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用过药了吗?现在还难受吗?”
陆鹤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缓缓地将手抽回,轻咳几声道:
“既然给你来送药,我定是用过的。太医说了,幸好只是沾了少许,只要每日按时上药,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那就多谢了。”苏南嫣欣然接过陆鹤川手中的药,心下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桌边就打开盖子,用指尖沾着一点油润的药膏涂了起来。
她的伤比陆鹤川严重些,又是女儿家,涂的也就格外认真,一时间二人都不说话,陷入各自的思绪中,只听见指腹和手背的摩擦之声在黑夜中寂寂响着。
少顷,陆鹤川又想起了安公公傍晚说的话,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苏南嫣,不禁喃喃道:
“阿烟,玉兰花谢了......”
“是吗?”苏南嫣听后忽的抬起头,一直平静的眸中泛起期待的波澜,嘴角染上笑意,起身道:
“你刚刚说的是御花园的玉兰花吗?”
“是......”陆鹤川有些不解地点头,像是不太明白苏南嫣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谁知苏南嫣更是高兴了,眉梢眼角都带着欣喜的神色,匆匆忙忙理了理衣摆就要出门,笑容纯净又热切道:
“玉兰花凋零的总是很快,一个晚上就所剩无几了,我若现在不去,怕是今年就赶不上了。”
“为何一定要去看呢?”陆鹤川并不想再次触景伤怀,剑眉微皱着在原地没有动弹,声音也多了几分不耐。
可是苏南嫣似是没看出他的情绪,回过头有些俏皮地眨眨眼,轻轻拽着他的衣角,将食指搁置在殷红的唇瓣前,悄声道:
“这个还不能说,到了你就知道啦。”
陆鹤川只能耐着性子跟上去,二人一路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御花园。
月色莹莹,清澈若水,晚风轻轻拂过,洁白似雪的玉兰花瓣载满了月光,飘飘荡荡地从枝头坠落,了无声息地落在绿茵上,恍若仙境。
苏南嫣虔诚地双手合十,闭上水汪汪的眼睛,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朱唇轻启道:
“但愿日后能够顺利入宫,此后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一世安稳无虞。”
她的声音很轻很细,被风一吹就揉散了,陆鹤川并未听清楚。他只觉得眼前之人被月光温柔地笼罩着,背影熟悉又神圣,梦一般不真实。
不久后,苏南嫣睁开双眸,回眸朝陆鹤川轻笑道:
“很久之前我听人说,在玉兰花凋谢的时候许愿,一切都会成真。虽不知是否能够灵验,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听罢,陆鹤川像是如梦初醒般后退几步,丹凤眼中尽是惊讶与茫然,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苏南嫣。
她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他当年编出来哄玉烟的,只是玉烟当真了,年年都要在这个时节的深夜缠着他,非要到玉兰花下许愿。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陆鹤川自己都不曾发觉声音有些颤抖,眼尾发红地望着苏南嫣,眸中是深深的执着。
“我.......我想不起来了。”苏南嫣拧着眉尖努力回忆了很久,直到脑袋发胀也没有丝毫的线索,只是飞速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当她拼命想要抓住的时候却一无所获,她甩了甩脑袋道:
“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和我这样说过的.......”
陆鹤川心底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他冲上去一把扶住苏南嫣的肩膀,控制不住地摇晃道:
“那你还记得他是谁吗?他长什么样子?”
“这......”苏南嫣为难地捂着脑袋思索着,但是痛感却愈发强烈,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最终她忍无可忍地尖叫出声,狠狠推开了陆鹤川,连连摇头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别再为难我了......”
陆鹤川猝不及防地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子,刚抬头就看见苏南嫣的双眸中蓄满了眼泪,还在一下一下地摇着头,似是还没从方才的痛苦中缓过神。
他下意识地冲过去,一把将苏南嫣揽入怀中,温暖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墨发,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柔声道:
“没事、没事,想不起来就罢了......”
苏南嫣渐渐平静下来,无暇顾及那么多礼节,疲惫地靠在陆鹤川的怀中,羽睫颤了颤,泪珠终于滚落,像是找到了出口般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越来越凶猛,打湿了陆鹤川胸口的衣衫。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良久都没有出声,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苏南嫣气息平稳后才从陆鹤川的怀中挣脱,目光躲闪地避开一段距离,紧张道:
“方才是我失礼了,还请公子见谅。我在一年前生了场大病,许多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每每去想都会万分痛苦。所以就算公子好奇,也不要如此相逼。”
她这句话像是一枚石子,让陆鹤川刚刚平息的内心再次水波荡漾。
玉烟是一年前失踪的,苏南嫣也恰好一年前生病失忆,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巧得陆鹤川都不敢相信。他怕再惊着苏南嫣,强压着满腹的疑惑问道:
“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不就是小六吗?这些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呀。”苏南嫣摸不着头脑地打量着陆鹤川,以为他怀疑自己连这几天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气鼓鼓地跺脚道:
“我是失了记忆,但不是伤了头脑,最近一年的所有事情我都是记得的!”
“好好好......”陆鹤川安抚似的回应着,并未多做狡辩,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若是玉烟,会连他都忘了吗?难道她真的那么恨他,恨到想要忘记的地步吗?
“我不和你计较了,方才就不应该出来的。”苏南嫣有些后悔地叹了口气,道:“这个时候有嬷嬷巡夜,我要快些回去了。”
说罢,苏南嫣简单和小六道别,就一溜烟地赶回了储秀宫。
陆鹤川望着储秀宫的方向思绪万千,心里乱糟糟的,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直到了三更天才回到养心殿。
天刚刚蒙蒙亮,陆鹤川稍稍歇息一会儿就起了身,叫来安公公,打定主意似的吩咐道:
“传朕旨意,今年的选秀提前几天,让储秀宫快些安排吧。”
他记得玉烟的胸口有一枚红痣,这件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与其现在不能确认,还不如早些把苏南嫣纳入后宫,到时候一看便知了。
“奴才遵旨,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安公公道。
陆鹤川思忖片刻,忽的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若她真的是玉烟,那就是上天给了他重来的机会。
那么,他宁可苏南嫣这辈子都不要想起来。如此,她就不会恨他,就能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了。
陆鹤川眸中闪过寒光,带着笑冷声道:
“当年侍奉过玉烟的宫人一律打发出宫,无法打发的私下告诉她们,日后不能再提起玉烟半个字,违者,杀无赦。”
第28章 噩梦
朝阳从天边探出了脑袋,染红了一大片云彩,透过薄薄的一层窗纸,在床上之人的面容上留下温暖的光晕。
可是苏南嫣却紧紧闭着双眸,时不时眉尖微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很是痛苦地摇着头,似是陷入了无边的噩梦——
朱红色的宫墙高高地屹立着,像是永远翻不过去的山,墙内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一切的装饰都是奢华又精美,唯独宫门层层叠叠上了锁,仿佛没有人可以撼动。
“轰隆”一声,天边炸开一道雷,大雨倾盆而下,水珠在地面乱跳着。一个身形纤弱、脚步虚浮的女子从屋内冲出,拼了命一般想要向外逃去,喘息和哭喊被淹没在暴雨中。
可是,她并未跑出多远就被两个嬷嬷追了上去,一左一右围着她,不客气道:
“玉妃娘娘,您刚刚小产,就算是想逃也不可能逃出去的,还是乖乖跟老奴回去吧。”
说着,那嬷嬷就要上前拉扯她的手臂,却被她用尽力气甩开,用指尖指着她们二人,不甘又愤恨地喊道:
“放开我!就凭你们几个奴婢,有什么资格碰我?”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有些犹豫地小声商量道:“这可如何是好?看样子她是铁了心不想回去了,咱们该怎么交差呀?”
另一个嬷嬷不屑地瞥了一眼女子倔强的神色,嗤笑出声道:
“这有什么难办的?一个被皇上抛弃的妃子,有时候连奴才都不如,我看直接拖回去不就行了?”
“也是,怕是她死在这里,皇上都不会知道的。”
二人像是达成了共识,利落地走上前去,一人拽住女子的一只胳膊,毫不犹豫地向屋内拖去,力气极大,不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
女子的泪水混着雨水一同落下,她死命地挣扎着,捶打着,像是要逃离这精致华美的牢笼,发鬓间那支纯白的玉兰发簪也跟着一起摇晃,最终坠落在泥泞的道路上,刺痛了她的双眸。
苏南嫣忽然觉得心口跟着一痛,呼吸都凝滞了片刻,猛然间从梦境中惊醒过来,眼角不知何时落下了两行清泪。
她迷茫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拍着胸口顺气,回想起梦境中的一幕幕,总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虽然她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但好像所有的痛苦她都亲身经历过一般,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那女子心情的一起一伏,她的悲伤、她的绝望、她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