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瑜辨出来其中几味药是止痛、清心凉血的药材。
是傅承许的头疾又发作了吗?
双瑜步子略微加快,朝里唤了声:“陛下?”
双瑜绕过内外间的隔帘,见到站在书案前的傅承许。
闻声,傅承许抬首望来,神情平静。
不像头疾发作的模样。
傅承许凝视双瑜,见双瑜一步步走近他。眸光未起波澜,然深瞧,同往日的平静并不一样。
“陛下刚刚头疾发作了?”双瑜询问。
傅承许顿了顿,迟疑地“嗯”了一声。
那声“嗯”,奇怪得让双瑜察觉到什么。
双瑜在书案前停步,目光掠过傅承许,他身姿端肃,一丝不苟。
双瑜缓缓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傅承许冷淡的凤眸中,有种久违的陌生。
傅承许垂眸,双瑜随之望去。
傅承许面前摆着两幅画卷,一副画卷完整,另一副靠近右手,墨迹新鲜,上色至一半。
傅承许的书案上摆了许多彩墨。
双瑜定定望着桌上的两幅画卷,身体僵硬。
傅承许在这时开口,“孤刚刚,想起了一些事情。”
第26章 月光.26
傅承许的声音落在安静的紫宸殿中。
苦药味萦绕在殿内, 书案旁的窗扇打开,垂帘格子状的阴影倒映在窗外地上,清风平和, 殿内殿外唯一的声响只有风拂过画卷。
食盒有些沉, 双瑜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书案上。长久笼罩在双瑜心头的薄雾在这一刻的微风中被吹散。
双瑜竟没有太多慌乱, 反有种事了到头、尘埃落定之感。其实,只她一个人记得, 只她感受那段记忆带来的忐忑,并不那么公平。
心跳声一下比一下重。
双瑜抬眸直视傅承许, 询问的声音轻飘:“陛下,想起了什么呢?”
傅承许略微沉默,似在回忆。
片刻,傅承许伸指按在左侧的画卷上。
那幅画卷中是一位女子的背影,红衣慵懒浓烈, 其余地方留白,夜色如墨,深沉墨色中唯一的月光落在画中女子身上, 雪腕拟霜。
傅承许平稳道:“孤在此之前总是梦见一位女子, 梦中孤看不见她的脸, 不知她的样貌与声音,只有一幅幅画面,告诉孤,她收留了孤, 为孤治伤。”
双瑜在心内默默颔首。
首次觉得傅承许混乱的记忆并非一无是处, 这不正记住了关键的地方。
“但是, 孤慢慢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双瑜长睫微颤, 便闻傅承许没什么情绪的哂了声, 似是冷笑,“……梦中她对孤做的事越来越奇怪。她说为孤治伤,却要孤将衣裳脱尽坐入池中。她说孤治病要用很多草药,便让孤去种草药。她说雪山出行不便,便要孤学会赶车做膳。”
“她说只有这样,孤才能留在她身边。”
双瑜:“……”
双瑜欲言又止,几番试图打断。
傅承许说的这几件事情她好似是做过,但那时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奇怪。
傅承许看了眼双瑜,语气平淡地征询:“你也觉得这些事情有些奇怪,是吗?”
双瑜不经意地将手中的花笺移到身前,斟酌了一下言语。
觉得还是必要解释一下。
双瑜慢吞吞道:“陛下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也许,那就是收留您、为您治伤的,代价。”
傅承许定定地注视着双瑜吐字,听闻最后两字,忽然很细微地弯出抹笑。
短短片刻,双瑜见傅承许笑的次数比几日都多,但双瑜只觉得不怀好意。
果然,傅承许以非常平直的口吻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你怎知孤梦中的女子是如何想的?为何要为那个戏耍孤的女子开脱。”
傅承许语气略微严厉,双瑜垂眸看向他右手侧完成大半的画卷。
作画的人画技精湛,画卷上的人栩栩如生,细节精妙。形貌靡艳而干净,有些散漫但目光清澈,美眸盈盈仿佛穿透画卷在与双瑜对视。
画中人的面貌与双瑜一模一样。
不过画卷中的双瑜着的是身水浅蓝的衣裳,而双瑜从未在盛京穿过那身衣裳。
双瑜觉得傅承许才是在戏耍她。
他已经将画摆在她面前,还要故意询问她的意见。
傅承许亦随着双瑜的目光看向那幅画卷,没有注意到双瑜用力瞪了他一眼。傅承许道:“是了。刚刚犯过头疾后,梦中那个女子无法看清的面容,孤忽然便知晓了。”
傅承许抬眸凝视双瑜,收敛去阴阳怪气的语气后,恢复往日的内敛。他好像只是阴阳怪气一下,随后便坐到坐榻上,模样疏离平静。
傅承许抬手,朝双瑜示意另一边坐榻,“柳姑娘,坐。”
傅承许道:“孤需要与你确认一些事情。”
傅承许这般态度完全出乎双瑜的预料,双瑜设想过的可能中没有任何一种是此刻这样的。
可过于平静的清醒,有时比声嘶力竭更可怕。
傅承许的话语中,又变成生疏的柳姑娘。
顿了顿,双瑜慢慢步过去,“陛下想问什么?”
“孤认为,那些梦境,本身就是孤的一段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对吗?”傅承许询问。
双瑜不会在这上面欺骗傅承许,她示意道,“有一部分确实发生过。”
傅承许仿佛不明白双瑜的示意,道:“孤刚刚讲的几件事情确实发生过,对吗?”
“……对。”双瑜只好直言补充,“不过我对陛下绝对没有奇怪的想法。”
傅承许看了双瑜一眼。
那一眼莫明的让双瑜觉出了些谴责的意味。
傅承许拧眉不赞同,“柳姑娘既然对孤做出那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对孤负责?”
“……?”
怎么就要对他负责了。
双瑜立刻拒绝,“不行。”
“我都没让陛下补偿我的药钱,要负责也应该是陛下负责。”
这话不对劲极了,话音落下,双瑜便后悔地蹙起眉,“不是,我的意思是,一个医者救了一个伤者,身为那个被救的伤者,陛下唯一需要做的只有还清药钱。”
傅承许闻言颔首,就在双瑜以为这个谁负责谁的话题可以结束时,傅承许淡淡道:“原来让孤种草药,赶车做膳,这都是医者在救治伤者。”
双瑜着实被阴阳怪气到了,偏生傅承许非常一本正经。
“原来诱哄孤,只有孤会种草药,会赶车,会做膳食,才能留在她身边,也是医者在救治伤者。”
“原来坦诚相见后,你对孤了如指掌,又诱哄孤,是因为那是孤没有支付药钱的代价。”
傅承许神色微露嘲讽,“柳姑娘,孤应该比药钱贵重吧。孤会将药钱给你,那你是不是也该对孤负责?”
双瑜忍不住了,效仿傅承许的一本正经,“陛下,你昨日问我要不要给我搭个戏班子。我仔细考虑过了,十个戏班子也比不过一个陛下……”
能说。
“……文采斐然,妙趣横生。”
紫宸殿内再次陷入安静,傅承许神情严肃。
然话已出口,现在的情况简直比傅承许暴怒,要将双瑜拉下去打四十大板更要让双瑜头疼。
是如何做到自成逻辑的荒唐的。
更让双瑜头痛的是,依照过往傅承许发生过的记忆混乱,或许傅承许说的话,就是此刻他记忆真实的认知。
双瑜努力平心静气,温和道:“陛下,您再想想在这段记忆之前发生的事。那不是诱哄你,是有缘由的。”
许是双瑜的语气太过诚恳,傅承许与双瑜对视少许。傅承许未语,缓缓垂眼,似陷入沉思。
半晌,傅承许眉心微拧,睁开眼。
眸中情绪平稳,在双瑜期待的目光下,傅承许摇了摇首,“你不要再诱哄孤了。”
双瑜轻抿唇,略微思索后道:“陛下,你手给我,我想把一下你的脉。”
“陛下,我一定不会将你的身体情况外扬,出了紫宸殿,我就会忘了。若有半点从我口中传扬出去,我随你处置。”双瑜想到昨日傅承许避开的动作,开口承诺道。
傅承许沉默未语,抬手放到小几上。
双瑜安静把脉,不时询问傅承许近日有哪些地方不适。
傅承许一一回答,他注视着双瑜,短暂的几个瞬间,傅承许漆黑的凤眸里浮过些不确定。
他真的,忘记过什么吗?
双瑜把脉过后也没有什么思路。否则当初在北境的时候,她便能治好傅承许了。
双瑜收回手,有些恹然。
傅承许垂眸敛去繁杂思绪,“记忆的事,孤会再想想。你也再想想,对孤负责的事情。”
傅承许示意书架,“去看书吧。”
“不了。”双瑜起身,取过书案上的食盒放到小几上,“三姑姑让我送来的欢喜团儿,陛下别忘了吃。”
双瑜确实需要缓一缓。
……
双瑜回了长鹤宫。
柳君玥与练练在院内玩耍,瞧见双瑜回来,柳君玥朝双瑜招手,“瑜瑜回来了。”
“不是要在紫宸殿看药书吗?我还以为你要迟些才会回来。”待双瑜走近,柳君玥拉着双瑜坐下。
双瑜浅笑了一下,柳君玥敏锐地察觉到双瑜的恹恹。
柳君玥含笑问:“发生何事了?”
双瑜抿了抿唇,傅承许的头疾她不能说,他们之间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双瑜垂眸,道:“有一种病,我治不好。”
柳君玥早先以为是在紫宸殿发生了什么事情,闻此揽住双瑜温声开解,“我们瑜瑜还小,有治不好的病很正常,等瑜瑜再大些,经验更丰富了,或许今日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三姑姑,我明白。”有柳君玥的开解,双瑜的恹恹渐渐散去。
靠在柳君玥肩上,双瑜眼眸舒散地眯起,想到一个问题,“三姑姑,陛下有过亲近的女子吗?”
柳君玥侧首,神情意外:“瑜瑜,怎么好奇起了这个?”
柳君玥语气揶揄,“瑜瑜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