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放着满满当当的银钱。
薛嬷嬷惊颤,急切道:“这位姑娘,我并非是这个意思,阿照怎么说也是我们陆府的夫人,我家公子如今不在府里,人绝不能就这样给你带走。”
苏羡颔首,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咄道:“阿照确是陆夫人,可我妹妹苏宓却不是。”
她取出一枚令牌叩到桌面上,低缓道:“薛嬷嬷在侯府待了多年,想来见多识广,知道这是什么?”
此话一出,薛嬷嬷当场愣住,她、她怎么知道自己是从侯府里出来的,她们离京时可从未将行踪告知任何人,等她侧眼一瞧,桌案上放着的竟是拢州刺史的令牌。
她们姐妹两人,于容颜上皆是姝色倾城,可于着气度上却是截然不同,阿照温柔澄净,而苏羡端的却是清冽逼人,三言两语之间,如同锐利的刀锋,轻易便能让人如坠冰窟。
此话一出,苏羡想什么,可谓不言而喻,而这象征身份的令牌,更摆明了在说:甭管你们应不应允,这人她是非要带走不可。
薛嬷嬷顿了顿,问道:“阿照是谁家的姑娘。”
竹秋立刻取出了一份户籍呈上,薛嬷嬷看过后,当真是无话可说。
若是公子还是侯府世子,若此次真能高中,那一切都好说,可他已被侯府宗祠除名,能否高中亦是未知之数,单看眼下,商贾之家确是配不上这三品刺史大臣之女。
她默了许久,无力道:“我知道了,只是能否留阿照在府中多一些时日。”
苏羡抿唇,语气换回了一开始的温和:“恕我难如婆婆的愿,宓儿离家已有些日子了,家中的亲人都在等着她回去,婆婆若没有别的话要说,今日这人,我就要带走了。”
薛嬷嬷慌了慌:“这…会不会着急了些。”
苏羡懒得在同她多废口舌,她站起身朝竹秋道:“你去瞧瞧宓儿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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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云落这会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阿照要走,她心中极为不舍:“夫人找到了亲人,为什么就急着离开,好歹等郎君回来再说。”
阿照坐在榻上,正收拾着衣物,听见她的话手上一顿,好半晌才道:“早走晚走都是要走,这不见面便有不见的好,我那妆奁里的首饰都留给你,你要是不想在府中做活了,就替自个赎身,在外头做点小生意,只是你家中就别回去了。”
云落的父亲是好赌的,银钱用完了,只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云落对她真心,她自然也要为她谋划好。
云落红了眼眶,点点头:“多谢夫人。”
听见她的哭腔,阿照叹了一息:“别哭了,过来帮我一同收拾,还有我之前交代你的事情都记着了吗?”
云落用手掌抹了抹泪,随即道:“夫人放心,我都记着呢。”
主仆两人正伤感着离别苦,竹秋跨进门槛,问道:“姑娘,东西收拾好了吗?”
阿照的东西不多,她一并收拾了下,临了时又觉得没什么好带的,只装了几件衣物。
她掀眸,轻轻答:“好了。”
她拿起床塌上收拾好的包袱,刚站起身,“铃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砸落地面。
她垂眸,一枚铜钱滚落到她的绣花鞋面上。
阿照一愣,弯腰捡起,她手心攥着那枚铜钱,有几分出神,心里顿时掠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外头的竹秋又催促了一声:“姑娘,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阿照立即回神,回道:“我这就来。”
薛嬷嬷还想劝劝阿照,可苏羡的人动作迅速,不到一会,便将什么都准备好了。
阿照颔首,朝薛嬷嬷郑重行了一礼:“婆婆,您往后珍重。”
话落,她提着裙摆,蹬上了马车。
第二十六章 离开
苏羡对外吩咐了一声,驭位的车夫挥起马鞭催马。
马车辚辚而行,她揭开车帘,往后一望,后头的人和景,渐渐消失在眼前。
苏羡拍了拍自家妹妹的肩膀,似无声同她道:将这些都忘了。
阿照明白她的意思,放下了帘子。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阿照,而是苏宓,这邕州,这陆府,再与她无半点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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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的薛嬷嬷六神无主,在屋里头来回踱步了良久,方想起还有一个人可帮忙。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出门去了一趟烧品轩。
这头的崔大状听完薛嬷嬷这一通话,一脸凌乱,还夹杂几分匪夷所思。
陆靖走了不到两日,府中就发生这样大的事,虽邕州民风开放,也有不少和离的娘子,但连郎君都不知会一声,丢下和离书就走的,这陆家娘子想来是头一个。
薛嬷嬷心急如焚道:“大状,此事无论如何都得先告知公子,公子刚出邕州不远,你帮我找几个靠谱的信差,快马加鞭追上公子,将尽快此事告诉他才好。”
崔大状犹豫了会道:“这有用吗?”若是陆靖赶回追妻,岂不是会耽误去胜京的行程,陆郎君这人正经端方,向来将前程当作第一要紧事。
薛嬷嬷怔了怔,道:“你只管传话,回不回来,便是公子自己的事。”
崔大状闻言,忙应下:“成,我将交代交代伙计,自己亲自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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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邕州,若要去拢州自然得走官道是最快的,而苏羡却下令让人走了水路。
江边,天幕昏暗,皓月笼沙。
苏羡命人租下一艘三层柚木船,阿照望着辽阔无垠的江面,有几分不明。
她识方位的本事不佳,却也觉得这艘船航行的方向不是南边,更像是北上,小姑娘明亮的眸闪过几分不解。
竹秋见阿照倚靠船舷边发愣,寒风吹来,拂动起她的发梢,竹秋忙拿起一旁的大氅裹到她身上,“姑娘,到舱房里去吧,这外头冷得很。”
一个风浪滚滚袭来,船身四周微微抖颤,阿照忙拢了拢外氅,问道:“阿姐呢?我有些话想问问她。”
竹秋想起苏羡的叮嘱,心虚道:“主子睡下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姑娘也要早些休息才好。”
阿照点了点头,又觉得是自己想多,她从未出过远门,兴许是她不识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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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靖出了邕州城,行了九十公里后,暂宿在一间客栈内。
窗外婵娟高悬,陆靖握着书册翻阅,骤然额间隐隐发疼。
这几日他总觉得胸口沉闷,喘不上气来。
见时候不早,他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熄灯睡下。
只是他刚阖上眼,恍惚间,他不知自己身还何处,一段又一段的记忆毫不客气地朝他纷至沓来,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在阿照离开的第二年春日,大理寺府官邸内,陆靖派至拢州的探子再次无果而返,“陆大人,属下将拢州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确实没有那姑娘的踪迹。”
男人面色板凝,摆了摆袖,唇角无力道:“下去吧。”
他垂眸望着桌案上那幅她留下的高岭初雪图。
他会试高中,先进刑部,后任大理寺少卿,已整整两年,当初苏羡上门将人带走,用的拢州刺史之女竟是个假身份,这两年派去拢州的探子一个接着一个,可就是没有半点消息。
他倏忽自嘲一笑,躲得那么厉害,就这么不想再见到他。
大理寺丞裴正手执请帖进屋,见他神思不属,狐疑问道:“今日陆大人不是休沐,怎的还在这里,此时沁园应当快开场才是。”
正逢沈皇后生辰,为了拉拢朝中各家,沈后命人在沁园办了一场春日宴,给簪缨世族及朝中五品以上官员都递了请帖。
陆靖自然也在其中,而沈皇后此举无异于同各家抛出橄榄枝。
结党营私在朝中历来是大忌,思及此,他眉头皱起,却不得不动身去了一趟沁园。
春日澹荡,绿意盎然,沁园内鸟雀鸣啼,繁花似锦,碧瓦朱甍,一派奢华之景。
园内宾客如云,女眷们围成一团嬉笑赛诗,说着胜京城近来发生的趣事,沈皇后坐于枫亭水榭上首,手执一柄菱扇,雍容华贵,正与身旁的盛夫人闲话,不经意间提及:“你家大姑娘今年也快十八了吧,怎么这婚事还是半点动静都无。”
盛夫人笑了笑,朝沈后微斜了斜身子,慢悠悠道:“可不是,她自小任性惯了,我与他父亲都担忧她许不上好人家。”
坐于下首的盛明芙羞涩道:“阿娘……”
沈皇后微微晃动着手中菱扇,漫不经心道:“怎么会,大姑娘是才女,心气高了些也正常,照我来说,就该许相熟的人家才好。”
远处陆靖恰好下了马车,正朝这处而来。
沈皇后眯了眯眼,有意似无意道:“若我没记错,陆大人与大姑娘是打小认识的,从前还有过婚约,最是知根知底。”
盛明芙一听,双颊浮生红晕,含糊地说了一句:“我听娘娘的,娘娘说好的,自然是极好的。”
陆靖递了寿礼,朝沈皇后说了两句吉祥话,正欲离开。
沈皇后挑了挑眉梢,睇了盛明芙一眼,“听闻陆大人球技一绝,盛大姑娘想打马球,不如陆大人可否同她组个队,也好叫我们瞧瞧。”
席上的盛明芙眼含春光,小女儿家的那点心思是半分也藏不住。
陆靖躬了躬身,答道:“臣前些日子办案,身上受了伤,近来恐无缘打马球了。”
此话一出,盛明芙面色一垮,手中的绣帕绞也跟着作了一团。
这话是真是假不知,沈皇后挑眉问道:“可瞧过太医。”
陆靖回道:“瞧过了,便是太医署李太医诊治的。”
话到这份上,沈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关切了一番,才将人放走。
陆靖从亭中下来,与正好上前翰林院周大人擦肩而过。
沈皇后照例寒暄,“难为周大人公事繁多,也得空前来。”
周旭昌恭敬道:“娘娘万福。”
周家世代清贵,不谋私利,不参党争,沈皇后一心想拉拢,起了往周家塞位宗妇念头,可满京无人不知周旭昌爱慕云阳长公主,这春日宴若不是打着云阳长公主也赴约的由头,他又怎会前来。
沈皇后面色依旧,曲指一下下地敲着桌面,正满腹谋算。
不远处舆轮徐动,一位身姿娇丽的姑娘,踩着矮凳下了车。
阿照一身水蓝色金丝织攒珠百迭裙,发间虽只别了一根碧玉珠宝簪,却在溶溶日光下若隐若现。
小姑娘容媚春黛,身量纤纤,每走一步,都是顾盼生辉,美得叫人惊叹。
第二十七章 前世
阿照身后跟着四位识武的婢女,夏诗扶着她,往水榭台而去,行走间除了丝竹弦管,她隐约还听见周遭人的议论声。
席上有几位纨绔子弟,看着阿照的方向,两眼发直,俨然是看呆了。
有人不禁出声打听:“这是哪家的姑娘,可曾订了亲。”
更有人颤声道:“这……这世间竟有如此貌美的九天神女。”
席上唯一位曾见过苏宓的知情人,叹道:“都快别做梦了,那可是云阳长公主。”