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惹金枝——涔以
时间:2022-06-26 07:19:57

  陆靖推门而入,见主仆两人坐在一方塌几有说有笑。
  云落见他进来,忙起身出去。陆靖走近,径自坐到她身旁。
  阿照伸手倒了杯茶递过去,斟酌再三后道:“人我白日里见过了。”
  陆靖好整以暇看着她:“你若不喜,我明日便送……”
  送走两字还未出口,便听见小姑娘淡淡道:“郎君既纳了她,便是这府里头的姨娘,身边怎么说也该多个丫头伺候,我先让苏儿过去帮忙,过两日还得让牙婆来一趟,府里再多添两个人。”
  陆靖顿时语噎,脑海里不禁想起薛嬷嬷的话,面色骤然沉了下去。
  他纳别人,她心里就半分芥蒂都没有,还满心欢喜地要给张罗婢女,就这么大度,还是全然没将他放在心中,半分也不在乎。
  他哼笑一声:“你说得是,倒是我没考虑好了。”
  阿照又低声道:“偏院空了许久,姨娘刚入府,或多或少得再添置些物件。”
  她说的这些话,陆靖一个字也不想听,没等她说完,男人倏忽站起身,面带寒意:“我有事先走了。”
  小姑娘看着高大的身影出了屋,喉间略带几分苦涩。
  ———
  两日后,品香斋内,陆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一旁的邹奇端详手中镂空雕塑瓷不由点头赞道:“这上头璃兽可当真是栩栩如生。”
  一旁崔大壮不由插话道:“那可是,这一批瓷器是东家盯着工匠们烧炼出来的,无论是色泽、纹路都是一等一的好。”
  邹奇笑道:“陆郎君,你这批瓷器我都要了,就是这价格上能否再让我一成。”
  邹奇做的倒卖瓷器活,赚的便是这中间的差价,饶是瞧出了这是上品,也要照例还价一番。
  陆靖闻言,眼神都未抬一下,言简意赅:“恐怕不成。”
  崔大壮跟在陆靖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心领神会道:“我们给您的价已是最优的了,不瞒邹兄,这批瓷器城南的张老爷也有意购下,出的价可远比您的高,我家东家知道您识货,这才一口给回绝了,您这要是嫌贵,倒也不难办。”
  邹奇一听,拍案道:“别别别……明日,明日我就让人将银子都准备好。”
  买卖敲定,几人坐着闲聊了几句。
  倏忽,听见隔壁桌的两个书生正在议论。
  ——“你听说了没,会试提前了。”
  ——“可不是,不等明年开春,过了这个年就开考,已有不少读书人启程往胜京去了。”
  崔大壮听了一耳朵,狐疑道:“这倒是少见。”
  邹奇四下行商,知道的事也比旁人多些,他压低声音道:“这你就不知了,当今圣上多疑,登基不久,便连着发难,听说将整个户部都给端了,朝中近来缺人,自是忙着张罗科举一事。”
  陆靖闻言,眸色轻凛,握着茶盏的手微一顿,碧青色茶汤往外撒了些许。
  待几人从绣品阁中出来,已是暮色渐起,华灯初上时分,街上行人寥寥。
  陆靖躬身进了马车,崔大壮坐在驭位,低问:“郎君今夜还宿在烧品轩吗?”
  烧品轩二楼有间客房,陆靖平日忙起来,就直接在里头休息。崔大壮会这么问,许是他近日时常不回府的缘故。
  陆靖想都未想,轻答了一声:“是。”
  马车徐徐而行,陆靖翻动的手中的书册,外头蓦地下起了滂沱骤雨,“哗啦”雨声盖过轱辘滚动声。
  崔大壮猝不及防地淋了一身,身上的靛蓝色直缀湿透。他忙握紧缰绳,停在了一家铺面门前。
  他一边骂娘,一边拿出车内的箬笠和蓑衣穿戴好,“怎么好好的下起了雨。”
  陆靖抬头揭开车帘,见天际黑云压城,眼前中倏忽掠过一双似清泉般纯净的眸。
  他眸色一沉,想起邹奇那番话,会试在即,有些事情也该早作打算。
  他摆了摆手:“掉头,回陆府。”
  ———
  陆府,如针的雨滴顺着屋檐坠落,敲打在青阶上,发出潺潺声响。
  阿照倚靠在榻几,神情慵懒地打着络子,云落端着药递了过去。
  阿照接过来,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见她苦得眉间揪紧,云落连忙递了块芙蓉糖过去,“这刘大夫的药好是好,就是苦了些。”
  阿照笑了笑,打趣道:“哪有药是不苦的。”
  两人交谈间,陆靖执着一把纸伞,踩上青阶,携着寒意推开了屋门。
  苏儿跟在他身后,也不知何时进来的,见陆靖半个肩膀都湿透了,苏儿取下帕子想去替他擦拭。
  只是这帕子还未触及男人的身体,陆靖就面色略沉地退了一步。
  他掸落身上的雨滴,轻道:“去备热水。”
  一旁的云落见状,有眼力地拉着苏儿退下去。
  阿照手中还捏着络子一角,双眸黑白分明,正讷讷地盯着他。
  陆靖冷冷地提唇,“你还愣着做什么?”
  连不相干的人都知迎上来,她倒好,全然当他不存在。
  小姑娘这才后知后觉,她忙从塌几上起来,一拐一拐地朝他走近。
  陆靖眉间微蹙,伸手扶了她一把,“腿伤了,就不知走慢些。”
  阿照咬了咬下唇,解下半湿的外氅,又取下帕子替男人拭了拭鬓角。
  陆靖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几分费劲,终是软下心来,纤细的五指突然被男人攥住,阿照惴惴不安地仰起头看他。
  一双清眸泛着莹润的光,他愣了愣,低道:“算了,我自己来。”
第二十二章 戏幕
  阿照不明其意,却觉得男人盯着自己的眼神十分古怪。
  陆靖简单擦了擦身上雨滴,便转身去了湢室盥洗。
  水雾缭绕,室内温意升腾,陆靖卸下疲累,缓缓阖上了双眸。
  新皇多疑,此次科举,多半是为了提拔无世家背景的读书人,好用以牵制显王一派,此刻入京,便是最佳的时机。
  思及此,他睁开眸,霎那间又想起了眉眼低柔的小姑娘,如此娇弱,若真随他回了京,入了波谲云诡的虎狼堆里头,还能像现在这般没心没肺吗?
  更何况,她不知身世,与李家的关系未明。
  陆靖嘴角忽地噙了个笑,这些时日,自己对她就当真只是一时兴起吗?这话说出来,恐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认命般揉了揉眉心,罢了,若她不害他,一直留在身边又何妨。
  少顷,他从水中起身,利落穿戴好,再次转身回了屋内。
  外头雨势渐弱,只剩淅淅沥沥的小雨。陆靖一踏进屋内,便见小姑娘站在桌前,低眉顺目,他视线一晃想起了从前,眉头轻挑。
  小姑娘正将碗筷摆得整齐,见他站在门边半晌未动,轻道:“夜了,吃多了怕不好克化,我让云落做了些乌鸡羹。”
  他轻“嗯”了一声,走紧后撩袍落坐。
  阿照抬袖替他舀了一碗,双手捧着递过去。
  陆靖接过,见她自己却不盛,淡淡问她:“你自己不吃。”
  阿照摇摇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小声说:“早前多用了几块酥饼,有些积食。”
  他斜眼看她,皱了皱眉:“胃口那样小,平时里又不爱走动,难怪身子不好。”陆靖这人说话贯挑难听的来,明明是为她好,从他嘴巴里出来就成了嫌弃。
  他说着,拿起她眼前的碗,舀了半碗推到她面前,又道:“现在不吃,等下别饿得睡不着觉。”
  阿照低头看着那半碗粥,只好提起勺子,默默埋头吃了起来。
  两人用饭时,皆不大爱说话,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下,屋内更显得阒然无声。
  过了一会,陆靖放下手中的汤匙,缓道:“过几日,我会启程去胜京一趟,家中的事你多照看些。”
  他说罢,又刻意补充道:“还有……平日里别乱跑。”
  小姑娘闻言,原本耷拉的脑袋稍抬起,小声问:“是为了开春的会试吗?”
  陆靖未多言,只稍点了点头。
  她并非不知他想回胜京,只是他此番科考,为的是什么,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阿照抿了抿唇,良久后思绪回拢:“那我替郎君准备行囊。”
  陆靖想起她养了多日的伤,只道:“不用,我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你歇着养病就好。”
  她抬头看他,男人皮相出众,只可惜周身冷俊,无时无刻充斥清疏感,小姑娘淡淡一笑,原本想说的话一概吞回腹中。
  亥时起,两人入榻,小姑娘背着身,伸手去将罗帷放下,薄衫紧贴着纤细的背脊,窗外一道月华恰好照在她雪腻般的脖颈上,陆靖心神微念,低哑道:“阿照,过来。”
  阿照略一侧眸,还未动作,巨石般的重量朝她压制而来,脖颈间有热气喷薄,陆靖啄了啄小姑娘殷红的软唇。
  月色浮沉,高大的身影覆盖而下。
  ————
  阿照在府中闷得发慌,过了两日,脚上的红肿略消褪了些,便让云落陪着她去了趟绣品阁。
  王嫂正同客人交谈,见她提着裙摆,身旁的云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跨过门槛。
  王嫂撂下客人,忙上前道:“娘子这腿还没好利索,本来该多养几日才是,着急来铺子做什么。”
  阿照含笑道:“在府里呆着也无趣,倒不如出来透透气。”
  她说着,眼睛往铺内环顾,却没见着人,她问道:“对了,那位先前说要见我的姑娘呢?”
  话音甫落,竹秋刚好抬脚进了铺子,见到阿照,她面色又惊又喜,“姑娘……”
  她忙朝阿照恭敬地屈了一膝后,关切道:“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阿照愣了愣,好半晌没反应过来,倒也不怪她反应慢,她已作妇人髻,许久没听别人唤她姑娘。
  她定了定神,答道:“好些了,就是姑娘要买绣品吗?”
  竹秋摇摇头,解释道:“是我家主子,不过她现下正在泠园听曲,姑娘若不介意,外头马车已备下,不知能否请姑娘一去。”
  想着因自己的腿伤,耽误别人好几日,她莞尔朝竹秋点点头:“自然,我随姑娘走一趟。”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辆马车轻碾过路面,停在了泠园前。
  云落搀着她下了马车,竹秋走在前头,朝她作了个请的姿势,“姑娘里面请。”
  阿照被领了进去,院子中央搭了个戏台子,
  今日天光大盛,冬日暖阳,确是适合听戏,只是泠园素来生意好,今日却瞧着冷清。
  竹秋望了一圈后,匆忙往廊檐而去。
  阿照正犯疑窦,见竹秋上前,贴鬓与一位身着生梨黄裙衫的女子耳语。
  也不知说了什么,原本站在廊檐下,背着身的女子转了过来,那姑娘头上玉钗绾发,耳戴明月珰,雪肤乌发,气韵贵雅。
  阿照一抬眼,便对她对视。
  苏羡凝视着她,几分恍惚,没过多久眼眶里一片通红。
  阿照微微怔住,忙取下系在衣扣上的帕子,递了过去:“姑娘这是怎么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