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潜心经营了这么些年,为的就是后面几日一举成功,决不能出半点差池。”
此时,太后的院中已经没了灯火,看上去已经安眠。可是宋清予知道,太后作为恒王殿下的生母,这几日是不可能睡个安稳觉的。
果不其然,她只有走到寝殿门口,就能从重重遮蔽的帷幔后窥见一点点光芒。她轻轻敲了敲门,刚听见太后的应允之声就赶忙钻了进去。
恒王陆鹤风也正在寝殿坐着,硬朗的面容上半是期待半是担忧,有些烦躁地瞥了一眼宋清予,并没有太在意。
“听说你刚刚去见过玉烟?”太后蹙着眉头,凌厉的目光扫过宋清予,似是要从她身上探究些什么。
“是,臣妾确实自作主张想要得到玉烟的一臂之力,可惜她不识好歹......”宋清予声音微弱地回答着,余光看见太后神色微变,赶忙补充道:
“臣妾也是关心则乱,一心想着她是个紧要的人,若是能握在手中也多了一份胜算。”
“糊涂!”太后一时气急,险些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宋清予的身上,奈何碍于深夜不能有响动才忍住了,呵斥道:
“此事事关重大,你怎么做这种没有把握之事?若是玉烟将此事告诉皇上,让他有了戒心,我们的胜算就又小了一分!”
“那倒也是不一定。”陆鹤风在旁边冷冷出声,言语间染上了几分得意,道:
“沈景山已经说了那日会全力支援本王,就算皇兄的禁卫再厉害,也抵不过千军万马,到时候还不是要束手就擒?”
“话虽如此,可小心些总没错。”太后焦虑地叹了口气,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地,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又说不清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抬眸问宋清予道:
“你现在打算如何?”
“回禀太后娘娘,臣妾自知犯下大错,愿意将功补过。”宋清予心生一计,立即直了直脊背,道:
“既然玉烟已经有所察觉,倒不如将计就计,这几日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把她握在手里,到时候皇上对她有所顾及,说不准也可以成为一桩筹码。”
“也只能如此了,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太后道。
*
第二日,苏南嫣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悠然转醒,只觉得头脑昏昏涨涨,依旧不甚清醒。
昨夜宋清予同她说的那番话其实并没有多大触动,她当时也只以为是寻常拉拢,听过去也就罢了。
直到夜半入梦,模模糊糊地梦见千军万马奔驰而过,鲜血染红了黝黑的土地,连绵不绝的哭喊声在耳边响起时,她才觉得有些后怕。
“娘娘,您怎么了?”净月端着兑了玫瑰露的洗脸水进来,关切地凝视着苏南嫣发白的脸色,用手帕拭去她额角的汗水,安慰道:
“该不会又做噩梦了吧?娘娘莫要多心,那些都是假的......”
“罢了,梳妆吧。”苏南嫣用纤柔的玉指抚了抚心口,待到气顺了之后便起了身,任由净月利落地倒腾着,忽然间想起了前日同景年说的话。
当时为了趁早斩断他的念想,她自知说了许多重话,景年从那时起确实也未曾来找过她,甚至连打发来求见的宫女都没有。
如此看来,他应当是想通了吧?
苏南嫣绽开一个欣慰的笑容,瞧着镜子里寻常的发簪都觉得艳丽了些,想着总算是了结了一件心事。
可是还没等她的笑容完全扬起,就看见照顾景年的小宫女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手中捧着一封信,哭喊道:
“娘娘,不好了!景公子不见了!”
闻言,苏南嫣的太阳穴猛地一跳,笑容也僵在了嘴角,慢慢地垮了下去,青丝还卡在木梳间时就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扯掉了好几根秀丽的墨发,头皮生疼。
“什么时候的事情?整个行宫都找过了吗?”苏南嫣颤声问道。
她想着究竟是她听错了,还是这个小宫女大惊小怪弄错了。
若是阿年离开了她,又能去哪里呢?他在脱籍之前,关在掖庭十余年,又如何知道外面的世间险恶?
而且.......而且,阿年平日里最依赖她了,就算带着点非分之想,也断然不舍得离开吧?就算想要斩断曾经,也应当好好道别,她也好安排好他的后路......
苏南嫣不敢再想下去,这一切来的太过荒谬又突然,亦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结果。
“都......都找过了......”小宫女哭丧着脸,道:
“奴婢今早进去洒扫,本还以为景公子和往常一样不肯按时吃饭,这才没留意,直到方才送午膳的时候才发觉不对,推门进去时连被褥都是叠好的,只有茶盘底下压着一封信。”
苏南嫣从小宫女手上接过信封,看着上面用潇洒俊逸的字迹写着“阿烟亲启”。
这是景年留给她的?苏南嫣抬手就想拆开,但是指尖刚刚触及封口处时又顿住了,紧紧抿着下唇,愈发没有勇气去面对了。
若是景年往后除了什么事,终究是她对不起他。
“奴婢还问过行宫值守的所有侍卫,都说从未见过景公子出入。娘娘,求您饶了奴婢吧......”小宫女看苏南嫣脸色不好,以为她要责罚,一时之间哭喊连连,吵得苏南嫣更加凌乱了。
净月见苏南嫣烦躁地扶着额头,连忙捂住小宫女的嘴,半是恐吓半是安慰道:
“好了好了,娘娘一向仁慈,不会冤枉你的。若是再这样下去惹恼了娘娘,那才是大错特错了,走走走,随我出去吧......”
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苏南嫣将信封静置于梳妆台上,拢了拢如云的墨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慢慢拆开。
随着纯白的信纸一寸一寸地展露在眼前,苏南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思忖着景年究竟会给她留下什么样的话呢?
随着信纸完全展露在眼前,苏南嫣却愣住了。
那是一张空白的信纸。
她正反两面反复看了很多遍,甚至拿到烛火前凑近照着,都没有看出半分字迹。
信纸一时平整无皱,带着景年身上特有的清爽香气,应当是拿出来被他在手中凝视了良久,才放进信封中的。
在这之前,苏南嫣脑海中闪过成百上千种景年或许会和她说的话,不甘的、愤愤的、感激的、留念的、道别的......甚至她想着景年会告诉她要去哪里,往后如何找到他。
可是,终究空空如也。
苏南嫣心中像是被人用软刀轻轻触碰着,不痛,但是就这样连绵不绝地让人难受,连气都喘不上来。
她兴许是有些明白了,不落一字的信纸是纯白的,亦是说她与景年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任何的开端。
既然没有开始过,又谈何留恋呢?更不需要什么珍重之类的客套话。
苏南嫣有些愣怔地望着信纸,眼前浮现出景年从前的笑容,多是纯澈无暇的模样,带这些少年特有的潇洒和意气,又摆脱不掉他自身的阴郁。
她一直以为景年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心思单纯的人是她罢了。
景年早就看得比她清楚,所做的一切都带着侵略和占有,就算最后得不到她,也走得决绝。
因为他从未真的把她当做姐姐,所以也没必要为了这尴尬的姐弟之情留下来。
想明白了这些,苏南嫣感觉心间更加沉重了,心疼和感慨搅合在一起,让她双眸变得朦胧,宛如蒙上了一层水雾。
既然景年早就看清了这些,想必也不希望她去寻他吧?往后余生,就这样各自安好,也不枉一场缘分了。
苏南嫣沉沉叹了一口气,踱步至景年住着的屋子,屏退了左右侍从,想着再进去看一看,若是有什么东西留下,也可以做个念想。
她心事重重地走过了院子,刚刚推开房门就闻到一股有些奇怪地气味,像是香料却又带着些呛人的气息,闻着只觉得头脑发晕。
就那么一刻功夫,苏南嫣就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浑身乏力,直到瘫倒在地上时,她才猛然间反应过来,这是迷魂香!
可惜,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