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不动弹急的不行,你快去呀,愣着做什么?
娘娘这会子正伤心呢,我怎好离去?苏泽有些担忧道。
可是我这会子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让她代我去送我的女儿,见我父母。
万般无奈,气的竟又落下泪来,我求你了,快去吧,晚了她们都出园子了,除了你,我是再不放心别人的。
她见我如此,这才哄着我道,娘娘且别伤心,臣这便赶了去。
说完她便匆忙往外头走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坐在内殿。
我也说不知此番我到底在难受什么,这不是我一早就谋划好的吗,有什么值得如此呢?
我说不清,道不明。
可我就是难受的像针扎似的。
连那窗棂上花团锦簇的纹路,此刻都让我觉得厌烦的不行。
我歪在榻上,越想越觉得伤心。
眼里的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个不停。
竟不知什么时候慢慢的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仿佛听着有宫人过来回道说苏泽从外头回来了。
我听着才急忙睁眼醒了过来。
不曾想到,原是皇帝在我跟前坐着。
我看了看,外头的天已经暗的看不见了,内殿里早已点好了灯火蜡烛,我身上也盖了羊绒毯子来。
皇帝见我醒了才缓缓道,如今天凉了,你怎的只顾着自己好睡,也不叫人进来伺候,着了凉可怎么好?
我的脑子有些迷糊,来不及细想皇帝说的是什么,只连问他,苏泽可回来了,现在她在何处呢?
你不是指派她去苏府了吗,这会子还不曾回来呢,你又着什么急呢?瞧你这两个眼窝子,肿得像两个核桃似的,我瞧着你那么坚持,尽以为你不能心软的。
皇帝说这话调侃着我,我知晓他心里头有气儿,也不愿与他争执什么。
彼此都不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问他道,灿儿今儿个在廉政斋怎么样呢,还适应吗?
皇帝想了想,朕瞧着倒是还好,头回接触政事难免有不适应的。他跟着我来做了一会子,你睡着他也不敢打扰,这会子又回去用功了。
我点点头道,那是了,年龄小不怕,好在灿儿这个孩子懂事,教导起来并不费心。
眼看着天色晚了,我才张罗着和皇帝用了晚膳。
直至就寝时分,外头才有宫人在门外回道,苏大人回来了。
我一听这话也顾不得睡觉了,只披了外袍便去了外殿见她。
这么晚了娘娘怎么还不睡?
这不是等你么,苏府很远吗?怎么去了这样久?
苏泽这才笑道,娘娘且息怒,这倒是怨我了,臣想着,好不容易能替娘娘回一趟苏府,自然要好好儿替娘娘把家里,里里外外的看一通才是。若不如此,我这厢且拿什么回娘娘呢?
行吧,那你回吧,家里头如今怎么样了?
臣看着很好,并无不妥之处。咱们家老大人今儿尤其乐呵,饭桌上还喝了两盅酒呢,老夫人精神也好,只拉着咱们阿烁不舍得放手。
小辈们看着也十分有礼,尤其是苏大人的长女,彤姐儿,那举止做派,臣看着,真是和娘娘一般模样呢!
我稍稍心安下来,才道,那是自然了,侄女赛姑嘛,我也是好些年没见过这些侄儿们了,我记着阿彤是和灿儿一般大的。
想了想又问她,你见我娘了没,我娘如今怎么样呢?
她道,阿烁出生那年,庄夫人进宫臣见过,这回又见,瞧着庄夫人倒是与十几年前并没有不同,还是那般风风火火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
我还听苏夫人说,庄夫人如今老了,可半点不糊涂,南边设的粥厂她顾不上,如今都是庄夫人看着呢。
我又问她道,阿烁呢,她怎么样,与苏家的众姊妹们相处的好吗?
娘娘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咱们公主伶牙俐齿的,哄得老大人和老夫人们高兴的直笑个不停。和众姊妹们相处的也好,臣看着,倒是比和宫里的亲姊妹好多了。苏泽这般回道。
我听了苏泽的回话,提了一下午了心才总算消停下来了。
想想也是,毕竟是自己家,能出什么岔子呢。
怎么着,安心了吗?皇帝还在就着烛火倚在榻上看书。
我疲惫的说道,儿行千里母担忧,阿烁长这么大还是头回不在我身边,你叫我如何安心呢?我也没别的想头,无非是想让她改一改性子罢了。
春去花落,秋来风起。
郑灿如今忙着学习政事呢,阿烁也去她外祖家了。兜兜转转的,身边还是只有苏泽陪着我。
殿里少了两个孩子,我却觉得仿佛少了一大半的人。
往日里我总嫌他们闹腾,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的。
这会子我才明白,原来这儿女绕膝的福分都在这些闹腾和吵闹里头。
我自己也明白,儿女们都大了,各自有各自的归处。
如今我是一天比一天老了,再不能像他们幼时那般时时看顾了。这人世间到底是个什么样儿,还得他们自己亲自瞧了才明白。
我是做娘的,不能只为着自己将他们留在身边。
我能做的,只不过是以过来人的经验替他们看一看这路途上的遥远和凶险罢了。
皇帝上回同我说,方素白献了一卷书,乃是他这几年游历大江南北,考察各地民俗风情所著。
上头记了各地的地理形态,水文气候等,甚至还有各处农务工商的历来发展,各地百姓在朝廷政令执行下的生活状况等。
详细之处,连各州县志亦不能相比。
皇帝看了龙颜大悦,还给此卷赐名为《训民政要》。本来要给方素白封个官儿做做,奈何他不愿意,只好作罢了。
其实我明白,皇帝心里头也有一番了不得的宏图霸业,只是时事不利,不能付诸行动罢了。
他如今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郑灿身上,他努力收拾完朝廷的所有烂摊子,盼着给儿子一个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的国家,然后好让儿子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来替他实现宏图霸业。
娘娘,该用午膳了。
你先去把他们俩叫来。
苏泽有些惊讶,看了我良久才道,娘娘又忘了?殿下在皇上那里呢,公主早已不在园子了。
她这样一说我才反应过来,灿儿虽然依旧住在我这里,但是他日日早出晚归的,连早膳晚膳也不来我这里了。
皇帝每日都交给他不少功课,比上书房那时侯还忙,我已经许久没见他了。
思及此我实在有些疲惫,想了一会儿,我对苏泽道,你去廉政斋瞧一瞧,若是他们不忙了,叫灿儿过来用个午膳吧。
苏泽应声去了。
我低下头苦笑,我的儿子长大了,开始做事了。
我这当娘的想先他吃一顿饭都是不容易。
不多时苏泽便回来了,显然灿儿没同她一起回来。
怎么,他们这会子事多么?我问。
苏泽担忧道,这会子众位大臣们还在里头和皇上商议朝政,咱们殿下也在跟前陪侍着。想来是出了什么事,臣听御前的人说,皇上今儿个上午发了好大的火,还发落了两个大臣。
你可问清楚了,到底是什么事呢?我一听也坐不住了。
苏泽道,仿佛是安庆那边出了蝗灾。
蝗灾?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蝗灾,难不成今年大旱了?可也不曾听说哪里有旱情呀。
我的心像一锅热油似的,瞬间焦躁起来,怎么也不能冷却。
苏泽看着我担忧劝道,娘娘别急,今夏雨水少,连京城都有些旱呢。只是咱们在园子里住着不觉燥热罢了。再说安庆那边本来苦旱久矣,只是严重与否罢了。
我道,想来旱的是厉害的,不然怎么会发了蝗灾呢?可怜此番百姓百姓们又要遭罪了。
毕竟是朝中的事,我这里着急也使不上劲儿,想了想我只好对苏泽道,你去准备笔墨纸砚,待我写一封信,问一问子欣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泽这才应声去了。
我三言两语的将事情写清楚,再让苏泽将信寄出去,我这厢心里才稍稍平静下来。
细细想来朝廷这几年其实也算不错。
自从与鞑靼的战争平复下以后,朝廷上一直没有什么大事。
百姓们都风调雨顺的,国库也充盈了不少。
安庆与荆州虽然本就是易旱之地,但这几年旱情却不大,况且朝廷每年都会派人安抚。
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才让皇帝这样大发雷霆呢,我一时也想不出原因来。
晚间的时候,皇帝并没有来我这里。
我现在有些不安,但还是继续等着。
一直过了掌灯时分,眼看着都要用晚膳了,可是皇帝还是不曾来。
我的心里越发担忧了,连饭也吃不下。
苏泽只好劝我说,兴许皇帝有什么事牵绊不来了,让我自己先用着。
我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等着。
我知道的,皇帝就算不来也会使人同我说一声,他一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一直到了亥时我还是不愿意入睡,只眼睁睁的看着蜡台上的烛火跳动,直到一节烛火燃烧殆尽,看着苏泽添上了新的蜡烛。
我叹了口气,准备入睡。
不想这时听见了外头珠帘响动。
我心念一动忙下了床,顾不上穿鞋便跑到屏风后面,才看见皇帝满脸疲惫的拖着脚步进来,身边没有任何宫人随侍。
皇帝看见我一身素白中衣慌忙的跑出来有些惊讶,子润,你怎么还不睡?
我不说话,只走到他身边扶着他进内殿才缓缓道,陛下不来,也不说叫人来传个话,臣妾心中担忧,如何能安然入睡?
皇帝兀自坐到榻上,看着我安慰的笑了笑道,今日事多,料理完了朝政已是不早了,朕想着你平日里睡得早也怕扰了你,便想自己在廉政斋就寝了。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子润,朕心里烦躁,只有见了你才能安生。
听他这样说,我便上前主动握着他的手,毫不避讳的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是我的夫君,你不回来我哪里还能睡得着,便是空对红烛,独坐天明,我也是要等的。
皇帝看着我道,子润,朕的臣子们跟朕不是一心,朕身边只有你了。
朕不如高祖们那样有雄才大略,能开疆拓土,但是朕自诩是个仁孝的皇帝。
可是今儿朕才知道,朕算什么仁君,不过是个被朝臣们蒙骗的庸碌之君罢了。
皇帝说完,脸色突然一改往日的温润,变得阴狠了起来,梁启那个逆臣,朕迟早要杀了他!
我的心一惊,看着他不说话。
皇帝接着道,田老大人为了朕的殚精竭虑了一辈子,连他的独子也是因朕被旧党迫害致死,梁启是他的学生,又被他视为亲子,朕原本瞧着田先生的面子才让他做了中书令。
不想如今,他却不能做朕的肱骨,竟要做朝廷的蛀虫,朕不能容他了。
子润,安庆与荆州两地,今夏旱的尤其厉害,如今发了蝗灾了,百姓们眼看着今秋便要颗粒不收,可是梁启竟敢扣下荆州知州与安庆府的折子不让人呈到朕眼前来。
哄得朕还以为旱情不大,他们自己料理妥当了,却直到发了蝗灾才知晓。
朕这皇帝做的有什么用呢,竟让小人这般哄骗……咳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皇帝尚未说完便咳起来。
我连忙手忙脚乱的帮皇帝倒水,又给他顺气。
但他还是咳了好一阵子,才倒在枕头上喘着气儿。
我瞧着他这样,心里难受得不行,不觉竟落下泪来,一面使人去请太医,一面又道,一起子眼光浅薄的小人罢了,左右都是要处置了的,你气什么呢!
皇帝见我要请太医连忙摆手,不要请太医,这深更半夜请了太医,叫外头知道了,恐又不安生了。
我无奈,那怎么办呢,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咳的这么厉害?
皇帝低声道,朕这是气的,缓缓便罢了。
我低下头不说话,他这样隐忍疲倦的样子我看了,心里只觉说不出的心疼和难过。
皇帝见我担忧伤神,勉强扯着嘴角笑道,子润,你别忧心,朕的身子无甚大碍,朕且有两年活头呢,只是今日里被他们气得狠了。
咱们再加把劲,待过两年朕把朝堂料理干净了,灿儿做了太子,那时候咱们就能轻省了。
我看着皇帝柔和坚定的脸庞想起了灿儿,斟酌许久,终于小心道,皇上,梁家真的留不得了么,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皇帝不说话,许久才道,朕不能留他们,朕也想看着过往的情分网开一面,可是不能。
朕留了他们,朕的基业便留不住了,且不说这件事,他们梁家日日和景妃母子掺和在一起算计的什么,真的以为朕不知吗?
焕儿到底是朕的长子,这两年也的确为朝廷办了不少事,朕顾念焕儿,不想动他们。可是朕的底线就是不能危害朝廷,危害百姓,动了这个底线朕就不能容他了。
皇帝接着道,待朕料理了梁家,作为补偿,朕会下旨册封焕儿为郡王。
以后灿儿坐稳了东宫,朕便封他做铁帽子亲王,以后世袭罔替,世代无忧便是了,朕会告诉灿儿,让他敬重兄长的。
皇帝的话让我觉得难过,那我的灿儿怎么办呢,他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罢了,他那样喜欢梁家的姑娘。
那次见梁夫人我便知道了,他那样欣喜的样子,是真的将那个姑娘惦记到了骨子里的。
我的儿子难道注定不能同他喜欢的女孩儿在一起吗,他是那样好的孩子,我实在不愿让他遭受这般爱而不得为情所伤的苦痛,可是我又能做些什么?
罢了罢了,身在皇家多的是身不由己。
这样的朝廷大事,我除了支持皇帝的选择,真的再无别的法子了
皇帝的话我都听在心里,但是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前朝的事,我又能帮上什么呢?
但是此刻,我只觉得我和他,竟真的像一对平常的夫妻一般,在深夜里共剪西窗烛火,商议着家事和儿女。
可是哪怕是平常的夫妻也并没有事事顺心的日子啊。
我依旧低着头,感受这一段苦涩又为难的沉默。
想了许久我才开口道,既如此,这两日便回宫吧,如今盛夏已过,外头又起了蝗灾,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皇帝道,朕也是这样想的,那你明日便料理起来吧罢,省得日子久了又出什么乱子。
透过雕花的窗棂,我仿佛能看到院子里影影绰绰的树叶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