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瑜移开眼, 生气亦或失望。
傅承许低眸注视双瑜, 眸光很静, 他抬手,抚平扰到双瑜的发, 压在双瑜耳后的发饰。
傅承许在双瑜避开前,缓声道:“孤曾无数次为你绾发, 为你抚平衣角的褶皱,孤曾经待你很亲近,比任何人都亲近。”
傅承许依然冷淡的模样,但他吐字放低放缓,便带出安抚的意味, 做的也是安抚的动作。
双瑜仍然生气,有不愿与傅承许交谈的抵触,可耳朵却不自觉听入傅承许的言语。
傅承许收回手, 语声残留刚刚的温和, 似是寻常的困惑, “早前孤没想起你时,你为何也装作不识得孤,每次遇上孤都是不想见到孤的模样。孤从来不觉得那段记忆是无法直视的,即使在孤的记忆里, 是你先哄骗的孤。”
傅承许移了一步, 站到双瑜身侧挡住风来的方向, 同时伸手扶住双瑜僵硬的肩, 使双瑜面对他。
傅承许低首, 凤眸与双瑜清冷美眸对上。
傅承许声音低低,道着不像是他会说的话,“柳姑娘,你对孤不公平。”
这是阿满。
傅承许的额头虚抵上双瑜的发,“孤完整地了解过你,你不在礼法教条中长大,因此散漫无畏,柳家人都爱护你、疼宠你,所以你有很多勇气与圆满。”
傅承许摇了摇首,“可唯独对待孤,你总在逃避。”
双瑜长睫轻颤。
傅承许的不甘低若叹息,“你可否告诉孤,为什么?”
双瑜抬手抓住傅承许的手臂,玉指扣着傅承许的衣袖,他们的距离很近很近。
双瑜抬首便立即触上傅承许的额头,双瑜又低下头。
双瑜抿唇小声:“所以……陛下刚刚是在吓唬我?”
傅承许带来的温和沉闷的氛围一扫而空,在双瑜这句小声的试探里。
因为离得过于近,双瑜仿佛听到了傅承许的哂音。
傅承许的自持让他做不出咬牙切齿的举动,开口的语气却颇有些无言。
“孤说了那么多,你只记得这个?”
双瑜反驳:“陛下不也只记得我哄骗你。”
傅承许眯眸,双瑜弯腰退后一步,扫过傅承许的神情,双瑜道:“陛下先告诉我是不是在唬我,我就回答陛下的问题。”
傅承许沉默不语,双瑜就与他僵持。
也不知是何时起的,双瑜对待傅承许越来越有些放肆。但凡稍有退让,便只让双瑜更进一步。
沉默片刻,傅承许不露声色:“孤怎么处置你,要看你如何回答。”
双瑜立刻恹恹,轻声:“与陛下说话真无趣。”
“陛下就绕着圈子套我的肺腑之言。”
双瑜把握着分寸的界,占些好处便是,亦不想真的惹恼傅承许。
况且对傅承许的话并非全无感触,双瑜缓声道:“阿满是阿满,陛下是陛下,我一小小臣女,怎么敢突然跑到陛下面前说我与陛下相识。”
“还有。”无论心里怎么想的,双瑜面上都是理直气壮,“就怕陛下如您刚刚所道的罚我不敬之罪,那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吗。”
双瑜语气平淡,美眸干净。
傅承许怎么会听不明白,微拧眉,“你在骂孤。”
双瑜摇首,以平直的口吻道:“陛下素来是清正守礼的表率,我同许多人一样敬重陛下。”
傅承许神情淡如远山,唇角不觉勾起的笑意细微。
廊道那头,练练遥遥跑来,奶娘追在身后。
双瑜瞧见了,抬手拽住傅承许的衣袖,催促,“陛下,我已经回答你了,那你的处置呢?”
傅承许颔首,薄唇漆眸,“孤不罚你,只要你对孤负责。”
“……?”
怎么又绕回了这个话题。
双瑜微偏首,奶娘已经抓住练练,牵住练练的手,她似乎瞧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傅承许与双瑜,正犹豫要不要过来问安。
练练却不会顾忌,叫了一声,哒哒向两人跑来。
既已道明了了一些话,双瑜不愿再拖着那个让傅承许执着的负责。
谁让一不小心,她成了他曾经最亲近的人。
“要我怎么负责?”双瑜询问,不过于荒唐的负责,她都会考虑。
双瑜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微微蹙起眉,“不会陛下要我为你端茶倒水、沐浴更衣的负责吧?”
那未免过于狡猾。
傅承许摇首,“不要你为孤端茶倒水、沐浴更衣。”
双瑜美眸凝视着傅承许,“那是什么?”
“柳姑娘能做到的,十分简单。”
傅承许轻描淡写,“孤的后宫空旷,柳姑娘既要对孤负责,就帮孤打理后宫吧。”
仿佛是寻常人家,为家里寻了个管事的语气。
双瑜:“……”
双瑜怀疑是否听错了,亦或是理解的不同。
双瑜开口,罕见地磕绊,“陛下,什么,么,意思?”
“听不明白么?”傅承许语声平静,墨眸如点漆,跳跃着一些光,“孤会下旨召你入宫。”
……
廊道上,哒哒跑来,奶娘拉都拉不住的练练茫然停了停脚步。
傅承许听见脚步声,收回远望的目光,侧身蹲下,朝练练张了张手。
“……兄。”练练跑过去,张开短胳膊抱住傅承许脖颈。
练练抬手指向廊道另一边,口齿不清,“瑜,瑜……跑,了。”
练练耳边响起几声低笑,练练侧首,见到傅承许含笑的眉眼。
生动欢愉。
练练张手,啪嗒拍在傅承许眼睛上,也笑起来。
奶娘闻声诶呦,“小皇子,您不能对陛下无礼呀。”
傅承许抓住练练的手挪开,练练不适地扭着。练练另一只手去掰傅承许的手掌,然后又摸到傅承许湿漉的掌心。
练练嫌弃,“汗。”
傅承许“嗯”了一声,他在练练耳边,极轻极轻地只有练练与风能听到的道了声:“皇兄害怕。”
傅承许望向五月日光下暖融融,充满生机的花植,想起刚刚双瑜在他话音落下后,错愕、呆怔,然后提起裙摆越过他快速跑走。
鼓起的裙摆蘼艳若云霞,墨发红衣。
傅承许轻轻阖了阖眸。
双瑜好像被他吓到了。
但好在,她其实并没有厌弃他。
傅承许放开练练,让奶娘继续带练练玩耍。傅承许走出长廊,连辛树等候在那。
连辛树跟上傅承许,眼见快要步出长鹤宫,连辛树小心地询问:“陛下,奴婢可要去传述柳大人的话?”
连辛树道的是今日早朝的事。
傅承许宣布退朝后,百官皆散朝离宫。唯礼部尚书柳君钰徘徊未走。
连辛树知晓后便去询问了柳君钰。
柳君钰与连辛树寒暄几句,直接道明来意,“连公公,我的夫人甚是思念女儿,公公在宫中行走时,可否帮我转述一下太后娘娘,让我家姑娘早些归家。”
柳君钰提起夫人的态度自然、呵护,不负名满盛京爱妻的名声。
连辛树自是客气地应下。随后连辛树回到傅承许后,向傅承许告知了此事。
傅承许不置一词,却来了长鹤宫。
事关双瑜,连辛树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小心征询。
傅承许轻瞥连辛树,“你既应了柳大人,传话便是。”
……
双瑜一路跑回屋,合上屋门,方停下背抵着屋门抚胸喘气。
墨发散乱,双瑜缓过气后直接拆了发髻,摘下发饰放到桌案上。
双瑜坐下,从铜镜中看见自己的模样。
肤白似血,双颊因跑动染上娇嫩的粉,红唇娇艳欲滴。貌如往昔,唯失了镇定,美眸中盛满不知所措。
“孤会下旨召你入宫。”
沉稳的声线环绕在双瑜耳畔,双瑜苦恼地缠了缕长发绕在玉指间。
双瑜将脸埋入长发。
她马上要过十七岁生辰,十七年,她从未做过比今日更没面子的事。
听到傅承许的那句话,双瑜怔怔与傅承许对视。
张了张唇。
又觉喉口干涩地抿了抿唇。
双瑜长吸一口气,从不知自己如此笨嘴拙舌,到不出一个字。
实是不知所措,双瑜抬步便落荒而逃了。
不曾看见傅承许最后的神情。
双瑜捂住脸,长腿轻屈,足上精致的绣鞋一下下无节奏地踩着地面。
双瑜感到这件事已经完全失去把控,朝着一个“胡说八道”的方向跑了。
她已经无法自己解决了。
半晌,双瑜起身,步到案几旁,从书筐中取出笔墨与花笺。
双瑜隽秀的字体落下——
父亲亲启。
再要落下第五个字,双瑜笔尖顿住,迟迟不知如何下笔述说。
顿了顿,双瑜再次取出一张花笺——母亲亲启。
一刻钟后,案几上从左至右依次摆了四张花笺。
父亲亲启。
母亲亲启。
祖父亲启。
祖母亲启。
除了那几个字,每张花笺上都没能再写下其他的字。
双瑜放下笔,皎白的面容上没有什么情绪,美眸凝望空中无意义的一点。
双瑜按着花笺。
遇事先自己解决,解决不了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等柳家众人。自小随心,无从畏惧,熟练与长辈们写信告状的双瑜。
有朝一日,竟不知该如何下笔告状。
第29章 月光.29
要告这个状, 便要道明事情缘由。要道明事情缘由,便不可避免要提到在北境遇到受伤中毒的傅承许,以及将他当做一个侍从收在身边。
且不提其中牵扯到新帝的身体秘密。
便是以后长辈询问, 瑜瑜你既是将新帝收做侍从, 那为何新帝既不惩罚你的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