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心中无奈,心想主人坚持如此,他能做的,便只能是与主人同生同死。
冲天跪在地上,两手搭起,再禀道:“无论百足之虫还是催命,都只是我这试出来的。拿出去说,怎么证明是那二位做的?”现在贸然公布,定会被反咬一口。
王峙道:“我自然会彻查清楚。冲天,你分两路,一路在家稳住公主和严婶婶,莫让她俩生疑,尤其是严婶婶,要继续熬粥。另一路你去城里查查,这两种药的源头,是怎么被买过来的,经手了哪些人。事情都做得隐蔽些,莫露痕迹。”
冲天刚要领命,裴爱插嘴道:“说起药铺,我可以帮忙。”
王峙是记得她以前说过的话的,便问:“上回你说托人去查,是托什么人?”
裴爱便把陈家经营着建康城大多数药铺,并与陈家姊妹闺中密友的事一说。
直接托陈家姊妹查,事半功倍。
王峙拒绝道:“陈女郎年纪太小了。”担心嘴快或漏了踪迹。
翌日清晨,王峙院中走出一群仆从和婢女,期间三四个照例出宅,为首的那个男仆从,穿着一身褐衣,步伐匆匆只瞥得身形,像是冲天。
这些人出了王宅后,四方取道,各自采买去。其中形似冲天的仆从与另外一名婢女走在一起。
两人往南走了一段路,仆从慢慢牵起婢女的手。两人对望了一眼,而后分开目光。
仔细看,仆从只是穿了冲天的衣裳,但并不冲天,而是王峙装扮。
而那婢女,则是裴爱。
两人往陈家去。
没有骑马,王峙更不会坐牛车,行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家客栈。王峙引裴爱上楼,里头有备好的房间,两人进房,隔着一扇屏风换衫。
王峙一面换,一面同裴爱交待:“待会我扮郎君,你扮小童。”
裴爱忍不住问他:“你每次出去都要乔装打扮几道吗?”也太麻烦了,甚至有点疑神疑鬼。
王峙身子滞了下,道:“不是,只有查案才这样。”万一有人跟踪,多次变装便是迷魂记,可以甩掉尾随的人。
裴爱问他:“真有人跟踪?”像是话本里才会出现的事情。
王峙深吸一口气,回看裴爱,屋内光线暗淡,反倒突出屏风上的轮廓,曲线玲珑。
不由得思及昨夜,裴爱睡在床上,落了帷帐,也是这般朦胧曲致。她翻转、起身,就像烛火在他心头晃荡。
王峙甩了甩头。
裴爱听他呼吸加重,以为他也是害怕,就安慰说:“我就一问,你别放在心上,这趟查案有我和你一起。”
王峙转过头去,不再瞧她。
裴爱却已经装扮好了,从屏风后头绕出来,王峙见她梳着两个圆圆发髻,模样清秀可爱,忍不住嘴角漾起笑来。又见嘴上贴着淡淡的胡茬没有贴正,便走近帮她重粘:“胡子歪了。”
“哎呀!”裴爱叫一声。
王峙不明白:“怎么了?”
裴爱道:“你弄疼我了。”
王峙右手松了松,这力道重了?他觉着还好啊……虽然这么想,心里还是很慌。赶紧摸摸裴爱后背,以示歉意。
裴爱同样打量王峙,见他穿了一身白衫,且不是那种张扬的广袖长袍,第一次斯文起来。
裴爱道:“很少见你穿白。”在家若非正式场合,一律黑色。
王峙淡淡答道:“容易脏。”一脏就丑了。
今日这里只有白袍,也不知是哪个仆从之前备的,回去罚他!
王峙想到一事,同裴爱边走边说:“我跟你说,我有个朋友,他脸黑黢黢。以前看我穿黑衣,他也穿,结果走远了五官都辨不清楚。”王峙自己先乐起来,笑着继续,“他气了好久,后来……”
“后来他就不穿黑衣了吗?”裴爱追问。
“不,后来他开始傅粉了。”王峙说完,哈哈大笑。笑了好久,见裴爱一脸平静,奇怪道,“你不觉得好笑吗?”
裴爱礼貌地用食指和中指撑起两边嘴角,给他笑了一个。
郎君王峙在前,小童裴爱在后。
到达陈家,王峙拾级而上,准备叩门,转念一想:不对啊,现在他是主她是仆,要演得像一点,才不会露馅。
便回头吩咐裴爱:“叩门!”
裴爱跑上台阶,叩响门上的椒图。
陈家仆从开门,见是裴爱,躬身行礼:“女郎。”又道,“我家女郎正好都在家中,奴这就去通报”
仆从抬身,却冷不丁瞅见已经靠近,站在裴爱身后的王峙。第一眼,觉得这个郎君白衣似雪,斯文雅致,好似一把画了山水画的折扇。可第二眼,与王峙那凛冽的目光对上,又见他的神情冷酷,立即觉着看错了,郎君不是折扇而是芭蕉扇,呼呼一扇,那山是倾倒崩塌的山,那水是洪水,滔天而来。
仆从吓得后退一步。
裴爱叹口气,许多人见了王峙都惧怕,他明明不是凶神的样貌,却总被错认恶煞。
裴爱晓得仆从姓名,直呼道:“云洋,他不吃人。”
叫云洋的仆从将信将疑,将裴爱王峙迎进,留在厢房,自己则迅速离去,说是去通禀家中女郎。
待云洋去后,王峙靠近裴爱,小声说:“你知道我不吃人?”
广陵以前谣言离谱,还真传过他是狼吃人。
裴爱仰脖对视王峙,见他板着脸,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却掩藏不住嘴角眼角溢出的笑意。
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裴爱便反问:“那你吃我试试?”
王峙抓起裴爱的胳膊,绣着花的袖子滑下,露出纤手皓腕。王峙对着她的手腕张口,露出牙齿,假装要咬,忽听见门外三声尖叫,一个连着一个发出。
裴爱手还被王峙攥着,与他双双回头,见房门开着,门槛外头依次站着陈妙嘉、陈妙慧和裴怜。
三人一个赛过一个呆愣,有瞪眼的,有张口的,还有下巴直直探出来的。
气氛有些凝固。
少顷,裴怜飞奔而来,却忘了门槛,被一步绊倒。她顺势跪下,双手高举,哭腔道:“姐姐,你真的是嫁到狼窝里去,要被吃掉了!”
王峙以为她是陈家女郎,心想认都不认识,一开口就诽谤我,当即上前,怒道:“这位女郎,你不要乱说,当心刀剑无眼!”说着还把手按在腰间,按了才想起来,今日换衣服了,没有佩剑。
裴怜站起身:“你要挟我!我要回去同阿父阿娘说!”
王峙毫不在乎,轻轻一声哼,心想大不了事情不从陈家查了,即刻就带着裴爱离开去……等等,女郎说回家?
回哪去?现在不就在陈家?
裴爱走到王峙身边,一脸尴尬同他介绍:“这位是我亲妹妹阿怜。”
第20章
王峙顿时也尴尬起来。
之前屡次幻象过,陪裴爱回门时,如何好好表现自己,结果现在……提前演砸!
好在他反应快,且舍得为裴爱拉下身段,当即道歉:“不知是妹妹,失礼失礼。”
这回换裴怜冷哼一声。
王峙又见门外两位女郎走近,一样相貌——记着来之前,裴爱交待过,陈家女郎是一对胞胎。
王峙当即也行礼:“二位女郎好。”
“二位?”陈妙慧笑道。
王峙一怔忪,可是哪里失礼?
陈妙慧道:“哪里来的二位,就我一人啊。”
言语间,陈妙嘉做与妙慧同样表情,同时张嘴闭嘴,却不出声,还在妙慧身后晃来晃去
王峙锁眉,重影?
陈妙慧又问裴爱:“姐姐,你家王郎来前,是不是饮酒啦?”
王峙心想:我饮酒了吗?
想了片刻,确定没有。是两胞胎捉弄我。
王峙想着第一次切莫,还是莫再冲动,挤出笑道:“两位女郎好性子,若非娘子来前,已与我说过,还真当一人了。”
话音一落,陈妙慧和陈妙嘉皆止了动作,表情悻悻。原来他事先就知道,骗不得人了。
王峙环顾四周,抱拳再道:“我们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求,还请女郎安排方便处说话。”
陈家两姐妹,爱闹的是妙慧,做主的却是妙嘉,立即安排下去。
很快,五人选在隐秘处谈话。
裴爱问道:“妙嘉、妙慧,你家最近有没有卖百虫之足?”
陈家姐妹窃窃私语,而后公开道:“这东西不会公开卖,我们这几日偷偷查一下,如有结果,直接送消息到府上。”
陈妙嘉补充道:“结果会慢些,我们得避开阿父。”
王峙之前不看好陈家姐妹,这会见两女郎做起正事,有理干脆,远超年龄的稳重,这才抱起五分希望。
他朝妙嘉、妙慧抱拳一拜,道:“多谢二位。”
陈妙嘉道:“事情还没办好,暂无功,不敢受拜。”
王峙直起身,正襟坐着。
这是裴爱婚后,与众密友第一回 见面,不可能拜托完就离开。
但王峙在侧,两只耳朵听着,众女郎又不好聊夫婿。
于是便聊起其它感兴趣的事情。
裴怜道:“城里锦云铺子快出今年的新色了,你们有消息么?”
妙慧接话道:“已经看过色样了,是葱绿。”
妙嘉补充:“想要第一批拿到料子,这个月就得预约。”
裴爱道:“葱绿怕是不好搭吧!”
“对啊。”
“而且衬黑。”
“但就这样,第一批料子还都约光了呢!”
王峙在旁听着,心里就一个问题:她们在说什么?
裴爱问大家:“这月有什么新香囊?”
妙慧嘟嘟嘴:“你能想到么?丁香囊重新流行了?”
裴爱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这几天,蔷薇红囊却突然坏了名声,有的人都不敢带出去了,怕说落伍。”
“唉!”裴怜痛心疾首,“红囊我可是在价最高时入的,别说了。”
裴爱问道:“多高?你哪来的钱?”
王峙:她们又在说什么?
他抬头望天,陈家的天顶没有王宅里修得高,显得压抑。这间厢房是陈家姐妹的私密饮茶处,装饰打扮无一不是女郎心思,晶莹烛灯,娇艳花瓶,连茶杯和坐垫也是海棠红的。
加上听不懂她们说什么,只觉一惊一乍,表情丰富。
王峙如坐针毡。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忽然听见裴爱说,想换副大些的幂篱,不然插了簪子,就戴不上去。
王峙插嘴道:“你都戴了幂篱,再戴首饰,瞧得着吗?”
何必多此一举?
其她三位女郎突然噤声,一脸表情复杂注视王峙。
裴爱回道:“我喜欢。”
王峙一拍大腿,终于,这句的深意他终于懂了!笑道:“喜欢就好,你想买什么样的幂篱和簪子,都记在我帐上。”
原本紧紧注视王峙的三位女郎,全翻白眼,别过头去。
众女郎聊了一个多时辰,王宅路远,王峙和裴爱先告辞。
离开前裴爱再三叮嘱裴怜,回去后要转告父母,她现在过得挺好,勿要担心。
王峙亦道,等有时间回门,一定好好拜访岳丈岳母。
裴怜道:“晓得了。”与姐姐分别数日,总觉这回没说够话,但却阻拦不得。
等裴爱走后,她情绪有些低落,没再待多久,也告辞了。
裴怜上了牛车,车往左拐,却不知悄悄被躲在石狮子后的两人盯上了。
这两人皆戴着幂篱,遮住面目,一人同另一人道:“大哥,你确定出来的是狼君,方才的不是?”
另一个人道:“确定!狼君狡诈,最擅变化,之前我们为什么跟丢,你难道忘了?”
“嗯,上!”
两人尾随裴怜牛车。从陈宅回裴宅,有一段路是深巷,较为僻静,这两人便挑此处下手,从后跃起,于车厢顶上落地。
其中一人带着佩剑,掏剑从顶上一剑刺下。
裴怜原本还在车中参瞌睡呢,被吓得尖叫起来!
她一叫,车夫回头一望,见两功夫好的,还戴幂篱的人在车上,这明显不是劫财就是要命啊!
正好有一听到动静,向车夫刺来。车夫跳车躲过,却假装被刺中,“哎呀”一声,倒地装死。
牛倒是受惊,埋着两只角,扬着蹄子飞奔起来。
裴怜连同两刺客,被载着一路狂颠簸。
其中一名刺客忍不住同另外一个道:“大哥,你确定这是牛车不是马车?”
怎么跑起来比马还快呢!
另外一名拿剑的刺客不能坐太颠簸的车,因为牛车都慢,才会飞到顶上。此时不仅不能接话,手撑着顶,对着空中,呕一声全吐出来。
“大哥!”同伙连忙扶住他。
眼见着牛车即将驶出深巷,进入热闹街道,持剑刺客头晕目眩,咬牙道:“撤!”
在同伴搀扶下飞身一跃跪地。
牛车驶出深巷,速度不减,
一出来就撞了两个小摊贩,其中卖糖水的那个,洒了一地。
人群里一阵叫声,纷纷躲避。最惊恐的还是裴怜,厢内被撞来撞去,捂着胳膊,没法停车。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冲出一位少年郎君,飞身跃起,径直执主牛角,与牛抵力。
他显然是有功夫的,被牛推了两三步,脚下现出两道滑痕,终于停住了牛车。
郎君再起手一劈,将牛劈晕。
他担心车厢内的人,走上前打开门,见里头惊恐裴怜,启声问道:“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