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双瑜摇首，拒绝去深想傅承许，不然，又觉那一声声“负责”还徘徊在耳边。
柳君玥但笑不语，同双瑜耐心道：“岁雅那孩子自小不易与人亲近，要说亲近的女子，瑜瑜，你应该是最与他亲近过的女子了。”
双瑜耳朵发烫，下意识去想柳君玥是不是知晓了什么。
柳君玥含笑道：“以前，岁雅从未让女子进紫宸殿。”
双瑜方反应过来，柳君玥说的是这几日的事情。
双瑜轻声反驳：“那是陛下太孤了。”
难怪，会肯定地觉得是她诱哄了他，执着地要她负责。
……
晚间，双瑜睡在床榻上，久违地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风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雪山高低连绵，纯白一片的白野倒映着明亮日光，有时会白的刺目。
木屋所在的那处山腰，并非一望无际的白，偶有露出表皮的褐色。
木屋就在一块褐色里，四周有坚硬石块垒成的矮墙，矮墙内保护着星星点点的绿意。
“这是何处？”
“你们是何人？”
“我……又是谁？”
木屋内，低哑茫然的嗓音响起。
身材颀长的男子从床榻上坐起，长手长脚，显得普通的木制床榻变得窄小。
男子缓慢坐起，弯腰屈肘支在腿上，长发散落，望腿上渗血的伤，露出清隽戒备的苍白面容。
床榻对面的软榻上，双瑜斜倚软榻，白皙的手指抚着汤婆子，神情冷淡地瞧榻上的男子。
善玉抱剑站在双瑜身侧，隐隐烦躁。
面对男子茫然的问题，双瑜目光打量，眸中含着真切的凉意。
“你在北境雾春镇西北方向的一座雪山里，你叫阿满。”双瑜声音散漫冷漠，“至于我们是谁，你已经欠我第三条命了，你可以认为我是你的债主。”
“债，主？”阿满凤眸空荡，轻声重复。
善玉性格火爆，早已不耐，又与阿满不和。
善玉冷笑出声：“第三次了。”
阿满不解，但似乎直觉告诉他这十分关键。
“什么？”他盯着善玉，没有力气笔直坐起的人，吐字却尤带锐利。
善玉语气更差：“那些问题，是你第三次问了。”
第27章 月光.27
第三次……
第三次的遗忘, 第三次的空白，那似乎是会让人恐惧的一句话。
但阿满听完，他静静地垂眸。
鸦黑的眼睫压在苍白面上, 似乎疲惫, 似乎坦然接受, 唯独没有脆弱，他朝双瑜颔首, “多谢。”
双瑜红唇轻抿，冷淡的面容微低, 雪白斗篷簇拥在她白皙颊侧，显出几分软化的无奈，“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说这些话。”
“我允你离开。”双瑜道：“可是以你现在的状态，擅自出走便是自寻死路。我不可能次次都能在雪里遇到你。”
双瑜站起身，走到阿满身前。
双瑜屈指触碰到阿满冰凉的下颌, 勾他抬首。
双瑜注视阿满漂亮的凤眸，吐字清晰：“我不希望我三次救你都是在白费力气。明日善玉要下山采买，你若想要离开, 便同善玉一道走。到时无论你还记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善玉都会将你送到山下镇子。然后, 此后你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否则。”双瑜道：“便将你的性命，交给我。”
……
旭日金光拂过山头，六月的雪山并非全然冰冷。
翌日，双瑜蹲在院中整理移植来的草药。听到身后屋门推开的声响, 双瑜站起身, 雪白斗篷垂至足侧。
双瑜回身, 看向无声走到她身后的男子。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青衣简单, 身形高挑。
“你没有和善玉下山。”双瑜道，“为什么？”
阿满的脸色较昨日好了许多，只残留些许脱力造成的苍白。他声音沉缓，“屋里柜中有两身衣裳，陈色很新，是我的尺寸。但屋里的其他摆设，多是女子喜欢的。”
阿满平静地得出结果：“所以，我在这里住过，且时日不长。你们的话，没有骗我。”
双瑜颔首，阿满话中清楚的条理让她再一次感到意外，双瑜有些兴致，“所以你是考虑好，要将你的性命交给我，听从我的安排了吗？”
阿满墨色的凤眸静静凝望双瑜，喉结微滚，他道：“我想知道几个问题。”
“什么？”
“我真的叫阿满吗？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阿满道。
漆色的眸中，藏着某种无声的情绪。
双瑜定定看了他一眼，抬手，玉白的手指向空白天幕上的圆日。
“那天是满月，你被狼群追赶，神志不清攀住我的马车，后来我发现，你还身中剧毒。”沉寂的雪山因少女清冷散漫的语调笼上灵动，“我有许多的圆满，但你好像不是特别圆满，所以，你就叫阿满吧。”
阿满从双瑜手指的方向收目光，沿着那在光下玉般的纤指下移，停留在双瑜那白皙娇嫩，与冷寂雪山截然不同的浓丽娇靥。
阿满低眸，“小姐。”
双瑜微愕，阿满又唤了声：“她是那么叫你的。”
阿满说的是善玉。
双瑜提了提身上的斗篷，道：“她叫善玉。善玉可以这么唤我，你可不一定行。”
“为什么？”阿满声音平直。
“你站直。”双瑜道，然后察觉阿满背脊挺直，身形端方，本便人立如松如玉。
“你不要动。”双瑜抬步，绕着阿满悠然踱步。
阿满果真未动，顺从双瑜的打量。
双瑜目光扫过他宽挺的背脊，劲瘦有力的腰身，停步道：“你可以留在我身边。”
阿满长睫微抬，双瑜道：“善玉负责采买送信，你便为我赶车做膳和种草药吧。”
“好。”阿满对双瑜的话没有任何不满。
他垂目凝视双瑜，只温声询问：“我可以叫你小姐了吗？”
……
床榻上的双瑜翻了个身，梦中的温和低声仿佛绕过她耳畔，双瑜抬手抹开耳侧的发丝。
雪山独有的冰雪气息与温和声线一下消湮。
双瑜睁开眼眸。
墨色的瞳仁倒映出暖色的床榻与细碎光亮，天明了。
双瑜坐起身，回忆那个梦境中的人。
他们实是在那座雪山木屋□□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日，久得双瑜险些忘记，初识傅承许时，他是那么顺从与温和的模样。
也沉默无声地埋藏着不安。
……
双瑜梳洗过后去用早膳。
步入膳厅，双瑜脚步微顿，意外地见到傅承许的身形。
柳君玥招呼双瑜坐下。
练练坐在柳君玥与庆宁帝之间，傅承许坐在练练对面，空座只有柳君玥身旁或是庆宁帝身旁。
双瑜坐到柳君玥身边，右手边便是傅承许。坐下后，双瑜方发觉，这个往日四人用膳时显得宽敞的圆桌，其实并不大。
双瑜提筷便会触碰到傅承许安放在桌案上的手肘，紧实有力。
双瑜动作微顿，筷中切成小小方形的藕丁滑到桌案上。
“岁雅，你挤到瑜瑜了。”庆宁帝瞧见了，含笑道。
“嗯。”耳畔傅承许低声应，然后抬臂挪开了些。
只是一个小插曲，双瑜举筷重新去夹菜，然而另一双筷子先夹着藕丁放到双瑜碗中。
傅承许声音沉稳，低低落下，“赔罪。”
双瑜抬首，柳君玥与庆宁帝都没有看向这边。藕丁在碗中静静待了会儿，双瑜夹起送入口中。
“好吃吗？”
双瑜顿了顿，侧首看向傅承许，傅承许执筷的手微屈，坦然回视。
双瑜忽然觉得，她要是道好吃，傅承许还会再为她夹菜。
“好吃。”待回神，话语已出口。
很快，双瑜碗中再次被放下一块藕丁。继而，又陆陆续续放下许多不同的菜色。
双瑜看去，都是圆桌上有的她比较喜爱的菜。
许是因着昨夜梦境残留的影响，双瑜蓦地觉着心中的一块地方松了一下。
因而，闻得傅承许压低声道：“孤有话同你说，等下你在门前等等孤。”
双瑜短暂犹豫，颔首同意了。
……
双瑜站在廊下，暖风吹动绯红百褶裙的裙摆及双瑜挽簪落在肩后的发。
不久，双瑜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柳姑娘。”
熟悉的音色与梦中的声音重叠，双瑜恍惚刹那，方回身。
双瑜目光扫过傅承许清隽的眉眼，端方沉着，填补上了梦中阿满垂眸间的沉默。
双瑜带着些期待地询问：“陛下，是想起些什么了吗？”
傅承许对上双瑜明亮的眼眸，沉默片刻，点头，又缓缓摇首。
傅承许字音清晰，不存在双瑜听错的可能。
如梦中般，他温和地唤了声：“小姐。”
双瑜一时僵硬，傅承许道：“孤以前是这么唤你的，对吗？”
双瑜沉默，可这时的沉默代表的就是默认。
傅承许站在双瑜身前，以同样温和的语调慢声道：“柳姑娘，你知道驱使孤是何罪吗？”
“便是孤将你发落罪籍，也是可以的。”
傅承许淡淡地道，“孤不用你为孤赶车做膳、种草药，只要你为孤端茶倒水、沐浴更衣，像孤明白你的喜恶一样明白孤的。”
第28章 月光.28
几缕发丝随风拂到双瑜面前, 飘荡在少女染上薄怒的美眸前。
“陛下同我说再想想，原来就是想到了这些吗？”双瑜的声音不乏嘲讽。
因阿满生出的柔软在寸寸崩裂，傅承许到与阿满到底是不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