烟烟好苦啊。”
  作者有话要说:  写烬欢更新去啦~~
 
 
第59章 、刻骨
  大伴, 你害得烟烟好苦……
  听见这话,班烨抬起的手, 生生停在半空。
  眼前的她,乌云般的黑发盘成宝髻,华贵凤冠熠熠生辉,不似先前那样天真无邪,好像就在刹那间成了个真正的女人,饱经风霜的红颜。
  她的泪中, 有太多复杂的感情,爱、恨、怒、狠……
  “你不是庭烟。”
  班烨立马警惕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隐在袖中的手成刀状,眸中杀意甚浓, 冷声道:“你是红豆,不, 不对,”
  班烨连连摇头, 红豆性子刚硬,眼角眉梢尽是傲然的妩媚风采, 即便做戏,也断不可能做到这般颓丧,让人心疼,又让人害怕。
  “你是大伴的丫头,对吧?”
  庭烟凄然一笑, 没有回答。
  她手撑住柜子,不然自己跌倒,一步步从柜子里走出来,走向这个几乎害了她一生的男人。
  她走,他退。
  “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
  班烨强作冷静,避开女孩那质问般的眼神。
  她越是不说话,他越心虚。
  “站住!”
  班烨冷声喝道,却一步步往后退。
  他与她一起九年多,一向强势,从未像如今这样窘迫,还有心慌。
  “你到底是谁!”
  班烨微怒,其实,他心里大约知道了。
  她既不是烟烟,也不是红豆,或者,她两者都是。
  她终于记起了,全都记起了。
  “丫头,你,你,”
  班烨终于站定,事到如今,他说不出口了。
  他想问,你到底是爱,还是恨。
  可是不敢问,不敢啊。
  过去的许多年,他们相伴走过,至亲又至疏,慢慢的习惯了彼此。
  他爱烟烟,给了她一身的痛,他恨红豆,亦给了她一身的伤。
  他骗她、毁她、怜她、卖她可又爱她,他总以为她是个能哄的小孩子,是可以掌控的,可当她在这一瞬间长大,变成女人,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默然掉泪,仿佛在控诉,又仿佛在自怜自艾。
  最后,她抬手,将头上的凤冠取下,将头发解开,披散下来,用袖子将唇上的口脂抹去,全都抹去,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你去哪儿?”
  班烨转身,疾步追上去,想要抓住她,刚碰到她的袖子,手颓然垂下,叹了口气,似在命令,又似在哀求:“别走,就算为了孩子。”
  庭烟站住。
  手颤巍巍抬起,附上微凸起的小腹。
  这个孩子怎么来的,她全都记起了,是耻辱,是欺骗。
  他践踏了她的尊严。
  看看吧,来汉阳殿的时候天还晴朗,不过一瞬的功夫,就阴沉了起来,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渐渐变大,被风吹到雕窗和朱门上,看,连老天爷都哭了。
  对班烨,她无话可说。
  正在此时,眼前一花,πDay、整、理π庭烟看见唐林拖着带血的铁链,挡在她面前。
  真好,一向温文淡然的小唐哥这会儿也有些慌了,唇微微颤着,眼圈发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大概很难受吧,真是好难得,城府深沉的哥哥居然也会掉泪。
  “小妹,你想去哪儿?”
  唐林颤声问,他想抓住妹妹的腕子,想抱住她,想把她护在身后,告诉天下人,庭烟从今以后有哥哥疼,可他心虚,亦不敢碰她,也不敢哄她。
  “我是虹哥哥。”
  唐林只觉得心好像被人揉捏住,他看着妹妹单弱的身子,越发羞愧。
  当年大哥哥和公孙宜等人救下他,在王城散播‘大星如虹’的谶言,又挑唆梁帝和亲,看似救下庭烟,实则把妹妹推在了风口浪尖。
  是啊,所有人的目光都留在这个前朝余孽身上,提防着她,给她吃极乐丹,担心旧臣利用小公主起事,当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小公主时,谁还会怀疑太子卫虹未死?
  他是心狠的懦夫,眼睁睁看着唯一的胞妹被利用欺凌,可为了大业,终究狠下心肠,没有救她出囹圄。
  唐林泣不成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庭烟面前,抓住她的裙角,忏悔:“对不起,哥哥以后补偿你,一辈子当你的眼睛。”
  眼睛?
  庭烟笑了,哭着笑。
  是了,小时候玩捉迷藏,她蒙住眼睛不甚跌倒,太子哥哥背着她,说要当妹妹的眼睛。
  如今她有些想念赵煜的毒,眼睛瞎了多好,不用看见这些肮脏的人。
  爱她的人,给了她最痛的一刀。
  算了吧。
  庭烟弯腰,将裙子从唐林手里扯走,她摸到脚踝处的银铃,用力扯断,扔到唐林脚边,这种骗小孩子的东西,她已经不需要了。
  “你们,不是都想要那个账册么?”
  庭烟不再哭。
  她将殿门推开,站在门口,品着凉凉晚春的雨吹打在她脸上,身上。
  当初赵煜想要复仇,在地窖与她拜堂成亲,异想天开地想用蛊术换命,给她戴上了一只家传的翡翠镯子。
  他也是个可怜的人,赵氏豪门富族,满门性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是梁帝、孤云寄、魏春山、班烨…这些人博弈的弃子,明白了,赵家账册就是大哥哥一党人贪墨的罪证。
  两位哥哥要,是想掩饰,继续在梁国的地方朝廷上下联动,筹集复国的钱粮;
  梁帝和班烨要,是想挖掉这伙祸国的毒瘤。
  怕是到临死,赵煜还不清楚真正的仇人是谁吧。
  可悲又可怜。
  庭烟长出了口气,将腕子上的翡翠镯子褪下,放在地上。
  “账册在赵煜的表妹孟胭蝶手里,她在豫州寒水县的慈悲堂药铺,不论谁得到账册,别赶尽杀绝,好歹给赵家留个后,也当给自己积阴德了。”
  她真的累了。
  “我要的不多。”
  庭烟站直了身子,冷声道:“我只要带走贞和月牙儿。”
  带走真正对她好的人,是有血有肉有情义的人,而不是畜生。
  “等等。”
  班烨出声,喊住女孩。
  他垂眸,看了眼地上的翡翠镯子,没有捡起,径直走到庭烟跟前。
  这大约是他生平第一次,没有考虑利益。
  “你不捡起么?”
  庭烟不悲不怒,仿佛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丫头,”
  班烨顿了顿,最终还是从后面环抱住她。
  她没躲开,也没出手伤他,端铮铮地站在原地,身子冷直,眼睛盯着外头雕了莲花的青石板,冷漠而疏远。
  “以前你小,大伴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如今你大了,我想让你懂我。”
  “不想。”
  庭烟惜字如金。
  就在此时,只见一个穿着银红色拖泥裙的美貌女人从廊子那边跑过来,是胡媚娘,她没戴钗環,只在鬓边簪了两朵宫纱堆成的杜鹃花,额间贴了花子,化了飞霞妆,胸脯实在太过丰满,几乎将薄比甲撑破,举手投足尽是风流,让人心动。
  许是跑得太急,胡媚娘微微喘.息,两靥泛红,身上散发着异香,闻着似春.药,又是酒香,她斜眼瞧了下庭烟,本来毫不在意,蓦地瞧见庭烟仿佛不太一样了,登时愣住。
  “怎么了。”
  班烨冷声问,俊脸又阴沉下来。
  胡媚娘眼波流转,扫视了圈里头。
  燕王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唐林跪着垂泪,三哥脸色很不好,而庭烟……仿佛变了个人似得,眸子不再天真混沌,太冷了,让人心底发寒。
  “卫氏宗亲已经全都拘在未央殿,可以行事了。”
  胡媚娘忙道,她扶了下鬓边的杜鹃,瞅了眼庭烟,皱眉:
  “还有一事,三哥,咱们私下说。”
  “不用。”
  班烨冷声拒绝,紧紧盯着瘦弱的庭烟。
  “豫州秘使飞鸽传书,魏春山不对劲儿。”
  “哦?”
  班烨皱眉,唇角浮起抹笑。
  “他将假公主秋穆陵藏了起来,不叫她见任何人,所以成婚至今,将军府除了魏春山,没有一个人见过公主的模样。”
  胡媚娘小心翼翼地说话,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庭烟,接着道:“秘使说,魏春山近日称病,概不见客。他暗中将豫州军政全都交给副将与节度使,带了几个心腹,乔装成道士进了燕国,算算日子,大约就这两日该到王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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