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辛树候在不远处,某一刻,诧异地睁大了眼。
傅承许漆黑的凤眸定了定,陡然弯起一笑。
快得像个错觉。
但也让连辛树松下一口气。
连辛树留意那个方向的目光不由含笑。片刻后,不知见到什么,连辛树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双瑜清理完烫伤处,移开白色细布,从水中抬起手。
傅承许眸光划过从双瑜指间滴落的水珠,他一手仍浸在凉水中,另一只手已拿起干燥的白色细布,向前递。
双瑜十分自然地接过,擦干手上的水渍,再往回递,被傅承许接到手中。
傅承许将微湿的白色细布放到小几上,又从托盘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白色细布。此番,双瑜眼睛都没有抬地便从傅承许手中接过,然后握住傅承许从水中抬起的手。
双瑜握着傅承许骨节分明比她宽大上许多的手,动作轻柔地用干燥细布擦干上面的水珠,再上药。
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情,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
然而碎金的暖阳洒落,却让人无端觉着,便是暖阳也寻不到插.入他们之间的缝隙,只能温暖地镀在他们漂亮的眉目间。
连辛树有些茫然地移开目光……再有些茫然地凝固。
那,那那小小、软软,在小几另一侧座榻上,会动的一团是什么?
双瑜正用白色细布缠绕过傅承许的掌心与手背,最后在掌侧打上一个漂亮的结。
“好了。”双瑜道。
双瑜抬首,似要说什么,但余光瞥见身旁的一幕,双瑜失态地直起身,朝旁伸手。
拦在练练外面的垫枕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练练短短的胳膊伸出坐榻边缘,又翻了个身——落地之前,惊恐跑过来的连辛树扑在地上,接住了软乎乎一团的练练。
双瑜立刻走过去抱住练练,仔细看了一番。
练练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无意识蹭了蹭双瑜的胳膊,并没有被刚刚到意外惊扰到,仍在熟睡中。
傅承许起身,走到双瑜身旁。面上罕见显露出情绪,“练练怎么样?”
“公公接住了,没有受伤。”双瑜道。
连辛树面对身前的两位主子,一时无言。
多么心大才能将小主子就那么放在窄窄的坐榻上睡觉。
双瑜抬起头,身高只到傅承许肩侧,然双瑜气势一点不弱,质问道:“你怎么能将练练放在坐榻上睡觉。”
傅承许未语。
双瑜神情空白,惊魂未定,不难让人猜到她的心声。
吓,死,我,了。
双瑜抱着练练的手臂渐渐收紧了几分。
傅承许看向双瑜的手。
缓了片刻,双瑜意识到刚刚的话多少有点推卸责任。
她看见傅承许将练练放到坐榻上的,可她没有阻止。
双瑜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言语,不想,便听到傅承许淡淡的声音响起。
“孤的错。”
傅承许伸手,用指背碰了碰练练睡得泛粉的脸蛋,垂眸道:“——没照看好你。”
傅承许口吻认真,一丝不苟。
让人难以察觉他道出的道歉,是因本便清正自谨的处事,还是因对待特殊的人。
双瑜怀中传来细微的动静,练练随着傅承许的触碰睁开了眼,黑葡萄般的眼含着将醒的水光,懵懂地眨了眨。
练练伸手去揉眼睛,在半空抓住了傅承许来不及收回的手指。
练练愣住,慢吞吞扭头看向傅承许,吐字不清:“…花…兄。”
双瑜不带谴责意味地看向突然显得非常沉默的傅承许。
傅承许拧眉,瞥了眼自己的指背。
半刻钟后,傅承许抱着练练,与双瑜一起坐在了用膳的桌案前。
桌案上重新摆上了新的膳食,练练探头探脑看过去,朝着桌案上的食盒伸出了手。
连辛树打开食盒,将食盒里两种口味的软炸荷花摆放到桌案上。
“练练。”双瑜执筷,夹出一块豆沙口味的软炸荷花,递到练练面前,“练练吃吗?”
距离用完午膳不到一个时辰,双瑜并无胃口再吃东西,想到刚刚到惊吓,便耐心地伸着筷子,让练练抓住她的手,一点点地咬。
练练咬完两块软炸荷花,移开脑袋。双瑜再夹了其他的膳食,练练都不再吃。
双瑜放下筷子。傅承许将练练交给连辛树,让练练在紫宸殿内慢慢地走动、摸索。傅承许方提筷。
傅承许的肩背挺直,身形端正,仪态早已刻入骨子。在第二次,夹起的青菜从筷中掉落,傅承许眉目神情变得更加冷淡。
缠绕白色细布的手放下筷子,傅承许拿起碗中的勺子。
傅承许快速地用了几口膳食,蓦地,眸光顿住。傅承许手侧的碟中,试探的,被放下一片青菜。
傅承许凤眸稍眯,抬眼看去。
双瑜正收回筷子,撞上傅承许的眼,缓缓,双瑜蹙起一点眉。
傅承许审视的模样。
双瑜浅抿唇。
他要是不愿意吃她给他的夹菜,她就不夹了。
唯一的,一次机会。
第19章 月光.19
一张四方的桌案,双瑜坐在傅承许对面的位置上,目光对视之间,情境恍惚重叠。
非常合适的能将对方眉目、鼻梁、唇瓣,乃至下颌与脖颈线条勾勒的距离。
双瑜看见傅承许修长脖颈,衣领交叠处,喉结轻滚。
傅承许缓声开口,“柳姑娘,这是何意?”
双瑜抿起的唇瓣分开,长睫轻眨。蹙起的眉梢没来得及舒展,又再次蹙起一点,带着困惑,反问:“臣女不该这么做?”
傅承许不明显地顿住。
显然,他之前道的规矩,给双瑜留下的印象非常之深。
双瑜甚至问得更加清楚了一些:“陛下,这也不合规矩吗?”
双瑜决定,等回到长鹤宫,她同三姑姑问清楚宫里的规矩前,轻易都不要出现在傅承许面前。
双瑜放下筷子,便见桌案对面的傅承许垂首,用勺子将碟中的青菜吃进嘴中。
傅承许复抬首,口吻疏离:“柳姑娘不必做这种事,有布菜的宫人。”
双瑜当然知晓有布菜的宫人,可现在不是没有吗。
双瑜并没有刻意控制此刻神情的流露。
否则,对比傅承许冷淡的口吻,岂非显得她特别主动。
她也只是看在没有宫人在的份上,才帮他夹菜的。
傅承许本就敏锐,何况双瑜定定的目光让人很难忽视。
这时,在紫宸殿内走完半圈的练练觉着累了,连辛树不太敢用力拉,由着练练扑到双瑜身上,抓住双瑜的衣裳。
“瑜,瑜……”练练笑着先叫了一声。
然后发现没有得到双瑜的回答,练练仰着脑袋靠到双瑜身上,看对面的傅承许。
练练笑着:“皇,兄。”
口齿比刚睡醒时清楚不少。
傅承许随声垂眸,眸光落到软乎乎的练练身上。再开口时,语调似乎被练练影响,冷淡的疏离稍退,道:“柳姑娘既是母后的侄女,练练的表姐,在宫中,可自在些。”
傅承许罕见弯起唇,试图显出一点近人情的亲和。
虽然……僵硬的,像是皮笑肉不笑。
双瑜:“……”
双瑜回想起此前的几次见面。
这也不是第一日,傅承许知晓她是太后的侄女,练练的表姐唔。
双瑜敛起古怪的目光,“是,臣女多谢陛下。”
“不过,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犯错孤一样会惩戒。”傅承许仿佛知晓亲和的模样与他不匹配,淡声严肃的补充。
“是,陛下。”双瑜没有意外地应道。
这才像正常的傅承许。
随即,双瑜眸光微动,脑中缠绕的不解似乎被拨开了一条线。
反复猜测的感受太令人厌倦,双瑜抓住那根线,便直接问了出来:“陛下送臣女玫瑰,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吗?”
“咳……”傅承许握拳抵在唇边。
那株玫瑰困扰双瑜许久,双瑜望着傅承许,眸光含着些即将得到答案的忐忑,但更多的,是坦然。
坦然地面对,坦然地接受。
双瑜一贯如是。
可有的时候,太过坦然反代表是一种不在意,或,不够在意。
否则几多辗转,不够多的把握,怎敢直白、坦然地戳破。
傅承许有一瞬眸色寡淡至极。
他凤眸低敛,没去看双瑜,忽然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对。”
傅承许声音不同寻常的平和,甚至慢条斯理地解释:“柳先生有大义,乃当世表率,柳姑娘身为柳先生后人,冷静地下水救人,同样心存‘义’。柳家有后人如此,孤甚欣慰。”
听完傅承许的话,双瑜起身福礼,“陛下谬赞,臣女不过量力而行。”
困扰双瑜多时的问题得到解惑,那盆玫瑰是为嘉奖。
这个回答,本应让双瑜感到轻松。
然,双瑜却渐渐若有所思。
道不清楚,总感觉有些奇怪。
傅承许没有再吃膳食,放下勺子。
软炸荷花送到了,耽搁这段时辰,亦避开了正午阳光最盛的时候。双瑜不再久留。
“陛下,臣女先行告退了。”双瑜眼眸弯出弧度,抱起练练同傅承许告退。
……
紫宸殿再次恢复往常的安静,书案上堆了不少堆积的折子。
傅承许在桌案旁站了一会儿,面无情绪地朝内间步去。
宫人入内撤膳,训练有素地没发出任何声响。
突然,傅承许视线顿在某一处。仿佛不经意瞥见什么,他停下本走向书案的步伐,步向靠着窗扇的坐榻。
两边坐榻之间的小几上,托盘还未被收拾掉。小几上除了占位置的托盘、水盆、白色细布,还有,另一抹十分浓丽的色彩。
串着铃铛的红绳静静躺在小几上,阳光为镂空雕刻的精致铃铛镀上层暖金的光。
傅承许凝视半晌,他抬手,拾起小几上的红绳。
铃铛细碎的清泠声响刹那响起,在过于安静的紫宸殿内有些突兀。
“铃铃铃……”
外间忙碌的宫人不期然动作僵住,心惊胆战地环顾,到底是何人敢在紫宸殿内发出这般“吵闹”的声响。
陛下喜静。
闹出这般动静的人是想要挨板子了吗?
直至,宫人们的目光顺着声音追随到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