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吩咐众人退至屏风外，点上烛火。
林太医从药箱中取出药瓶，抬首瞥见仍站在榻旁的双瑜。
“你是何人，还不快退出去……”
林太医话音顿住，视线落在紧握住双瑜手腕的宽大手掌上。
失血过多明明使傅承许失了力气，可他依然坚持地用力握着双瑜的手。
冷汗从傅承许浓黑的眼睫滴落，薄淡的漆黑凤眸染上剔透的颜色。
冷淡固执，藏着难以察觉的易碎感。
双瑜抿了抿唇，往旁侧让开一步。傅承许指节再次拢紧几分。
“她不走。”傅承许口吻冷寒，扫过林太医道。
林太医是傅承许的御用太医，多年以来，林太医本认为傅承许是难得省心的病人，用药施针，从来配合。
双瑜的出声打破僵持，往旁侧再让一步，道：“林太医，我不会妨碍你的，让我留下。”
林太医低叹一声，不再多言，从药瓶中倒出一粒黑色药丸，放到傅承许唇边，“陛下，这颗药能够缓解疼痛。陛下，您睡一觉，醒来伤处便缝合完了。”
傅承许避开了药丸，因向后仰的动作牵动伤口，傅承许手背青色的筋络尽显。
傅承许咬住唇，克制地喘.息了一声，困难吐字，“孤不吃。”
双瑜蹙起眉，不惧鲜血的人不知为何居然有些害怕看到傅承许的伤口。
双瑜抬腕，触过傅承许额上的冷寒。
话语比双瑜心中浮起的微涩情绪更快涌出，双瑜语声干脆，“陛下，将药吃了。”
傅承许抬起眼睫，似乎格外认真地看了双瑜一眼。
傅承许喉结滚动，“不。”
“陛下！”双瑜语气焦急。
傅承许阖眸移开眼，清隽的面容绷紧。
不容商量。
傅承许全然拒绝吃这粒药丸。
“林太医。”傅承许再次缓了缓，面上神情俱敛，吐字稍显淡漠，“开始吧。”
林太医摇首，收回手。
“等等。”双瑜抬手拿过林太医掌心的药丸，不待林太医反应，径直强塞入傅承许的口中。
双瑜捂住傅承许的唇，不允他吐出。
“阿满，把药吃了。”双瑜眉心紧蹙，不愉的……命令。
双瑜掌心抵抗的力度减弱，傅承许定定地凝视双瑜。
漆黑的眸仿若傅承许俊秀面容上唯一浓墨重彩的笔墨。
傅承许喉骨滑动，顺从地咽下药丸。
同一时刻，傅承许漆眸中的某种光黯淡下去。
傅承许猛一抬腕，伤口牵动，扯出些许濒临陷落的神智。
“你会走吗？”
“我醒来，还会看见你吗？”
双瑜轻怔，与傅承许苍白面庞上漆黑疲惫的眼眸对视。
傅承许不愿被一次次空白的黑暗吞噬。
他想要记住那抹鲜活的颜色。
想要，双瑜。
“答应我。”
“你不会抛下我。”
傅承许一字一字道，因为疼痛与晕眩，他努力睁开眼。
双瑜从怔然中回神。
双瑜神情复杂，她回握住傅承许的手。
“闭眼吧。”双瑜轻声道。
“你醒的时候，我会在。”
——一如往昔
傅承许失去血色的唇瓣松口气般弯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弧度。
凤眸专注倒映着双瑜的身影，留恋地阖上。
傅承许似醒非醒，“这次，你不要食言……”
第37章 月光.37
廊下檐角的铃铛铃铃作响, 携来花木清香的风吹入打开半扇的窗扇，驱散承元舍中的血腥气。
床帐轻垂，掩去榻上之人安静清俊的容颜。
深青的床帐沿着肩线的弧度滑落, 双瑜起身, 步至廊下。
铜制的铃铛在鸦青檐角摇晃, 投下重重阴影，寻着声音, 双瑜踮起脚，捂住晃动的铃铛。
“姑娘, 可有吩咐？”
双瑜摇首，候在屋外的宫人退回原处。
“吱呀——”
宫人望向打开的屋门。
傅承许步伐缓慢，步出屋，宽大的素白寝衣罩在他身上，他慢慢走到双瑜身后。
“在做什么？”傅承许的声音自后传来, 声音微哑，像是有一段时日没有开口说话。
双瑜放开捂住铃铛的手，回身瞧见傅承许身上单薄的寝衣。
距离虎袭那日已过去五日, 因为背后狰狞的伤还未恢复, 傅承许面色仍显苍白。
双瑜拽住傅承许的衣袖, 拉他回屋。
“你不要走动太多，小心撕裂后背的伤处。”
傅承许看着双瑜的背影，目光下移，落到她牵住他袖摆的手。傅承许反手抓住双瑜的手, 神情寡淡, 缓声道：“醒来没有看见你。”
双瑜顿了顿, 受伤后的傅承许, 变得有些……粘她。
“承元舍檐角挂的铃铛会响, 我去捂住它。”
听到铃铛响声时，那刻的双瑜确实简单地觉得，要捂住它，让它不要响。
傅承许抬眼，认真询问：“那刚刚，你捂住便不响了吗？”
“……没有。”
铃铛太大，双瑜并不能完全捂住。
双瑜眉眼轻耷，抿了抿唇。
他们为何要讨论那么幼稚的事。
双瑜将傅承许按坐在床榻上，她在圆凳上坐下。
“我有话要同你说。”
双瑜右手放在案几上，握住案几的一角。窗扇外投来的光影，落在双瑜身上时，被格子切割成块状的光与阴影。
傅承许双腿微分地坐在床榻旁，闻言“嗯”了一声。或许在他向双瑜承认他其实一直识得双瑜的那日，傅承许便做好同双瑜深谈的准备。
也面对他此前的回避。
傅承许这辈子的怯懦与不安，都给了双瑜。
“那时候，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许是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双瑜道出口之际十分直接。
那是双瑜最大的疑惑。
傅承许假作不识，却又在后来的一日亲口告诉她，他记起了她。
他既要她面对遗忘一切的他，又要她见到记得那段过往的他。
“我只是……”
双瑜有一瞬晃神，反应过来傅承许在回答她。
傅承许似乎有些艰难，他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垂了垂眼，方与双瑜望来的目光对视。
“我想要与你重新相识，柳双瑜。”
傅承许清寒的嗓音传入双瑜耳中，可他的情绪是炽烈的。
傅承许道：“不是阿满，是傅承许，一个完整的傅承许来认识你。”
曾经的阿满像一张空白的白纸，他的颜色皆由双瑜所绘，他的喜怒哀乐都由双瑜赋予。
所以阿满只能被双瑜喜爱或抛弃，但是傅承许却可以抓住双瑜。
傅承许站起身，他走到双瑜身旁，小心触碰双瑜手侧的案几，“我名傅承许，字岁雅。”
“我以前没有认识过其他的姑娘，也没有先生能教我该怎么去认识一个姑娘。”
傅承许略停了停，吸一口气，“我想，你要是知道我不识得你，至少你不会见到我就跑。”
双瑜仰起的白净面容上，眼睫一时忘记了眨动。
傅承许的面容逆光，晕开在双瑜眸中，并不清晰。不过双瑜记得他的眉眼与面貌，他专注注视的眸子有别于冷淡的面容，总会给双瑜沉静温和的感觉，就若他的凤眸会因她染上温度。
——他是不是心悦你？
这句话不再浅浅掠过双瑜的心尖，然后了无痕迹。双瑜首次直视起林阙谈的这句话。
迟钝如双瑜，亦感觉的到，傅承许对待她的态度，有些不一般。
双瑜眨了眨眼。
“那你现在告诉我，是因为觉得现在的我不会跑了吗？”
第38章 月光.38
光晕落入冷淡狭长的凤眸, 长睫抬起、落下，盛住一抹飘忽不定的光。
傅承许没有回答双瑜的问题，而是反问, “你要食言吗？”
傅承许俯身, 指节分明的手指按在案几上, 紧贴双瑜柔软的尾指。
他太容易因双瑜的一举一动而起波澜，本以为早有准备, 可以妥当应对双瑜的任何问题。
可直到这一刻，傅承许方发觉, 双瑜要打碎他，轻而易举。
“收了孤的发簪，你还想跑去哪？”喉骨几滚，傅承许堪堪吐出这句话。
因着傅承许俯身的动作，错开光影, 让双瑜清晰看见了他凤眸中黯淡下去的光。
傅承许没有那般说，可双瑜觉得，他真正想说的是——你又要, 抛下我吗？
傅承许不会流露直白的神情, 如果撒娇的孩子能够获得糖果, 他一定是尝不到甜味的孩子。
双瑜心间忽然有一块软乎乎的。
“岁雅。”
不过唤了个名字，双瑜便见那双凤眸中黯淡的光晃了晃。
笑意不显，双瑜又道一次，“岁, 雅。是岁雅吗？”
傅承许低眸凝视双瑜, 片刻, 微微偏首, “……嗯。”
双瑜以前常听戏折子道“有情之人热意上涌, 面颊羞红”，此前的双瑜听听便过了，然待在她与傅承许之间赋予上另一层名为“心悦”的意义后，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双瑜未察觉她的眸光扫过傅承许的面容，白皙的耳垂，再至裸露在外的脖颈，直至交叠的衣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